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归》陈九寒

7、陆

　　/陆/
　　那时，林天琬还小。

　　那是林天琬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她自己独自上街，第一次见到算命的人还可以是一位年轻的哥哥，便惊喜地跑了过去。

　　其实，那位少年也不过十岁出头，因为年龄尚小，所以算命门可罗雀。

　　少年一脸冷漠，见林天琬来也没有多大热情，只是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冷冰冰地说：“坐吧。”

　　林天琬乖巧地坐下，将手伸到少年面前。

　　少年淡淡地扫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把手拿开。”

　　“为什么？”林天琬满心疑惑，“算命不都是要看手相的吗？”少年仍是冷冰冰的：“看完了，你把手拿了，我给你说你的命。”林天琬只好听从少年的话，乖乖地把手拿开。

　　“你倒是个美人儿，”少年打量着林天琬，林天琬高兴道：“我真的很漂亮吗？”

　　少年继续道：“只可惜命不好。”

　　林天琬：“…………”

　　“十四小悲，十五大劫，十六小兆，十七大悲，十八被囚，永失自由。”少年不紧不慢，数出林天琬的劫数。

　　“嘁，我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用不着这样诅咒我吧？”林天琬坐在椅子上嘟着嘴，一脸不高兴。

　　少年年龄虽不大，却也见多了人情世故，他脸上仍是没用什么表情，并没有因为林天琬不相信他的话而恼怒，他淡淡地说：“你爱信不信吧。”

　　林天琬气的将一两银子摔在桌子上，扬长而去。

　　谁知，吴历312年，林天琬十四岁，她的姐姐林天瑶永远离开了她。

　　小悲，一语成谶。

　　今年她十五岁，只是遇见徐笙而已，可这突发的变故，让她意识到，大劫，可能来了。

　　林天琬愁眉不展。

　　徐笙为了武举，天天去找已是太子的康灵，让康灵叫他武功。

　　一日一日，徐笙武功大进，虽不能说天下无敌，但却也和林天琬的武功持平。

　　那一日，林天琬来找徐笙，却发现徐笙倒在地上，额头滚烫，不省人事，林天琬急忙扶起他，他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还在嘟囔些什么。

　　她将耳朵凑近，只听见徐笙模糊的话语：“琬儿……不要走……琬儿……”

　　林天琬一惊，她把徐笙扶到床上，然后开始往皇宫里奔。

　　她闯入皇宫，跌跌撞撞地找到康灵的寝宫，来到时已是梨花带雨，她跪在康灵面前，泣不成声：“太子殿下，求求您，救救徐笙吧！”

　　康灵知道了原委，立马赶往梨花巷二十九号，看到徐笙后，他立马给徐笙把脉。

　　康灵虽医术不精，但只是单纯的把脉判断病情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好！”康灵眉头紧皱，“阿灵练功时因心心念你，而走火入魔，须在四十八个时辰内服用安神草来静心安神，否则将会有性命之忧！”

　　四十八个时辰。

　　短短四天时间。

　　林天琬擦掉眼泪，毅然道：“我要去找安神草！”

　　康灵连忙拦住林天琬，道：“这世间安神草极难得，听说唯有凰崖山楚江有。可楚江这人极为无情，会药也会毒，一直以来，都是一命换一命，弟妹你若是去了……”

　　可能就回不来了。

　　下面的话，康灵没有再说，林天琬也知道。

　　可即使回不来，她也要救下徐笙。

　　不就是区区一条命吗，为了徐笙，给了楚江又怎样？

　　林天琬又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奔赴凰崖山。

　　凰崖山高耸入云，楚江的屋子也不知建在哪一处，林天琬只得自己一点点摸索，寻找安全的道路。

　　手臂擦伤了，膝盖跌伤了，林天琬依旧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天琬终于看见，在那一处平坦的地方，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

　　林天琬浑身突然就充满了力量，推开门就闯了进去。

　　刚一进门，一把剑就明晃晃地横在了她的颈上，一个陌生而优雅的男子一身黑衣，那把剑正是在他手中。他一脸冷漠，冷冰冰地说：“你是谁？竟敢闯入本座的地盘。”

　　林天琬身体一转，反夺下男子手中的剑，横到男子颈旁。

　　即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林天琬仍是倔强：“快把安神草交出来，不然我就杀了你！”

　　“那你就杀了我啊。”男子不怒反笑，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挑起林天琬的下颌，“杀了我，你也拿不到安神草了。”

　　他离林天琬这么近，林天琬觉得有点不舒服。

　　明明和徐笙一样，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衣，徐笙身上带着一种亲切温暖的感觉，男子却是一身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

　　就在林天琬分神的时候，楚江拿过她手中的剑，然后将她一把推开，又恢复成冷冰冰的样子：“林天琬，你既然敢来，就应该知道我楚江看病的规矩。安神草是要拿去救徐笙的命吧？那你得拿你的命来换。”

　　林天琬满是警惕：“你怎么知道我为谁而来？”

　　楚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那把剑，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会算卦，自然能推出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你能不能看在我阿姊的情面上帮帮我？”林天琬的声音近乎哭腔。

　　楚江脸色一沉：“你又何曾当我是你们林家人？”

　　林天琬像是一下子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她跌坐在地上，双眼无神：“楚江……楚江……你救救阿笙……你救救阿笙好不好……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

　　林天琬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楚江却充耳不闻，只说了一句：“要想救他的性命，须拿你下半生的自由来换，你可愿？”

　　“我愿意。”

　　倔强的声音，决绝得让人不忍。

　　林天琬回来时，脸上苍白：“我回来了。”

　　一句话未完，她便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哎哎哎，弟妹你怎么了！”康灵火急火燎地指挥人将林天琬抬到里屋，然后让太医拿安神草去熬药。

　　林天琬躺在床上，感觉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楚江站在她面前，一身清冷：“林天琬，若想救徐笙，你须答应我三个要求。”

　　林天琬只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你说，我答应你。”

　　“第一，自废武功。若是以后你还想杀我，那我怎么办？楚江的语气有几分残忍。自废武功，对于习武之人来生，生不如死。可林天琬只犹豫了一下，便接过他手中的药丸一口吞下，随即，她一拳击向自己的丹田，狠心废掉了自己十五年来不知经历多少苦难才练出的武功，然后呕出一口血，咳嗽不止。

　　“很好。”楚江满意地点点头，“第二，吞下这个蛊毒，从此为我效力，听从我的命令，否则，我随时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天琬咬咬牙，吞下蛊毒，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随之涌来，她方才吃下的那枚疗伤药的药力被蛊毒反噬，生生地又被逼出一口血。

　　楚江视而不见，又一次开口：“第三，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的这个时间，你来到这里，和我一起永远生活在这里。”

　　林天琬嘴角还带着血，她捂着胸口，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好，我答应你。”

　　“喏，这把剑你拿着。”楚江的身影看起来那么不可一世，“收了我的剑，可就是我的人了。”

　　画面一转，眼前的楚江变成了徐笙，他抱住林天琬，掉下了眼泪：“琬儿，你为我失去了武功，我发誓，我定会保你及你全家性命无忧，若是违背，便不得好死！”

　　林天琬突然惊醒，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她心有余悸地摸摸丹田，那里却仍是一片刺痛。

　　她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使用武功了。

　　想起这件事，林天琬一开始觉得心痛，后来却忍不住偷偷高兴。

　　毕竟，她救下了徐笙的命。

　　可林天琬没想到，没过两天，父亲就找到这儿来了。

　　林天琬的父亲林远易听闻康灵传来的消息，怒气冲冲地赶到徐笙的家里，只一巴掌便把林天琬打倒在地。

　　“你这个不孝女！”林远易看到榻上的徐笙，怒气更重，“我说最近怎么光往外跑，连家也不回了，原来是在外面看上了个贱人！你还知道廉耻吗？你不如别回家了！”

　　也不能怪林远易如此暴怒，林天琬现在可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可她居然还为了一个人受了如此重的伤，不要命了吗？

　　情急之下，说话重一些，也无可厚非。

　　可林天琬从小性子就倔，听了这话便当了真。

　　“爹爹，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能反悔。”林天琬慢慢站起身，不易察觉地抹去唇边的血，脸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连嘴唇都是苍白的，“阿笙才不是贱人，他最好了，就算是爹爹，也不能这样说他。”她的嘴角慢慢勾起，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随后伸手拿过那把楚江送给她的剑，“既然爹爹都这样说了，那我又怎么好回去呢？”

　　林天琬慢慢地将那把剑横到颈边。

　　“天琬！”

　　“弟妹！”

　　林远易和康灵同时惊呼道。

　　“咔嚓”一声，林天琬割下一缕头发，她松开手，那缕头发轻轻飘飘落到地上。

　　“爹爹，”林天琬淡淡地笑，“不孝女林天琬，于今日与林家断绝关系，从此以后，不再往来。”

　　“你……你……”林远易看到林天琬居然要为了徐笙与林家断绝关系，气得浑身发抖。

　　要不是康灵一直劝着，他就要再打林天琬一巴掌了。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啊。林远易看着林天琬脸上的红印，终是不忍，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怎么样？难过吗？”楚江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邪魅地响起，“与自己的家族断绝关系……啧啧啧，这种事情只有你才做的出来。”

　　林天琬吞食了蛊毒，楚江自然能通过她的意识与她对话。

　　林天琬捂着胸口，一阵咳嗽，她的嘴角缓缓流出一缕鲜血。

　　“咳咳咳……你能不能先闭上你那臭嘴……”擦掉嘴角的血迹，林天琬虽然虚弱，口头上却不肯认输。

　　“嗤——”楚江嗤笑一声，“都这样了还硬撑着和我斗嘴，你的心可真大。”

　　“滚。”林天琬没有力气多说话，言简意赅。

　　十五大劫……十五大劫……

　　林天琬又想起来那位少年所说过的话。

　　遇见阿笙，算什么大劫呢？

　　他可是世界上最好看最温柔对她最好的人了，怎么会是她的大劫呢？

　　林天琬将这些想法抛开，一心一意守在徐笙身边。

　　徐笙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着，他微微偏头，看到的是林天琬攥着他的手，然后趴在床沿上睡着了的模样。

　　徐笙心疼不已，拿起手边的斗篷披在林天琬身上，谁知，林天琬一下子就被惊醒，然后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阿笙，你醒了？”

　　看着林天琬那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徐笙心口微痛。他从床上起身，下床蹲到林天琬面前。他的手抚上林天琬的脸，心疼不已：“这才几日？怎么消瘦了许多？还不好好休息一下？快到我这床上睡一会。”

　　林天琬摇摇头：“没什么的。”

　　“好了，别倔强了，还不快上床睡觉。”徐笙不由分说，将林天琬抱上床榻，为她盖好被子，牵起林天琬的手嘱咐道，“好好在这儿睡一觉，我去找阿灵，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的掌心依旧温热，熟悉的温度传来，让林天琬感到很是安心。

　　林天琬点点头，可能是因为疲惫，她很快便睡着了。

　　徐笙叹了口气，他走出屋子，轻手轻脚地把门关好，康灵一直就站在门外，站在他身后。

　　徐笙面对着门：“确定了？”

　　康灵斜倚着墙：“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