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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再见 ...

  •   “好久不见了,娘娘可好?”我问出这话,手脚冰凉。等着锦妃娘娘回话的空当,心越来越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小太监过来报信的时候,我正在写书的间隙里打盹,慌忙披上外衣,鞋子都来不及穿好,这样面见锦妃娘娘实在失礼……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锦妃娘娘再多原宥一重。

      锦妃娘娘早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再见她时的景况,我在梦中已经预演过无数次,可是真正到这一刻,依旧叫我措手不及。我一直想找机会向她就之前的事情道歉,事情刚发生没多久,我就跟皇后娘娘请求过希望与锦妃娘娘见一面,但等来的是锦妃娘娘婉拒的消息。到了现在,我也越来越没勇气重提旧事。

      我的问候并没有给锦妃娘娘的表情带去任何变化,她的脸仿佛藏在千山雾障之后,看的清,透出的情绪却叫人读不分明。

      我这时唯有振作精神冲她笑笑,努力想冲破眼前笼罩在我们身上,明显尴尬的氛围。

      “居士多礼了。”锦妃娘娘终于说话,语气淡淡的,略一屈身,竟也冲我回了个平礼,道:“居士即将册封,何故在绣珠面前依旧行奴婢的礼仪?绣珠自问受不起,况且有孕,只怕折煞了自身。”

      我静一静,锦妃娘娘的话甚是不善,我为避其锋芒,下意识低下头,想了一想,再抬起脸时,冲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锦妃娘娘说的是,许久没看见娘娘,我下意识行了旧礼,一时忘了今时不同往日。”

      “你……!”

      率先出声的是慈云,她护主心切,听了我的话,挡到锦妃娘娘身前,想呵斥我,又有几分忌惮,目光严厉地像刀子。

      我自然知道我说的话很容易被误解为挑衅,但能让锦妃娘娘在意就好,我更怕那种油盐不进的冷漠样子,看着锦妃娘娘眉头微皱,我心里更有了主意。

      “英度此时名位未定,可否与娘娘姐妹相称?以序齿论,我还虚长娘娘几岁。”我声音更加柔和,姿态也比之前舒展。

      见锦妃娘娘不语,慈云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想让我们娘娘叫你姐姐?别忘了,你可是爬着我们芙蕖宫的脸面才到如今的位置,要我提醒你从前为奴婢的时候吗?”
      等慈云都说完了喘着气的时候,锦妃娘娘的制止才到:“慈云,休得无礼。”

      我并不生气,从前再难听的话我也听过的,这不过九牛一毛。不去理会,我反而十分镇定地看着锦妃娘娘,她一双水光潋滟的妙目也正看过来,平静的表象下藏着几分怀疑。

      我敢说同样的事情如果摆在皇后娘娘面前,她都不一定能品出其中滋味,不像我与锦妃娘娘,只因皇后娘娘虽然聪明,却从未有过后宫女子互攻心计的时候。

      我虽对锦妃娘娘有愧,却不觉得一味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是长久之计,况且……出于女子的敏感,我也察觉她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在那一点上,我是绝不会相让的。

      我的态度乍一看狂妄挑衅,可是细想起来,未免太过低级幼稚,只要锦妃娘娘想到我过去为人,稍有疑惑,顺着另一种相反的思路想下去,说不定就能发觉我的真实意图?

      我对锦妃娘娘的钦慕不落于皇后娘娘之下,若是能够重新开始,我想与她平等以待,而我对她的愧意,会在日后慢慢补偿……如果有日后的话。这就是我短短的时间内所想到的。

      察觉到锦妃娘娘目光里透露的几分动摇,我已经感到很满足了,继续冲她露出我自以为最是真诚的笑容,她别开脸去,也在我意料之中。

      她避开了刚才我提出的问题不谈,仍称我为‘居士’:“绣珠此番来,并不是为别的,乃是受宝公公所托——殿下去了乾坤所找皇上,只怕要出事。宝公公想说如果有居士在旁边,还能劝上两句,但跟去的急,只绣珠闲人一个,因此帮着传上两句话。”

      竟说到了皇后娘娘!这是我着实没有预料到的。我一下被勾走了全部的注意力,脱口而出:“皇后娘娘怎么了?为何突然要去乾坤所?”

      锦妃娘娘避而不答,之前都不曾恼的,我不过多问一句,差点拂袖欲走:“居士只说去不去。”

      事关皇后娘娘,而且是李宝托锦妃娘娘来,几经波折,我哪有不去之理,忙叫双喜去拿外出的披风,便即刻动身去乾坤所。

      前有小太监领路,我与锦妃娘娘同行。我从未去过乾坤所,不知路程有多远。说起来,这还是我这段时间第一次出太极殿,甚至是出那几间屋子,但心里担心着皇后娘娘,着实不算是愉快的旅程。

      我有暇去瞧旁边的锦妃娘娘,只见她步履匆匆,面沉如水,行走时有意识地护着肚子,我想起来她是孕妇,本不该如此奔波,况且我们虽然都担心皇后娘娘,但都默认与皇后娘娘的安危无关——担心皇上的安危还差不多——不过担心皇后娘娘一时脑热做了教自己后悔的事。这样想着,事态似乎也就不那么危急,我脚步不由得慢了些。

      “锦妃娘娘,身子可还吃得消?”我想了想,就算会招致不满,也还是问了,“不如我叫双喜去找副步辇来……”

      “不用。”果然得到锦妃娘娘的冷淡回应,“居士顾着自己就好。”

      我自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气馁,仔细打量她:只见锦妃娘娘疾走之下呼吸虽急了些,不过面颊泛红,反比平时丰润些。我想到平时也有走步可以强身健体的说法,只是锦妃娘娘毕竟怀有身孕,还是不能马虎。

      我主动叫最前面的小公公走慢点,好在那也是从翼然轩拨的人,我说话还十分管用,很快,我们这一小撮人行进就成了龟速。锦妃娘娘不满地看着我,慈云投来的目光则多了几分复杂。

      我装作看不到,问双喜:“这边到乾坤所还有多久?”

      双喜明白我不光是为自己问,声音洪亮:“回居士,奴婢常走这条道,这里离乾坤所已经不远,按咱们的脚程,不到一刻钟便能到。”

      “去请步辇,又要多久?”

      双喜想了想,很有经验:“用居士的腰牌,临时去请,估摸着也得一炷香了。”

      双喜先看了看我,又下意识去看锦妃娘娘,锦妃娘娘欲恼:“我都说了不用步辇!”

      我反而笑了:“明白,是我娇气,如果不是时间太久,我是让双喜为我请的。”

      “……”锦妃娘娘先噎了一下,又仿佛自言自语般皱眉道:“一刻钟,也太久了。”

      我甚是平静,深知这样的语气才能叫人信服,意在安抚:“皇后娘娘的性子,若是真要做什么事,就是现在即刻赶到,咱们也阻止不及。”

      锦妃娘娘哑然失笑:“如你所说,我们现在赶去是为了什么?”

      我也笑起来:“左不过是赌一个皇后娘娘深思熟虑,不会冲动行事罢了。”

      锦妃娘娘听了嗤笑:“说的好像你能猜中殿下所思所想似的。”

      我顺着她的意思柔声道:“是啊,我又懂什么呢。”

      我心里欢喜,锦妃娘娘虽然仍有敌意,但我们话来话往的,开了个好头。我们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秋天里太阳不晒,凉风习习,我们身上都罩了披风,也感觉不到冷,微风吹拂在脸上,反而很是舒适。锦妃娘娘戒备的姿态也逐渐放松下来,呼吸匀停,心情似乎也轻快了不少。

      “与其担心殿下,真不如担心皇上了,你说是不是?”锦妃娘娘又挑起话头,“皇上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况且是我肚里孩子的父亲,我应该担心他,是不是?”仿佛自问自答般,“可我一点也不。”

      “你呢?你会不会懂那种感觉?”她偏头看我,轻轻咬着嘴唇,“有一个男子,你明知你应该敬重仰慕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你就是做不到。你不是也曾为他人的妃子,你待哀帝……也是如此吗,还是只有我一人是这样?”

      锦妃娘娘的问话突然转折到了一个我没有预料过的方向,我不由得呼吸一滞,慢了一会,并未作答。她说完便继续垂着眼睛看着脚下的路,我察觉出她此刻有些惭愧的情绪,便知道话里那种别有目的的刺伤并非是我的错觉。

      “若你不想回答,便也罢了。是我口无遮拦,你就当没有这回事。”她等不来我的回应,况且刚才的话虽然有目的性,她也透露了几分真心来换,此时颇有些自损八千的丧气。

      我笑笑:“我只是没想到锦妃娘娘会对英度的过往好奇。”

      她也被我刺了一下,表情有些不自然。我一笑而过,接着刚才的话道:“英度也不是故意不答,只是时间太久远,印象也有点模糊了。”

      我并不是搪塞,事实如此,自哀帝去世后,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他,频繁忆起过往,还是最近的事。

      住在太极殿里,况且常在皇后娘娘身边,我下意识避免这个念头,不过我只忌讳在皇后娘娘面前谈起从前,如今出了太极殿,况且是锦妃娘娘主动问到,我就显得坦然多了。

      “我只是哀帝身边一个低位嫔妃,况且不曾有过子息,从不敢视主君为我的夫君。我虽曾为后宫一人,但眼界也不能与锦妃娘娘相比,只是存活度日罢了,况且当时年纪尚小,也顾不得审视自己的心。锦妃娘娘若是好奇这些,英度属实答不上来。”我且慢慢道来,“锦妃娘娘想从我这里比较些经验出来,恐怕落空。不过英度愚见,敬重仰慕一人,惟其有值得敬重仰慕之处才是,若是本心已经抗拒,也就不用强行规令自己。娘娘身在后宫,或许是没有别的路,可是我们心的归宿,总还是有的选的。”

      锦妃娘娘听着我的话,沉默不语,脚步越来越慢,竟至驻足。我们几人也跟着停下了。

      我们行至长长的甬道某处,不见来处,也难望去处,人立在朱红的宫墙下,另一边应是御花园,有一颗松树甚是高大,伸长枝条,超过了宫墙,悬浮在我们的头顶。阳光从那枝条上洒落在锦妃娘娘脸上,她本就绝色的容颜更添几分朦胧的美丽,几乎叫人痴醉。

      “哀帝……在你心里,他算是,有令人敬重仰慕之处吗?”

      我几乎没有犹豫:“在我心里,是。”有一瞬间我几乎被这个问题拉回了回忆之中,不无怅惘:“不管史书如何评判,仅在我这里,他是一个好人。”

      锦妃娘娘手绢揩上眼角,只一点点湿痕,笑着说:“那你比我幸运。”

      十足落寞。我想到从各处拼凑而来的当今皇帝的形象,一下便明白了锦妃娘娘所托非人的隐痛。

      我这时再没有立场可以安慰她,否则也太道貌岸然了些。见锦妃娘娘哭了,我们更无一人提起要再出发的事,慈云拍着锦妃娘娘的肩小声安慰。

      “我无妨,风吹沙子到我眼睛里了,我缓一缓就好。”锦妃娘娘眼圈泛红,更加楚楚可怜。

      我觉得此时此刻我还是要说些什么的,正要说什么,开口却成了:“娘娘当心——”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一个黑影从宫墙上方窜出,就要落到锦妃娘娘身上,我忙把她往边上一推,那黑影轻盈落地,又往边上一跳,竟是个活的。我定睛一看,原是一只狸奴,不慌不忙舔着掌心,双喜挺身出去要将它捉拿住,反被它灵巧地跑了。

      “锦妃娘娘没事吧?”我急问,脸上有点泛红,不过一只狸奴,说不定造成的伤害还不及我推锦妃娘娘那一下,锦妃娘娘毕竟怀有身孕,我本该更沉着才是,想到这里不禁有几分后悔。

      “我不妨事,不过被你推一下,又不是纸糊的。”锦妃娘娘反而笑吟吟的,突然的小插曲,把不久前的伤感盖过。

      我仍不放心,脸上必是愁眉苦脸的,这时开口的竟是慈云,扶着锦妃娘娘,冲我打包票:“居士放心吧,我已经把我家娘娘全身上下都检查过一遍,准没事。她虽然嘴硬,刚才说的可不算逞强。”

      锦妃娘娘被她最后一句说的下不来台,抬手作势要打,慈云根本不惧,可见二人平时关系十分亲近。我知道锦妃娘娘和皇后娘娘一样,平常都是没有架子的人,但在我面前也能袒露这样的一面,这说明了什么……我心里十分振奋,也冲她们笑起来。

      “居士您是不知道,我家娘娘胆子小,唯独不怕狸奴,反而喜欢的紧。最近娘娘起兴,芙蕖宫里新养了好些呢!”慈云本就是活泼的性子,望着那狸奴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多说几句,“刚才那只狸奴看着眼熟,难道是从咱们宫里逃出来的?”

      锦妃娘娘道:“哪里像咱们宫里的,我看你是眼睛岔了,还是所有狸奴在你眼里都差不多?”

      “嘿嘿,慈云钻研自然不过小姐。小姐一晃之间,竟都看清了?”

      两人旁若无人,你一言我一语,我愈发反思起自己刚才的大题小作,同时手腕上传来隐隐的刺痛。

      “也不是一晃之间,”锦妃娘娘道,“它趴在墙上许久了,我们刚走到这我就看见了——还是就我看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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