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双斧之宫 ...
-
Part 4
【神话时代】
琥珀般的蜂蜜和香醇美酒流入日轮雕刻金盘，盘中的星图安静沉于金黄的液体当中，少女的指尖停在盘上，三滴神血缓缓滑入，随着古老晦暗的低声念诵，原本的平静如镜逐渐浮现一个小小的漩涡，隐约可见杂乱无章的奇特文字狂乱旋转，浮出又沉没，汇聚又消散，似是不能解读的难以触摸的命运。
——怎么可能呢，她对所有答案根本再清楚不过。
帕西菲转头看了一眼床上的米诺斯，终于和妻子完婚的克里特国王好梦正酣，已不再是当年牵住她漫游克里特的孩子，而她亦不再是当年幸福快乐、一心钻研巫术和魔法的女神。她的经历令她在神界永无立足之地，至于在克里特……更加不可能找到容身之所，赫利俄斯之女的双眼足够透彻，她深知他们之间不可能有任何的好结果。
——她却仍然爱他。
纵使他已把她遗忘。
唯独欧罗巴、萨尔珀冬、拉达曼迪斯、塔罗斯他们记得她，那怕三兄弟长大后的关系不如年幼时亲密无间，但是萨尔珀冬和拉达曼迪斯始终牢记那一个夏天的恩情和陪伴，是他们童年中最快乐的时光。
她却有整整十年陷入了黑暗。
神祇是不朽的，但那一段日子，她只希望自己变成凡人，彻底死去。
这个愿望直至现在依然不变。
——忒尔喀涅斯的诅咒永远像梦魇一样如影随形。
赫拉加置克里特王族身上的恶毒诅咒也难以消除。
她还能怎么办。
※※※
【35年•第五届圣战前7年】
克里特。
埃达山。
雷霆般的击鼓声响彻山谷，古老的战歌结合原始的嘶吼和叫嚣，轰隆割裂黑夜的寂静。九道高大的影子围绕篝火盘旋起舞，全副武装的青铜战士敲击手中的金牛角圆盾，一手漆黑双斧，一手红铜短剑，火光所染的脸庞凛冽肃穆。庄严神圣的忠实护卫，赤裸双足却是灵活轻巧地抬起又落下，踩出狂野粗犷的原始步伐，扭动久未舒展的不朽身躯。
「上一个时代无法从埃庇米尼得斯身上得到答案，就来找我们吗?」
「宙斯的儿子，虽然我们曾经帮助瑞亚养育和照顾你的父亲，但是我们没有必要帮你。」
米诺斯驻足停在离库瑞忒斯(Korybantes)一族有五步之遥的地方，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回话，仅是沉默注视在他们脚边起舞的达克堤利(Dactyl)。如手指般的三个小人看似滑稽地摆动脆弱的四肢，却是轻而易举地以铁砧和锤子敲打拍击，一边起舞作乐，一边忙于完成最后的铸造工作。
直到库瑞忒斯的一族之首终于开口。
「去找她的姐妹吧——」
对方投掷的克里特双斧擦过米诺斯的身边，嵌入他背后的橡木。
「和帕西菲一样美丽又可怕的女神。」
库瑞忒斯和达克堤利的怪异歌声此起彼落，遥遥送走了曾经的克里特国王，敲凿的声响越发高昂激烈，舞步也越发粗暴野蛮，最终以一声辽阔悠长的怒吼完满落幕。雨点般的汗水落在生养他们的大地，各人沾满泥污的双腿不约而同集中到一旁，他们无一不聚精会神地紧盯已经看过无数遍的脱模工序。
手持双蛇的黄金女神像精致小巧，裙摆上的日月刻纹华丽隽永，容颜庄严圣洁而不容侵犯，左耳的双斧耳坠和右耳的牛角耳坠叮当晃动，炽热艳红的火光似是在她的双眼一晃而过，太阳的璀璨光辉缓缓流转。
「……他有看出来吗?」
不知是谁突然开口。
「没有，他不可能知道的——他绝对不可以知道。」
※※※
盛夏的艳阳落在庭园中的水池，粼粼潋滟波光彷佛是绽放在王后眼中的光彩，克里特国王此刻独自来到了代达罗斯的工坊，逗留了不过片刻，出来的时候怀抱一个金盒，径自返回平日妻子喜爱的花园。帕西菲不解他为何前一刻宣称有政务处理，下一刻又突然跑来陪同她一同共进午膳，但还是挪开了位置让他坐到身边来。
「你打开看看，帕西菲。」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份礼物了?
自此国王和王后终于同床共枕后，他们的感情越发升温，也日渐亲密，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甚至当他处理她完全不感兴趣、枯燥乏味的政务时，她也不再离开，反而在附近找了个位置安静地晒太阳，丝毫没有远离他的视线范围。赏心悦目的女神妻子显然令国王的心情愉悦，会议的气氛轻松愉快了不少。
克里特的女主人如今拥有一支专属于她的船队，又有各个阳光充足的宽敞宫殿，无一不是来自年轻国王的礼物，但最教人为之侧目的莫过于各式各样的黄金饰品。他极为喜爱她那一双继承自太阳的眼眸，以最为接近日光的黄金颂赞她的双眼，只为博她一笑，只为衬托出她无与伦比的美貌，恨不得让所有人也知道他有多喜爱这个王后。
说不定很快就有子嗣和继承人诞生的了。
退下的侍女默默地想，离去前恰好看到王后少有地露出了像孩童般的微笑。
「……它们很可爱。」
帕西菲莫名喜欢代达罗斯制造的小巧活动人偶，米诺斯自然投其所好，命令雅典工匠特地以他们的样子打造了一对精致的人偶。少女轻轻拉了一拉人偶的手，爱不释手地把它们看了又看，没有理会丈夫若有所思观察她的眼神，然后只见他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嘴角，伸手握住了国王人偶，似是漫不经心地摆弄几下之后，猝不及防就让手中的人偶亲了一下她的王后人偶。
为了讨好自己的妻子，他操纵人偶渐渐也得心应手，乐于以此和帕西菲拉近距离，甚至是安抚不时陷入往昔阴影而痛苦的她，而他为她付出的爱恋自然是有所回报的。少女略为冰冷的柔软唇瓣贴了上来，彼此唇齿相依，是她无言的爱意和温柔，只是她偏偏在此越发暧昧的时刻，轻轻推开了他的怀抱，低声自言自语般对着那一对人偶呢喃。
「……也许留下来给将来的孩子也不错，米诺斯。」
帕西菲素来鲜少流露出特别强烈的情绪，她这一句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并无甚么特别，就和平日一样。相比起她的淡然，克里特国王反而破天荒地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并非一般的闲话家常，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扶住了妻子的肩头，努力令自己的表情看来冷静一点的同时，嘴角却禁不住上扬。
「……你是……甚么时候的事?」
「今早而已，你不用……过分高兴。」
他溢于言表的喜悦显然是超出她所预期，赫利俄斯之女微微一怔，眼中的淡然平静最终像是缓缓融化瓦解那样，泛起了不易察觉到的浅浅温柔。她抬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迟疑了一下，拉住他的手贴在她的小腹上，细微的举动在那一刻显然是再次触动到他的内心某处，换来他异常温柔的一吻、教她无法不能为之动容。
「但我想高兴一下也是无妨的，米诺斯。」
她轻声说道。
「只要你高兴就好。」
那么她的所有痛苦亦不值一提的了。
※※※
极西之地。
艾尤岛。
珠灰色的雾霭薄纱般罩住了岛屿中心的精巧神殿，狮子和野狼的石像星星点头四散于周遭的翠绿树林，隐藏起来的金色小径如河流一样蜿蜒弯曲，停驻在一尊太阳神大理石像脚边。斜倚在门前的少女一袭火红色华丽长裙，金棕色长发编织成繁复精巧的辫子，继承自赫利俄斯的眼眸金光璀璨，一下子凛冽如炬，骤然盯住了他。
「……你来这里干甚么，米诺斯?我是不可能出卖自己的姐妹。」
「并非背叛，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而已。」
米诺斯一直极为擅长应付女性，对于和帕西菲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的喀耳刻，自问也是游刃有余——虽则他的妻子最后离他而去，他就是为了了解自己的妻子而来，现在只看她愿不愿意合作而已。
无形的丝线在他指间一晃而过。
「男人都不是甚么好东西，人类更加是蠢透了!」
喀耳刻却比想象中不待见他，那一张精致脸庞尽是怒气，如此强烈鲜明的感情是帕西菲鲜少流露的。她抬起了洁白的手臂，橙黄色的薄纱微微滑落，金红色的魔杖警告般直直直指向他，锐利刺目的光辉如同晨初劈开天际的第一道曙光。
「如果你再不离开的话——」
她愤怒的样子和帕西菲如出一辙。
「……你想我把你变成猪吗!?」
※※※
米诺斯在二十岁的时候，迎娶赫利俄斯之女帕西菲为克里特的王后。
同年，终于接受他的妻子为他诞下长子安德洛革俄斯(Androgeos)。
只是擅长巫术和魔法的女神显然连怀孕也与众不同，她不知用了甚么咒术，肚子每天就大一个月，最终只需十天就为克里特诞下一个健康漂亮的继承人。
到了翌年新年，克里特的双斧高照星空，第一道的曙光终于照耀在克诺索斯王宫西翼圣殿、雕刻双斧的墙上，亦代表踏入八年一次的重要庆典;除了举行每年一度的跳牛活动之外，亦加入了八年才举行一次、象征日月结合的圣婚仪式，昭示克里特国王和王后的权力和地位，阿克卡莉丝(Acacallis)亦是在其后出生。
克里特国王如今有了一子一女，对于自己的妻子更加是越发喜爱。
他视帕西菲为他的克瑞忒(Crete)，彷佛成功以爱情治好她的悲伤。
——你并非甚么女神，帕西菲，在克里特，你只是我的妻子而已，你有整个克里特作你的后盾。
毫无疑问，米诺斯确实把他当时所有最为珍贵的感情都奉到她的手中，他在她崩溃失控时拥抱她，每夜守在她的身边，以实际行动和郑重诺言、证明他将永远保护她免除过去的种种苦难和折磨，又对她倾吐他所期待的王国以及王室的未来。
他已经完全为帕西菲而着迷，彷佛入魔一样。
这到底是不是正中赫拉下怀，已经不再重要。
年轻的克里特国王踌躇满志，却不知道一切的幸福将在他二十二岁那一年由他无心地亲手终止。
断裂的木板，破碎的帆布，失踪的旅人，幽深浑浊的海水在暴风雨夜吞噬所有，劫难过后乘着余气未消的海浪，远离迷失的大海，载浮载沉之间，彷佛得到收□□神库墨多瑟(Cymodoce)的庇护，转而送至姐妹厄俄涅(Eione)所化身的海滩。
名为塔洛斯(Taurus)的年轻男人因海难流落克里特，获得国王赏识因而得以踏入克诺索斯王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