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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二:佳人画阁新妆了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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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准自谪贬之后,朝堂里的风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演愈烈,丁谓知晓先前李迪与寇准同在中书,事之甚谨,对李迪愈发的轻慢。
丁谓不欲寇准居于内郡,在赵恒面前缠了许久,将寇准远贬于小州,年底之时,丁谓擢升为门下侍郎兼少师,李迪也加了中书侍郎兼左丞,余下加恩臣子中除了改迁左庶子的晏殊,曹利用、冯拯、钱惟演、林特皆因党附于丁谓,而加恩了东宫官职。
李迪旧人本当迁为尚书,却一个都未晋升。于是李迪愈发的不满,翌日早朝,丁谓欲以林特为枢密副使,林特短短一年之内因着党附刘娥与丁谓而迁右丞、改尚书、入东宫,皆非出自公选,正是物议未息之时,李迪终于愤懑难忍,大骂丁谓是奸臣,大庭之下,竟引手板欲击丁谓。
宰执们竟在殿中动起了手,饶是刘娥这般见多识广,也在帘后束手无策,同列之人极意和解,李迪和丁谓却如何都不听,相公们只好一并入了内宫,对于赵恒所居长春殿内。
祯哥哥那时已然名义上监了国,随宰臣们入了长春殿,赵恒对宰执之争有所耳闻,命内臣自禁中奉制书于榻前,李迪却不愿受命加恩,只斥丁谓奸邪弄权,中外无不畏惧,愿与丁谓同下宪司置对。
赵恒不愿将事情闹大,在丁谓、李迪之间当起了和事佬,李迪却是下了决心,正色对官家道:
“丁谓欲以林特为枢密副使,官家可知昨林特子在任,非理决罚人致死,其家诣阙诉冤,却是寝而不理。盖丁谓所党庇,人不敢言么?”
李迪不惜以前程做赌,又道:“曹利用、冯拯皆为丁谓朋党,寇准无罪罢斥,东宫官不当增置。臣愿与谓、惟演俱罢政柄,望陛下别择贤才为辅弼!”
曹利用闻言不乐,对赵恒道:“以片文只字遭逢圣世,臣不如迪。奋空拳,捐躯命,入不测之敌,迪不如臣也!”
赵恒不堪忍受宰执相争,先让李迪和丁谓先行退下,这才压不住心中怒火,作色道:“李迪和丁谓真是好大的委屈,便将其二人付御史台,省的在朕面前聒噪!”
大臣相争已然是极损国体,曹利用和冯拯皆道:“大臣下狱,不惟深骇物听,况丁谓本无纷竞之意,与李迪置对只怕不合事宜。”
赵恒气得拂袖:“曲直未分,安得不辨!”
他逐渐冷静下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叹气道:“罢了,朕当即有处分。”
于是赵恒命学士刘筠草制,将丁谓和李迪各降秩一级,罢其二人相位,丁谓知河南府,李迪知郓州。可制书犹未出时,丁谓阴图复入,令钱惟演在赵恒面前留任二人,道:
“契丹使将至,宰相绝班,这如何能使得?”
丁谓入对于承明殿,只说当日纷争乃李迪自启,自己不当与之俱罢,愿复留相位。赵恒思来想去,总不能李迪、丁谓一并罢免,朝政完全落入刘娥之手,于是遣入内都知张景宗、副都知邓守恩传诏送丁谓赴中书,令依旧视事,却仍诏李迪出知郓州。
两府宰执相继被贬出京,朝野为之动荡。李迪既出,寇准也数次被贬,皆非出自赵恒本意。赵恒久未在文书中见寇准之名,忽问左右道:
“吾目中久不见寇准,何也?”
左右之人皆莫敢对,天禧四年十二月,赵恒饱受风疾折磨,丁谓等上奏抚慰道:“近日圣躬稍安,况中外无事,乞宽圣心。”
王钦若已然归朝,也道:“今来中书、密院公事甚好,又出寇准,朝廷更无事矣。”
赵恒轻轻叹气,只说除却寇准后甚静,又问及寇准近况,请宰执们对其轻典。
天禧四年年末,皇太子赵祯亲政,赵恒赐泾王赵元俨、宗室防御使银各千两,东宫官员也各有封赏,赵恒本便体弱,又因着服药过多被药物所伤,稍好一点时,他不顾疾病力御承明殿,召辅臣语其病状,出手书一幅付之,谕以尽心辅导太子,道:
“朕近觉微恙发动,四体未得痊和。盖念太祖、太宗创业艰难,不敢懈怠,忧劳积久,成此疾疹。今皇太子虽至性天赋,而年未及壮,须委文武大臣尽忠翊赞。自今要切时政,可召入内都知会议闻奏,内廷有皇后辅化宣行,庶无忧也。”
赵祯虽然亲政,朝事却皆取决于刘娥,朝臣中不满之人大有人在,赵祯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缠着母亲,参知政事王曾对朝事洞若观火,只觉得稳住两宫关系最为要紧,在他的数次暗示之下,钱惟演终于对刘娥道:
“听闻圣人娘娘与皇太子日生嫌隙,太子幼,非中宫不立,中宫非倚皇储之重,则人心亦不附。娘娘厚于太子,则太子安,太子安,乃所以安刘氏也。”
于是刘娥不再与赵祯冷着脸,赵祯毕竟年小,哪里会记得母亲的仇,两宫由是益亲,外人也遂无间二人。
我九岁那年,大宋改元天禧为乾兴,真宗赵恒的生命走到了最后一程,我入宫探望杨淑妃时,祯哥哥要么在延庆殿省视医药,要么在资善堂听取宰臣商讨国事,鲜少有清闲之时。
祯哥哥一动一息,皆有刘娥躬亲调护,以至于他稍不在刘娥左右,刘娥也会遣使询问。祯哥哥身边一众乳保、小臣,也是刘娥千挑万选,皆为谨愿年长之人,他们旦夕教其恭恪之道,我有时候听得头疼,伏在桌上道:
“做皇太子成日里待在禁内,受这约束受那约束,还不如我家哥哥们来的自在。”
祯哥哥那时正在学《春秋》,他时年十三,已经开始消去孩童的稚气,抬眼瞧着我一笑,便摇头不语。我跑到他身边,只觉家里哥哥们也没他亲厚,粘着他道:
“阿落从未见哥哥出宫,什么时候哥哥得空了,我带你去大相国寺,每月初一十五,那儿甭提有多热闹了!”
祯哥哥却不为所动,他自幼居于深宫,哪儿见过汴京城里的烟火之气,只拿起笔杆在我头上轻轻一敲,道:
“爹爹久病难安,天安殿外都建了道场,辅臣们递斋焚香,我一会儿学完这篇,也要过去一趟呢。”
官家有疾,皇后刘娥悉倾宫合中妆具财用,遣使诣道宫、佛寺、天下名山胜境为上祈福者不可胜纪。祯哥哥的纯孝之德乃出于天赋,我在内宫里,一身绣花粉裙,头梳着飞云髻,粉妆玉琢乖觉可喜,瞧着宛若公主一般,眼见着他写的字方方正正,微笑道:
“听爹爹说,宰执们在官家面前夸你,说皇太子天姿英迈,好学不倦,字大小之字天然有笔法,可我瞧着,却是不如我姐姐好。”
祯哥哥夺过他的字帖,轻哼一声道:“我两年没见着你姐姐了,怎知她写字如何?想来你的字写的奇差,你姐姐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次换了我不乐意,连忙噘着嘴道:“姐姐事事都比我强,哥哥怎能因着我不好,便说姐姐也不好?”
我成日跟在姐姐身后,每次提起她总是得意洋洋,仰着头道:“范夫子可说了,郭府里的哥儿们一个也比不上姐姐,姐姐若为男子,日后登阁拜相是早晚的事!”
祯哥哥蹙眉:“可千万别做宰相,那些个宰执,没一个叫人省心,成日只会让爹爹烦恼。”
我那时小儿心性,缠着他道:“宫里太无聊了,哥哥陪我出去玩!”
祯哥哥摇头拒绝:“别闹了,我写的字还要给丁谓看呢。”
“丁相公是坏人,祯哥哥莫要跟他学了!”
我闷闷不乐,想起京城小儿到处传唱的词句,道:“欲得天下宁,当拔眼中丁;欲得天下好,莫如召寇老。”
祯哥哥蹙着眉,丁谓一贯依附于刘娥,如果丁谓是坏人,那刘娥是什么,道:
“谁说丁相公是坏人了?谁教给你的?”
我螓首微抬,道:“京师童子都是这样讲的,你出宫一看就知道了。”
我们正嬉闹着,小黄门忽而近殿来报,道:“皇后娘娘命太子速去延庆殿,官家怕是大渐了!”
祯哥哥闻言色变,连忙跑着去了延庆殿,我跟在他后面,入到纱帐之后,只见宰臣们跪了一地,首相丁谓垂首道:
“皇太子聪明睿智,天命已定,臣等竭力奉之,况皇后裁制于内,万务平允,四方向化。敢有异议,乃是谋危宗社,臣等罪当万死。”
赵恒听得宰臣们辅佐之意,面上露出笑来,艰难道:“皇后所行,造次不违规矩,朕无忧也。”
医官们已然私下知会了刘娥,说赵恒此番药石难救,刘娥坐于赵恒床榻之前,多年的夫妻恩情,自然是如何都割舍不下,她紧握着赵恒的手,知道是向他最后告别了,忍者眼中泪,柔声道:
“德昌,你可记得我们初次相见之时?你那时还是襄王,年少英睿,姿表特异,我那时便认定了你,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德昌是赵恒幼时的名字,赵恒眼角带泪,招呼祯哥哥到他身边,对二人如何都割舍不下,缓缓道:
“祯儿,我把朝事都交付你孃孃了,我儿日后做了官家,要以天下为重,别像爹爹一样,半辈子毫无建树。”
祯哥哥跪在父亲面前,哽咽道:“宰执们都说爹爹是英悟之主,爹爹永远是祯儿的榜样!”
赵恒长叹口气,喃喃道:“可怜我的孩儿没一个兄弟姐妹,爹爹如今放不下的唯有你,我不能眼见着孩儿娶妻生子之日,总是终身之憾了。”
他复对刘娥道:“小娥,我这一生只祯儿一个骨血,祯儿这孩子性子和顺,你定为他好好选个皇后,最好像你一样,聪颖天成,深明礼义,可辅佐君王社稷。”
刘娥含泪应了下来,赵恒复摆摆手,叫小黄门取来诏书,道:“朕驾崩之后,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杨氏为皇太妃,至于才人李氏,便让她出宫守陵吧。”
殿里忽而静地怕人,医官匆匆上前,半响才道:“官家崩逝了。”
延庆殿忽而哭声顿起,赵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还是为刘娥着想,李氏乃是祯哥哥的生母,她远离禁中,自可少些流言风波。
所以李氏出宫为先帝守灵,李氏默默处先朝嫔御中,未尝自异于他人,以至于祯哥哥即位十余年间,从不知李氏是其生母。
殿里哭声此起彼伏,小黄门为我换上一身白衣,赵祯也穿上一身缟素,刘娥拉着赵祯走至延庆殿东楹,对百官道:
“先帝驾崩,皇太子祯继皇帝位,新帝尚且年幼,卿等辅臣当共听先帝遗命,军国之事,老身当与宰执们一同处分。”
我望着满目的纯白,想着舅舅为我而死,我竟没见到他最后一面,顿感十分的伤怀,又见赵祯哭的双目红肿,忍不住唤了他一声“祯哥哥”,杨淑妃连忙堵住我的嘴,轻声道:
“太子如今登基,祯字是要避讳的,阿落,你不能再叫太子祯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