《落凤》宋思服

22、三：双燕归飞绕画堂3

　　我坐在台阶上埋头哭泣，不让任何人靠近，不知过了多久，姐姐缓缓从保庆殿出来，神情凄惶，道：

　　“阿落，我们回家吧。”

　　我扑在姐姐怀中，腿脚俱是酸麻，道：“姐姐，我们回家，我再也不理祯哥哥了！”

　　祯哥哥缓缓走到姐姐身边，眼中似有留恋，似有不甘，踌躇道：“凤妹妹，你以后若是嫁了人，还能回禁中来么？”

　　姐姐忍着眼角的泪，却是对祯哥哥笑了一回，她已知晓自己日后的命难离这內宫，便道：

　　“会的，会常在禁中的。”

　　她抚着臂上玳瑁玉镯，横眼瞧着这千尊万贵的天下之主，想着他竟是自己未来的夫君了，于是对祯哥哥道了个揖礼，垂首道：

　　“多谢官家今日肯成全妾身，只是妾身无能，成全不了官家。”

　　我那时不解二人话中之意，随姐姐回了府中。大娘子见姐姐闷闷不乐，问起选后的状况，姐姐一句话儿也不愿多说。

　　大娘子转而问我，我只说官家选了张氏。大娘子叹了声气，以为姐姐是为了落选而伤怀，宽慰女儿道：

　　“不做皇后一身轻松，等再过两年我儿长大了，爹爹娘娘为你好生寻一户人家，不比嫁他官家差。”

　　谁知未及半月，七月初时，禁中内宣徽南院使忽至郭府上，宣读皇太后降立手书，道：

　　“皇帝仁孝天赋，声猷日新，莅政以来，尚虚中壸。吾晨夕思念。躬亲选后，思得其人，以赞内治。赠中书令郭崇韬孙女，衣冠令族，汾晋名家，积庆流光，遂生贤淑，信可以训齐九御，仪冠六宫。正人伦之大端。承宗庙之重事，宜纳为皇后，俟南郊礼毕降制。”

　　南郊礼每三年一次，多在冬十月举行。皇太后刘娥将册后手书赐于中书门下，谕辅臣道：

　　“自古外戚之家，鲜能以富贵自保，故兹选于衰旧之门，庶免他日或挠圣政也。”

　　夏日的午后慵懒而漫长，我捧了冰桃去姐姐房里，姐姐背对着我躺在凉椅之上，手上握着一方丝帕，我轻手轻脚地进了屋，趁她不备，将那帕子抢了过来。

　　“姐姐，这帕子是谁的？”

　　我还未来得及细看，姐姐便将那帕子夺回，嗔道：“小妮子，进门连个招呼都不打，吓死人了！”

　　我将冰桃放置在桌上，道：“宫里来了三位媒人下聘礼，说是要起细帖子，序郭氏三代名讳，商议册后日期，听说宫里的车驾排满了长街，爹爹和娘娘都出门去迎了。”

　　姐姐缓缓起身，道：“想必宫中之人还要为我量体裁衣，我们去看看。”

　　她进到正房里，宫正邵氏在真宗时便协理刘娥理着后宫，姐姐端端上前对其一揖，道：“劳烦邵娘子亲自携媒人前来府中下定，妾身不胜感激。”

　　“小娘子将为皇后，奴家怎敢受小娘子这般大礼？”

　　邵氏眼瞧着姐姐恭谨端庄，连连叹道：“皇太后这些年历选朝中门阀，那是多刁钻的眼光，小娘子年才十三，却能在众臣女中脱颖而出，实在是大不易。”

　　邵氏呈上刘娥的手书，对父亲道：

　　“皇后人选已定，太后和官家本应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迎于禁中。只是先帝仙逝三年，冬十月时，官家要奉安真宗御容于洪福院，十一月南郊祭祀，于天安殿受册，规矩都甚为繁琐，太后和官家的意思，便是南郊礼毕后再降制立后，如此，也可免得皇后初入宫闱，便忙着这些琐事了。”

　　爹爹接过太后手书，伏地谢过天家恩典，祖母见到太后手书，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十年前那道士说的不错，我家凤姐儿，是生来就要做皇后的。”

　　邵氏走后，大娘子领着姐姐和我回了闺房，她关起门来，问姐姐道：

　　“听四丫头说，选后之前，你去宫里求了官家，说自己不想入选，是么？”

　　姐姐瞪了我一眼，显然是气恼我给大娘子告了密，我甚是无辜，大娘子逼着问我，我有什么办法，大娘子拉着女儿的手，道：

　　“若是真没选上倒罢了，我的小祖宗，你到底跟官家怎么说的？”

　　姐姐叹了口气，道：“我对官家说，官家有中意的小娘子，我也有中意的郎君，太后虽有意于郭氏，只要官家不选我，我们二人便可互相成全了。”

　　“我郭氏女儿养于深闺，你在天子面前胡诌些什么？”

　　大娘子又惊又怒站起身，更是觉得一阵害怕，慌忙道：“凤儿你告诉阿娘，你中意于谁？听你爹爹说，驸马李遵勖月余前数次暗示，想为李端愿求娶我儿，我儿可没做下什么不齿事吧？”

　　姐姐急着道：“女儿清清白白的，怎敢与外男有染？那话是我编来骗赵官家的，娘娘把心放肚子里便是了。”

　　大娘子这才松了口气，又道：“这也不成，心肝啊，你叫官家现下如何的想？”

　　她急慌了神，转头将我拉在怀中，道：“阿落，你姐姐素日里疼惜你，你去和官家说，是你姐姐害怕做皇后，那日的话是她哄官家的。”

　　我点头应了下来，见姐姐掩着嘴在一旁浅笑，忽而便记起三月春闱放榜时，姐姐带我去了国子监门外的一家酒楼。

　　进士榜单一张张登出，酒楼里的小厮不断进出通传，天圣二年甲子科进士榜，状元宋庠三元及第，东京城士庶为之轰动。姐姐神情悠闲坐在楼上磕着瓜子，听到二甲之时，张嬷嬷喜气洋洋从外面进来，道：

　　“二姐儿，咱家庸哥儿位列二甲第四十三名！大爷和大娘子定要高兴坏了！”

　　庸哥儿是郭府嫡长子，姐姐同母的嫡亲兄长，姐姐自然是高兴万分，张嬷嬷催促她回府，姐姐只不愿，非要将榜单听完。

　　甲子科登进士第共二百零七人，姐姐耐心听到最后，神色甚是迷茫，道：

　　“怎么会没有欧阳修呢？”

　　我吃着盘中烧鹅肉，才不关心欧阳修的名次，道：“这家酒楼的烧鹅肉真香，明儿我带一只去给祯哥哥。”

　　旁边食客听得我竟不避官家名讳，停箸狠瞧了我几眼，我只装着没看见埋头吃肉，姐姐低头一想，忽而笑道：

　　“我知道了，范夫子科考的时候用的是朱说之名，后来才改回了范仲淹，定然是欧阳修他改了名字，阿落，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琼林宴！”

　　出乎姐姐预料，琼林宴上，也未曾见着欧阳修的身影，显然，欧阳修是落榜了。姐姐如何都不信，道：

　　“咱家哥哥都能进了二甲，欧阳修为什么会落选？晏殊都说过，他一定会中的啊。”

　　姐姐不甘心，曾偷偷去晏府问过晏殊，晏殊轻笑着道：

　　“欧阳修文章倒是文辞秀丽，不过我听人说，是他文中一些韵脚超出了官韵的范围，他的乡试成绩被州府驳回，省试和殿试上，我压根就没见着他。”

　　姐姐连连大呼州府学官迂腐不堪，晏殊却道：“我与欧阳修同出于江南西道，已经派人告知他落选原因了，欧阳修还年轻，受些曲折算不得坏事。”

　　的确，欧阳修此番落选，以及三年之后的再次落选，并未阻碍他日后成为一代名臣名相，身前身后极尽尊荣。

　　那时的姐姐却等不得，她只有十三岁，对欧阳修的情愫朦朦胧胧，或许那根本算不得爱，可在选后重压之下，欧阳修是姐姐逃离命运的最大期盼，因此，琼林宴后，姐姐才去了三清观卜卦，才要去求祯哥哥不要选她为后，不想却还是逃脱不开入主中宫的命数。

　　国朝依先唐旧制，于都城之南郊外筑圜丘以祭天，称为南郊之礼。

　　先帝驾崩三年，赵祯帝位已稳，太后刘娥垂帘日久，朝中大事，皆是刘娥与宰臣决断，此番真宗加谥，两制定皇太后于崇政殿受尊号册，更令天下知晓刘太后执掌天下，气度威严。

　　太祖先前五行其礼，多御于天安殿，备殿中金吾诸仗，设待制、候对官，太后刘娥意欲就天安殿受册，越权彰显其尊贵之位。朝堂上下，只有王曾言其不合礼制，皇太后应于崇政殿受尊号册，刘娥何等的聪慧，纵使心下气恼，也从了王曾之言，免得引起朝堂风波。

　　即便如此，皇帝和群臣对刘娥该行的礼数丝毫不减，宰臣王钦若等五表请上皇太后尊号，十一月郊祀已毕，祯哥哥先御天安殿受册，百官称贺毕，再序班。

　　受册之时，皇帝赵祯服通天冠、绛纱袍，秉珪以出。礼仪使、阁门使导帝随册宝降自西阶，内臣奉至殿庭，置横街南东向褥位，册在北，宝在南，帝立殿庭北向褥位，奉册宝官奉册宝案。

　　礼仪使奏请皇帝再拜，在位官皆再拜。太尉、司徒就册宝位，赵祯搢珪跪，奉册授太尉，又奉宝授司徒，皆搢笏东向跪受，兴，奉册宝案置于近东西向褥位。

　　赵祯归御幄之后，易常服，乘舆赴文德殿后幄，百官班退赴朝堂，太尉、司徒奉册宝至文德殿外幄，太尉以下各就次以俟。

　　此时，皇太后刘娥服仪天冠、衮衣以出，奏《隆安》之乐，行障、步障、方团扇，侍卫垂帘，即御坐，南向，乐止。

　　尚宫赞引皇帝早诣皇太后坐前，这时，堂堂大宋天子只服靴袍，于帘内行称贺礼，跪地道：

　　“嗣皇帝臣祯言：皇太后陛下显崇徽号，昭焕寰瀛，伏惟与天同寿，率土不胜欣抃。”

　　赵祯俯伏于地，兴而再拜，尚宫邵氏诣御坐承旨，退，西向称：

　　“皇太后答曰：皇帝孝思至诚，贯于天地，受兹徽号，感慰良深。”

　　皇帝再拜之后，尚宫引其归于御幄，王钦若率百官称贺，奏《隆安》之乐，太后降坐还幄，乐止。侍中奏解严，所司放仗，百官再拜退。

　　太后还内，内外命妇称贺太后、皇帝于内殿，在外命妇及两京留司官并奉表称贺，上皇太后尊号之礼乃止。

　　大礼持续了一整日而止，赵祯松了口气，这才谕辅臣道：“昨燕宫中，朕数四勉皇太后，太后方听奏《隆安》之乐。”

　　王钦若与刘娥说起官家之言，刘娥心下念着先帝恩泽，只笑道：“自先帝弃天下，吾终身不欲听乐，皇帝再三为请，其可重违乎？”

　　刘娥笑眼看着阶下宫人班列中静立的姐姐，对王钦若道：“南郊礼罢，便该册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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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抽空去看了看西安大雁塔的灯会，人这么多的么。。。准备复试期间佛系更文，感谢各位小天使们的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