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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转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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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双成与南景麒拾阶而下,里面的光亮如月,浅浅地反射着粼粼光影。他们定睛一看,原来是条小小的水下通道,不仔细看,还以为人是行走在水底,四周都是透明的水滴。沿着水晶隧道走了有些久,尽头赫然伫立着一堵晶莹无暇的玉壁。
南景麒看了眼冷双成,迟疑说道:“不可能是绝壁……”
冷双成相对地见得多了这些把戏,她仔细观察映照在玉壁上的水纹,抬手在一道稍亮的波纹上轻轻一触,原本完整一体的墙壁应声而开。
水晶门一开,他们就看到了童土,不过看他那模样,似乎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他小小精瘦的身子懒洋洋地簇拥在一床如云轻柔如浪翻滚的锦被里,嘴里还嘀嘀咕咕嚷着“舒服,舒服……”
南景麒走了过去,沉着脸将他提了起来:“小童,这里是妓院,看来你玩得还真是不亦乐乎。”
童土乍听人声,挣扎着想爬了起来,但看到自家少爷似笑非笑的脸后,惊呆不语。南景麒抬头环视暖室,忖度着如何找出门户离开。
“少爷,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童土缩着脖子嗫嚅着说。南景麒盯了他一眼,说道:“是不是嫌我来得太早了?”
“不,不,我绝对没这个意思……”童土吓得直摇头,看到身子还被提在少爷手上有些不便,又直摇手说道:“我在这里虽然好吃好喝,但是一直想着回到少爷身边……”
童土毕竟是小孩子,被自家少爷一吓,一门心思全都无意识地说了出来。冷双成看到房内发生的一切,开口说道:“公子,看来是子樱有意金香软玉地供着他,滋长他好逸恶劳的坏习气,方便日后回到东嬴当傀儡控制……”
南景麒轻轻放下童土,回头看着四周亮灿灿金澄澄的装饰,苦笑了一下。刚才在那条隧道里,冷双成看出他唯一放心不下的童土去处,交代了所有她知道的事情,包括坦言因受人恩惠的缘故,目前是秋叶手下一名护卫,所以才得知密宗的内部秘密。
冷双成不愿意多提她与辟邪之人的纠葛,旷达的南景麒自是不知这其中还不止这么简单。
童土睁大了他一双黑葡萄也似的双瞳,骨碌碌看下南景麒,又看下他并不认识的陌生人——冷双成。冷双成记得这小孩麻烦难缠的性格,一直披散头发冷漠地看着他,可能是看到冷双成飕飕冒出的凉气,童土口齿虽含糊,事情倒是交代得一清二楚。
——正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子樱的目的就是操纵小童。而且听他说,这也是间密闭的囚室,所不同的是每日固定时间,有漂亮姐姐来侍奉他进餐。
冷双成听他絮絮叨叨说着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但是所有的姐姐加起来,也没有楼上那位姐姐漂亮”。她心里一动,追问道:“楼上?楼上在哪里?这里不是密闭的单间吗?那个姐姐的眼睛是不是很漂亮?”
童土呆呆地点头:“你怎么知道……那姐姐的眼睛里像装了水,还没碰到她,明亮的水就要滴下来了……”
冷双成长叹一声:“是庄楚楚,看来阮软真的在这里。”
南景麒看了眼她沉默的脸,继续追问关键之处:“小童,你告诉我楼上在哪里?哥哥不打你板子。”
童土期期艾艾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晚我睡到半夜,头顶上的天花板突然豁开了,像个镜子一样,里面有很多人影,白白花花的,都长得像神仙姐姐那样漂亮……”
根据童土的详细描述,冷双成对南景麒还原了这一段场景。
阮软靠坐在一个软绵绵的座椅里,程香一直在细心照顾她,房间里还有位国色天香的美人,那就是庄楚楚。她们三人无一例外被送食了毒药,就是按子樱所说的那样,能让功力使用不出来的药丸。
本来三人都在默然休养,直到门内进来了唐七。
唐七扫视了三人一眼,突然朝阮软走去。程香似是明白了什么,起身拦在了阮软面前:“唐七!”她厉声一喝,双手伸展开来:“阮软娇弱无力,什么都没做,你还想对她怎么样!”
阮软有些惊吓地蜷缩在椅上,身躯瑟瑟发抖。庄楚楚眼里含烟,惊恐地盯着房内对峙的两人。
唐七冷冷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疯了么?你清楚庆典上发生的事情,也看到了昨晚初一的秘密,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
程香面上有些惋惜,叹了口气说:“唐七,我怜你为情所苦,心中敬佩你勇往直前的劲头,所以数次出手助你,每当你哭着睡不着觉,都是我讲故事慢慢哄着你……”
唐七的身躯慢慢地摇晃,当她转眼看到阮软的衣裙后,又恶狠狠地说:“你的大恩我始终铭记,所以我才要哥哥把你放在这里,不再为难你们。但是——”她拖长了语调重重说了一句,让房内的三人心尖由来得一抖,“冷双成所喜爱的,我一定要摧毁!她让我痛不欲生,我绝对不会放她好过!”
南景麒看向冷双成,冷双成的脸色瞬间刷白,碎发垂在肩上,和着她的下颌一起在颤抖。
“都是一群疯狂的人。”程香慢慢吐出一口气,双手还是护在阮软身前,“只要沾上了情字,没人会自由如意。你静下心来听我说,我对你说两种你想象不到的生活。”
“第一个是冷酷成性的公子秋叶。他在人前骄横无礼,人后却是撕心裂肺地活着。叶府的安大厨请我在清风楼里喝酒,对我吐露了两个秘密:一是秋叶拿走了冷双成的佩剑‘月光’,本意是留不住她的人,就留下她的长剑相伴。二是秋叶自愿吞食了‘忘忧散’,那是一种慢性蛊毒,不仅发作时疼痛难抑,而且随着时间越长,记忆会越淡漠——不知为什么,他仿似受不了某种折磨,宁愿活生生地摧残自己的意志,强迫自己去遗忘什么……”
“第二个是转变极大的冷双成。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当她出现时,就一直伴着杀戮坎坷不停,仿似是为了忍受苦难而来。独孤凯旋曾对我说,冷双成在无方岛时了无生气,终日枯坐海边发呆,到达我们四海时,看起来木讷平静,谁曾料到她是打定主意去拼死盗剑?她一早就抱有杀身成仁之心,尽管她是女子,尽管她爱装呆扮弱,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人。同你一样,我怜她孤苦,所以替她照顾庆典上她一心死救的阮姑娘。”
南景麒显得尤为震惊,在童土疑惑的目光中,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低头颤抖的冷双成,然后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想抚平她眉间蹙起的哀愁。
冷双成睁大了眼睛,不让眼角渗出的泪水流下。她想起了天啸,想起了独孤凯旋,想起了白璃,最后才颤抖般地想起了秋叶。所有往事如潮水一样涌现,记忆中关于她刻意忽视的感情鲜亮地飞扬起来:原来她是个固执的人哪!原来他是个疯狂的人哪!往日由秋叶亲口所说她丝毫不信,只是冷冷地对他迁怒,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点滴的细节突然全都展现,一一在她眼前走过——放掉所有的人,忍受朝政的倾轧,为了偿还对她的伤害,自愿服下的蛊毒……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在她心中,她是从来不想带给别人痛苦;在她心中,她是从来没有去理解秋叶;在她心中,此刻初起的震撼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在她心中,她已宽厚得再也不会去怨恨别人。但要她马上转换对秋叶的感情,由震撼改为眷恋,恋旧深情的她一时也做不来。
汴河的水轻轻地晃动着水波,一道一道的皱褶落在冷双成的眼睑上,她默默想起了两句话:“这样一名心思缜密的公子,过早地卷入江湖,使他失去了为人的……”东阁先生的意图突然有些明了,原来是为了把她送到这么一个冷酷的人身边,让他去感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感。“元宵赏灯,你想和谁在一起?”这就是正月十四日她恍惚走神时,秋叶对她说的话,原来他居然在慢慢转变,知道去为她着想。
阮软听后仿似较为震惊,她慢慢坐平了身子,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她不是哥哥……却和哥哥一样疼我……”
庄楚楚默然不语,绝艳的脸上掠过阵阵阴晴不定的乌云。
唐七沉默着,白皙清瘦的脸庞压抑着深深的悲苦,程香见她冷静了下来,也默默地放下手。唐七忍耐了许久,终于嘶鸣一声,泪水滚滚而下:“我恨我为何生长在唐门!因为……因为……父亲奸污过他的母亲……叔父们将这事捅了出去……我就知道传闻中冷酷无情的公子秋叶迟早会来报仇……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星,我因为父亲未替我操办寿宴而生气……一个人站在后园里对花草撒气……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冷冰冰的……像一个自暗处走出的修罗……我不知道他是谁,痴痴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你为什么哭?’我就顿时喜欢上他了……等我醒来,才发现当日参加攻讦的人全部死光了,可他没杀我……我也知道不该这么糊涂……但是我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程香又叹了口气,走上前想替唐七擦拭泪水。唐七猛然惊觉,快速拍落程香的手腕,转头悲鸣夺门而去。
“哎——”庄楚楚也是幽幽一叹:“谁能料到世人复杂的内心?可笑我妒忌成狂,居然出手迫害无辜之人……”
说完后,她突然起身走到阮软面前,敛衽一礼:“庄楚楚对不住阮姑娘,连累姑娘身陷囹圄。”
她抬起头,眼眸里不再阴霾沉郁,展现着端庄温柔之美。阮软见她面容光洁无暇,有些惊呆地望着她,神情仿似一只迷路无辜的小鹿。
庄楚楚朗声说道:“实不相瞒,除夕之夜楚楚嫉恨蒙心,曾手射毒针想置你于死地。那日乐演时,我曾见世子一直盯着你瞧,心里记挂。又见庆典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其实是在看楚轩),更是深恨在心,所以昨日被劫时,我顺手拉上了你。”
庄楚楚又庄严一礼,继续说道:“若能平安出去,我一定央求父王,为你治疗腿疾。苍天为证,我庄楚楚决不食言。”
程香和阮软看着庄楚楚认真的脸庞,各自喟叹无言……
“后来呢?”南景麒见满室的寂静摇晃在淡淡降下的夜色中,打破沉寂问了一句。
童土摇摇头,大声说道:“没有了,等我看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天花板上什么都消失了。”
南景麒狐疑地抬头看着头顶,冷双成背对着他们,一时心思纷乱如潮。所有的谜底已经完全解开,可她心里仍是如同转轴水车,上上下下地翻腾。
南景麒看着她,朗然笑道:“双成,我大约能猜出你在想什么,因为我此刻内心也是比较混乱。自我入中原以来,除了见过的宇文公子,所碰到过的均是心思复杂的中原人。我虽然不大明了你们之间的曲折,但是我相信宇文公子对我说的一句话‘仁者无忧,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战场上,无人能挡’。双成,我们一直走下去,勇敢的人一定会胜利。”
冷双成闻言后有些惊异,她深觉南景麒话语有很大的熟悉气息,努力思索片刻,突然记起了这话曾对一个人说过,那就是魏翀将军。
——但是我相信,大人如仁者无忧,如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沙场上,无人能挡!
她心下吃惊,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公子所提及的宇文公子是谁?”
“我们荆湘国真正的第一剑客,宇文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