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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这一日,苏瑾瑾过得很煎熬,记不清自己问了多少次“可以走了吗”,陶硕都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
      “可以走了吗?”
      临窗的街道终于沉寂下来,浓稠的夜色最适合夜行,陶硕捡了一套深蓝色的衣服换上,在母亲关切的注视里冲苏瑾瑾点了点头。
      苏老爷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贡品之事兹事体大,按道理不会善了。傍晚时陶硕亲自下楼打探消息,先前楼下说话的两位客人还没有走,各自要了一壶酒,一边说话一边对饮,陶硕等他们醉意上脸之时才走到他们旁边坐下。
      “这位兄台,下午上街时看到几十个官兵穿街而过,阵势还挺大,听你们的意思,是万州城发生大事了?”
      坐在陶硕左手方的白衣青年喝醉了酒就成了一个管不住嘴的话痨,他挨着陶硕坐着,把胳膊往陶硕肩上重重一放,大着舌头说,“可不是大事吗?咱们这小地方几十年才出了苏记一家名声远扬四海的布庄,连皇帝都知道他家的布好。谁知道第一次进贡就出了事。”
      陶硕见他半天都说不到重点,只得出声引导,“听说苏府被抄了家,苏府老爷自戕谢罪,其他的人都是怎么安置的呢?”
      陶硕想知道的是朝廷那边有没有派人追捕苏瑾瑾。
      白衣青年打了个酒嗝,“其他人都遣散了啊!”
      他离陶硕很近,浑身酒气熏天,陶硕被熏得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让,“据说苏老爷有个女儿,朝廷那方没追究吗?”
      白衣青年大脑已经出现混沌,他仰起头想了想,“对,是还有个女儿。听说苏记的大管家拿着苏记历年的账簿、房契和地契主动上交了官府,官府就没在追究别的事了。”
      陶硕在心底舒了口气,“苏老爷的遗体是怎么安置的呢?”
      白衣青年摇了摇脑袋,“这就不知道了。”
      和他一道来的同伴迷迷糊糊插了一句,“听说官府派人拉到义庄去了。”
      如果是拉到义庄去了,夜里顶多就一两个人守着,过了今夜想必就会立即处置,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倒也只剩了今夜可以行动。
      苏瑾瑾从没有在深夜里出过门,夜里起了风,斑驳的树影扫到地面上,让胆小的苏瑾瑾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深吸一口凉气,赶紧跑到前面和陶硕并肩而立。
      “怎么了?”
      陶硕五官敏锐,感受到她惊惶的情绪,好心发问。
      “没……没什么”,苏瑾瑾还保留着一丝清明,强装镇定,不愿意在他面前露了怯。她的镇定没能持续片刻,就被打更的梆子声吓成了一只受惊的兔子。
      看到她这个样子,陶硕实在是不忍心笑出声来打击她,他将脸侧朝一边,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苏瑾瑾一边走,一边忐忑地东望西望,再看陶硕,两个人竟已经隔开了一小段距离,苏瑾瑾咬咬牙,两个大步追上去,死皮赖脸地攥住了陶硕腰间的布料。
      她想得是:左右二人已经成婚,总要讨点她作为妻子应得的待遇。况且也没说摸他手搂他腰,算不得占人便宜。
      她想得理直气壮,在陶硕转过身不理解得看向她时,她又迅速憋出两汪清泪。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她还记得前天质问陶硕时说过的话,不仅难听,还侮辱人,如果有人这样对她说话,她即便当时没办法还回去,也是要瞅准机会秋后算账的。
      万一陶硕也是这个心理,那她以后的日子可就太难过了。
      苏瑾瑾可怜兮兮地道,“我不拉你手,只牵着你衣服。”
      陶硕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只是猜想她突然变化这么大,大概是因为伤心过度才使得头脑不大清醒。陶硕从小到大就没有多少和女孩子相处的经历,从前见识过苏瑾瑾的泼辣,这会根本就联想不到刚刚的一番作为,是在对他撒娇。
      他蹙紧眉头,十分为难,“这样不好走路。”
      苏瑾瑾咬咬牙,继续装可怜,“那我可以拉着你的手走吗?我实在有点害怕。”
      陶硕目光移到她拽着自己的那只手上,一本正经地说,“时间确实耽误不得,我可以隔着袖子拽着你的手腕,这样的话,你会给我一巴掌吗?”
      想起马棚那日,不仅打了他一巴掌,还给了他一马鞭,这会有洞苏瑾瑾恨不得赶紧钻下去。心里又暗暗腹诽,这人果然是个记仇的,我对他的那些不好,他可都记在心里头等着秋后算账呢!
      陶硕听到寻街卫兵的脚步声,也不管她到底会不会给自己一巴掌,拽起她的手避到了左手边的巷子里。
      苏瑾瑾知道父亲的遗体停在义庄,指着黑漆漆的巷子对陶硕说,“往这边走,这条路也能通向义庄。”
      陶硕顺着苏瑾瑾的指引,拽着她摸黑走到义庄旁边的巷子口停了下来。门口果然有两个看门的守卫,陶硕从地上捡了颗石子向外掷了出去,其中一名守卫被吸引了目光,试探着朝这边走来。
      苏瑾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陶硕反而不慌不忙,在守卫伸出脑袋往里探之时,只见他闪电出手快速捂住他的嘴,一记手刀砍在守卫的颈子上,然后把昏倒的守卫直接拖进了巷子里。这一套动作快如闪电,苏瑾瑾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人会是他家那个总是低着头,只会刷马打杂的家仆。
      剩下一名守卫见这方情形不对,唤了两声同伴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他抽出腰间的短刀,往巷子走来。短刀刺过来的同时,陶硕拉着苏瑾瑾侧身避开,伸出右手捏住守卫握刀的那只手,只听“咔”得一声,短刀落了地,陶硕将人反手压在墙上,同样地,把人打晕扔到了一边。
      “走吧!”
      苏瑾瑾心头一跳,回过神,冲陶硕点了点头。
      陶硕拉着苏瑾瑾走进义庄,在尽头的那间屋子里找到了苏老爷的遗体。冰冷的白布将他从头遮到脚,苏瑾瑾的手此刻却不听使唤,她甚至没有勇气把白布掀开。陶硕心下不忍,想要帮她一把,手停在离白布一寸的地方被苏瑾瑾拉住。
      她嘴唇还在隐隐颤抖,泪盈了满眼,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自己来,我可以的。”
      缓缓掀开泛黄的白布,一直拉到苏老爷的胸前,苏瑾瑾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在看到父亲苍白的脸后,她心中大恸,痛哭失声,“爹爹。”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爹爹站在院子里的柳树下,还微笑着目送她离开。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短短的一日,他们父女二人,就从生离走到了死别。
      苏瑾瑾握上父亲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感觉不到。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苏瑾瑾握着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爹爹,瑾瑾来看你了。”
      陶硕僵直身体立在木塌前,看着伤心欲绝的苏瑾瑾,他握紧了拳头复又松开,想说一句安慰的话,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刻,说什么都无力,说什么都绝望。
      “爹爹,你为什么不跟瑾瑾说话?”
      悲痛之中,苏瑾瑾还期盼着奇迹出现,期盼着爹爹能够睁开眼,再唤一声她的名字。
      塌前的桌子上燃着一盏油灯,塌旁点着一支白蜡,晚风夹带着凉意从大门灌进来,蜡烛被吹得扑扑作响,忽明忽暗的光影爬到苏老爷血色尽失的脸上,他的眉头舒展,面目祥和,似乎走得很放心也很满足。
      屋外传来人声,陶硕拉了苏瑾瑾一把,低声说,“该走了。”
      苏瑾瑾回过头看着他,“可以把爹爹的遗体带走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陶硕心下开始慌乱,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对苏瑾瑾无声地摇了摇头。
      一滴泪从眼眶中落下,滴到苏老爷紧闭的眼睛上,苏瑾瑾温柔地替父亲擦拭干净,她听老人说过,死去的人在入殓前如果沾上了亲人的眼泪,会带着亲人的执念,在黄泉路上一步三回头,不能安心地投胎转世。
      苏瑾瑾抹了抹泪水,俯下身子凄凄地笑了,“爹爹,女儿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不要担心,安心地走吧!”
      将白布从父亲胸前拉回头上盖得严严实实后,苏瑾瑾走到桌子前,端起正在燃烧的油灯,一把掷到木塌脚边。油灯倒落在地,灯油尽数流到地上,火舌顺着灯油的流势舔上木塌边缘。熊熊火光中,苏瑾瑾决然转身对陶硕说,“我们走吧!”
      陶硕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随后释然。能够亲手送至亲一程,对死去的亲人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吧!
      在寻街的卫兵破门而入之前,陶硕抱起苏瑾瑾跃上义庄的矮墙,一个起落,就翻到了来时的那条巷子里。
      他把苏瑾瑾放在地上,两个人在夜风中飞速奔跑起来。直到穿过两条巷子,苏瑾瑾突然蹲下来,捂着脸痛哭失声。
      在这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痛失至亲的苏瑾瑾不顾仪态哭得声嘶力竭,陶硕默默站在她的身边,无声地陪着她。
      两个人都知道,美好的来路从这一夜开始,都化作了荒野的风,来去无影踪。从此以后,他们只会毅然决然地奔赴前路,不踟躇,也永不再回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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