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柳》方今

1、引

　　温冬记忆里第一次见柳迟遇。
　　是二十岁那年初冬，天气还是一样的天气，没有雨，温度却一天比一天低。
　　白蘋，柳家大设宴席，热情邀众宾客前来赴宴。熟不知，柳家家世虽大，却向来低调，如此这般，引来人们议论纷纷。
　　有好八卦者爆料道，此次柳家大费周章摆设宴席，是因将流离在外二十几年的长孙接回来了！可想而知，这位刚接回来的长孙有多重要！
　　这一遭马上将人带入二十几年前那桩牵动极大的失踪案，大伙在闲茶饭后间都不由纷纷感叹，刚出生就被拐走的婴儿二十几年后竟找回来了，是有多幸运啊。
　　多数圈内人都不可放过这样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想攀关系的攀关系，谈生意的谈生意。
　　此次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个长孙了！能排上的给柳家说上祝贺的话是必然，攀上这个长孙才是关键。
　　可纵然去的宾客见着了所有柳家人，管他是常见或是不常见的，偏偏就是没见着那位刚接回来的长孙，这，还是后话了。
　　温冬是跟着大哥温酌被温老爷子带去的，温家与柳家都是大家，不像一些人那般争先恐后的前去寒暄，倒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顺其自然了。
　　温冬被带着，不是叫那人叔啊就是叫这人姨啊的，听什么商业什么生意的听得脑袋大，还有温老爷子在旁边，又必须挺直腰板，保持微笑，一副端庄优雅的样儿。
　　她才多大？本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姑娘，早已被“折磨”得僵硬得不能再僵硬了。
　　她瞥一眼儿一旁认认真真的大哥，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酝酿来酝酿去，终是扯个慌溜了。

　　温冬终脱离了“约束”，十分悠闲自在。
　　她远远就看见了跟在柳家长辈后面的柳家外孙女柳戚戚，像个小跟班一样的。
　　见此，她不由一笑，露出整齐的贝齿，十分耀眼。
　　果然，柳戚戚狠狠瞪了过来，那样子别提多憋屈了。
　　温冬小时候常来柳家，从小就与柳戚戚在这里上蹿下跳的，所以她对这其实还蛮熟的。
　　她与柳戚戚虽说是从小就认识，却不是什么闺中密友，反而还算是对方的小对头。
　　两人家世差不多，相互串门倒也正常，不为什么，就为今日我有什么你没有的，特地过来炫耀一下，打打闹闹一会儿，就这样你一回我一回，不亦乐乎。
　　但在大事儿上吧，两人又挺一致的。
　　可她们真是对方的死对头，比金子还真！
　　温冬故意叫来一旁的千金，在千金耳边说个笑话，逗得千金展颜笑开，便乘机故作惊奇的咦一声，说是看见柳戚戚啦。
　　千金下意识抬头看了柳戚戚一眼，这样一个小举动在柳戚戚眼里，却以为是温冬在说自己坏话，气得一副恨不得把温冬吃了的样子。
　　这时候，温冬开始欠欠的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来到柳家院子，柳园很漂亮很大，可今夜不知怎么，黑漆漆的一片，连亭子的一盏小灯也不愿留。
　　要是平常来客看到此，怕是毫不犹豫的选择走人了，可偏偏遇此的是温冬，温冬胆大爱玩儿，她觉得稀奇，便可以百般无聊的借着银白的月光在柳园里瞎逛。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座小楼，竟点着明亮的灯光，似茫茫大海里独立一处的灯塔。孤立在寂静漆黑的大园子里，孤独，茫然。
　　温冬是知道这小楼的，她记得这座小楼不住人，从前她与柳戚戚还在它的门前追逐打闹过。
　　可今再一见，似乎已经不是如初那般。
　　她好奇的看着，心底觉得刺激。
　　“吱——”
　　随着传来源源的推门声，在静寂的夜里刺耳极了，那记忆里有着长久岁月的大铁门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人，温冬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心砰咚砰咚跳得贼快，好像看见小时候看的动画片人物从电视里爬出来。
　　记忆里无人居住，没有人气的小楼，今不仅亮堂堂的，还有人住在里面！
　　那人侧对温冬，看起来瘦高笔挺，像极温冬小时候与爷爷温老爷子种的一棵松树，挺立在土地上，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那人身披白衣，似乎覆盖了一层皎洁的月光，他身后被屋里暖黄色灯光笼罩，多亏于此，不然温冬定要以为他下一秒怕是要飞上月亮去了，谁让他与小楼一样孤零零的，分别并排立在两侧，不知是不是夜的缘故，周身让人觉得无尽的寂寞。
　　温冬悄悄朝荫影处闪了闪，心想，还是别被人发现了好。
　　明明没有什么动静的动作，她再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张极漂亮的正脸，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温冬心头一凛，有点尴尬。
　　一怔后，与那人视线相撞，眼前的那双眸子好似初冬的夜空般，清淡，静寂。
　　温冬默默一咳，觉得冷。
　　可马上，那两颗黑珠子里像是挂满了星星般，繁星闪闪，越发炯炯有神，目光如炬，灼热。
　　温冬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纵然她见过再多双漂亮的眼睛，可此刻，她就是...

　　突然觉得——

　　好喜欢这双眼睛啊。

　　*
　　时间匆匆，温冬再次见到柳迟遇，已是一年之后。
　　地点竟是在疗养院。
　　那时她还在念大学，当志愿者是课外活动，为拿学分顺利毕业，她不得不到疗养院当志愿者。
　　误打误撞闯进柳迟遇房间时，温冬还有点懵。
　　现在是上午十点，阳光该是有几分炫目的了，可这间房间竟还显得有些昏暗，只有百叶窗帘透过光，排排的照射在白色天花板上，房间干净整洁，空气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有个人影端坐在简陋的书桌前，由身形她可以判断出是个男的，墨色的头发有些长。
　　温冬握着门把在门口眯眼看了很久，这时间段里，里面的人竟没有丁点反应，安静得可怕，似乎这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他坐在角落里，白色的T恤，昏暗间透着缕缕...孤独？
　　对！孤独！温冬终于反应过来了，就说怎么这么熟悉！
　　那时她已晓得一年前的初冬里，她在柳家遇见的那双眼睛是谁的了，柳迟遇，柳家长孙。
　　可是令人失望的是，除却那夜，她就再没见过他了，像是凭空消失般。身为柳家长孙，却从未出席过各大场合。连她特意打听也没有一点儿消息。
　　甚至她为此去问柳戚戚，可和她一样平日里什么都可以不顾及的柳戚戚竟脸色一沉，硬是一字也不肯透露。
　　不过好在，她依旧记得他，记得那双眼睛...

　　如今温冬在疗养院再见柳迟遇，心底是有些喜悦和惊讶。
　　她来不及思考他为什么待在疗养院了，有点儿迫不及待的想上去与他搭话。
　　舒一口气，在原地停了一会，希望可以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莽撞。
　　既然那晚见过，也算是认识了吧。终于，温冬迈开步子，踏进去。
　　一副正正经经的志愿者样儿，她没有立马朝着柳迟遇奔去，而是走到百叶窗帘前，拿起线绳时，踌躇一会。
　　“你是...柳迟遇？”
　　话一说出来，温冬就后悔了，她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太傻了。
　　“...”
　　柳迟遇没说话，依旧在看书，和前面一样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异常都没有。
　　温冬等了许久也没见得人有什么反应，认为是自己太唐突，她记得人家，人家可不保证记得自己。
　　所以她改了说话内容。
　　“柳家为你办宴时，我们见过的，我叫温冬。”
　　百叶窗帘的线绳处就在书桌附近，温冬踏出一步，俯下身靠近自己怕唐突了的人，再重新开口道。
　　温冬长相清纯，白嫩细腻，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唇色偏红。因当志愿者的缘故，她穿了一件白色圆领t，前面印着大大的卡通人物，下身搭一条行动便利的浅色破洞宽松牛仔裤。
　　此刻上下唇瓣微开，隐隐露出白色的贝齿，等待着眼前人说话。
　　可又过了片刻，还是无声，且是毫无反应。

　　一瞬后，温冬眼睁睁看着柳迟遇淡定的翻页，除了书页的摩擦声以及翻页的动作外，空气又像是被禁止了一般。
　　“...”
　　什么鬼？是不想搭理自己吗？
　　如果温冬前一秒心底还有些紧张的话，现在怕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她自讨无趣的退回去拿线绳，毕竟柳迟遇正在看书，环境太昏暗了对眼睛不太好。
　　可能是因为一直想见到的人就在自己身旁，便会不由自主的静下心。
　　这时，温冬开始注意到柳迟遇怎么会在疗养院这个问题。
　　来探望人是不可能了，这明显表明是他住在这儿。是他得病了？是得什么病啊？难得他是个聋子，所以住进了疗养院？这可能性也不大，是聋子也不用这样吧...
　　！？
　　她在想什么？别人也就没理自己而已，她没必要这般诅咒别人吧，才见过两面，上一面还是在一年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谁知道这一年里会发生多少事情了，既然不了解，还是不要瞎猜...
　　温冬结束脑袋里的瞎想，尴尬的看了依旧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般的柳迟遇，小手开始有了动作。
　　她把百叶窗帘的线绳拉了拉，光立马“刷”的一下闯进来，完完全全的充满了整个房间，可以看见空气间有细微的灰尘，像跳舞的精灵在四周跃动，温冬唇上挽起一条弧线，她觉得这光忽然间带来了暖洋洋的味道，带给人舒适感。
　　温冬正要转头冲柳迟遇笑，想对他说:这样是不是很舒服，看书就要在亮处看才好。
　　可真的舒适吗？舒服吗？
　　她还没转头，就听见很大声的“砰”一声。
　　转过头时，看见的是本来安静坐在书桌前看书的柳迟遇非常愤怒的将书桌上仅仅摆放的几本又厚又重的书无情扫至光洁的大理石地上，造成了不小的动静。
　　又是一声“砰”，是柳迟遇那只紧握的拳头与桌面相撞发出来的，显然，前面那声也是。
　　温冬又懵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奇怪的朝眼前的男人看去。
　　眼前的男人，一张俊脸极其愤怒，漂亮的五官有些扭曲，脸上像是出现了可怕的裂痕。
　　最糟糕的不是这些，而是他看向温冬的那双眼睛。
　　眼眶泛红，白色的眼球不知什么时候布满血丝，那双眸子里黑漆漆一片，深不见底。
　　让见过那双眼睛最深情的样子的温冬觉得无尽的冷，是的，那双眼睛里藏着刺骨的寒冷。
　　“关、住。”
　　低沉沙哑异常冷峻的男音在四周响起，是柳迟遇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嗯？什么？”可温冬还没反应过来。
　　她想过无数次再见的情景，想过无数次那双眼睛再次望向她的摸样。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
　　她一点也不喜欢。
　　这样的柳迟遇让温冬陌生，可陌生又从哪来呢？她和他在这之前只不过见过一面而已...是她哪里惹到他了？对，本来就是她进错房间还不肯走，他前面已经明明的表示不想理她了，可她却还自作主张的打扰了他。
　　温冬瞬间觉得有些懊恼。
　　接下来的事情让她更证实了这个想法，在她出神时，柳迟遇不受控制的将手里那本之前在看的书，朝温冬砸去。
　　温冬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厚重的书本砸在她细细的手臂上，她倒吸一口气，脑袋都空白了，只觉得疼。
　　那白皙的皮肤一下就红了，更别说纤细的手臂骨了。
　　温冬心里的火也一下被点着，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行行行，她自作主张是她不对，不就拉一下窗帘嘛，可这打她就挨得太冤了吧？
　　“你有病？”
　　要不是喜欢他的眼睛，要不是这是在疗养院，要不是前面是她不对，她现在肯定冲上去打他一顿！
　　柳迟遇看着眼前不断隐忍的姑娘，觉得茫然，还有丝丝...疼？可他又完全想不起来这是谁。
　　强烈的光线照在他身上，刚浮起的意识一扫皆空，好看的上下唇瓣颤抖着，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坚毅无比。
　　空气间仿佛凝成了霜，冷，无尽的冷。
　　许是动静太大，医生护士都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有护士惊讶的看着温冬“温小姐，您...怎么能在这呀...”
　　小护士赶快带着不对劲的温冬离开，其他人都围着柳迟遇。
　　温冬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她也不想知道，她挺直腰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反正她就要结束志愿者生活了，这就是最后一天。
　　去tm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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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温冬喜欢吃水果。
十月，吃石榴的季节。
她抱着一个又大又红的石榴从客厅走过，看见端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的柳迟遇，不满的哼了一声。
恰恰传到柳迟遇耳里，他茫然的看了过来，温冬毫不顾忌的当着他的面嘀咕:除了看书，就只会对我凶，哼！
说完，就拿着水果刀去开石榴了。
开了一会没打开，旁边突然站了个高大的身影，柳迟遇夺过她手边的石榴。
“喂...”
温冬刚想问他要干嘛，可下一秒发生的事让她愣住了，她眼睁睁看着柳迟遇将石榴往桌上一放，拳头一下去，石榴成功裂成两半。
空气静止两秒，温冬终于颤巍巍的问了句:
“...你...手疼吗？”
迟遇淡定的摇头。
柳迟遇:我就想告诉你，我除了看书外，不会凶你，只会为你开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