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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居士 ...

  •   我陷入无梦的睡眠,清醒时仿佛从高处猛然坠落,我在昏暗的房间里睁开眼睛。首先入眼的是雀青的帐幔,我马上坐起身子,头上并没有那根熟悉的横梁阻挡——很明显,这里并非是我在西书房的寝房,四周暗的很,也不知是夜里还是白天,好在鼻尖闻到了空气中时有似无的熏香,很快抚平了我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

      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床榻,我意识到,想起来……在皇后娘娘怀里,周围还有那么多人,我竟就那样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有多久了。

      眼睛适应了光线,我一边打量着四周,挪着身子到了床边,皇后娘娘的床榻十分宽大,四角有着高高的立柱,锦缎的帐幔层层叠叠,好像一个小帐篷一般。我便从这个小帐篷里探出头来,帐幔里密不透光,不辨日夜,房间里也摆了屏风遮光,不过屏风脚下藏不住的明亮的光斑告诉我,外面天色大亮。

      我松了一口气,本来在皇后娘娘怀里撑不住睡去已经够丢人了,如果一觉睡到晚上……更说不过去了,好在只是睡了几个时辰,应该也还情有可原吧……

      我这样想着,脚刚踩到地上,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居士醒了?”

      一切都发生的那样快,我还没来的及回答,甚至另一只脚还没踏出,房间里陡然大亮——刚才的小宫女动作麻利,又去外面领了一队人进来,撤走屏风,拉起窗户,另起了宫人排成一列,手里端着伺候梳洗的水盆面巾等物。

      打头的小宫女一声令下,伺候梳洗的宫人已有条不紊地围了上来,我始料未及,张口先问:“皇后娘娘呢?”

      话说出口,脑子才想起来转弯。我又僭越了,忘了有多少次我问过同样的话得不到回应,也是刚醒,好不容易长的一点记性又没了。

      木梳沾了鲜花水,小宫女上手小心给我通头,我坐在梳妆镜前,看她眼睛一抬,又垂下去。

      “回居士,殿下尚未下朝。”

      竟回答了我!我反而吃惊,还有她话里的“居士”,那是什么称呼?

      不过我没直接问她,想了想,我又试探着开口:“劳驾,你知道星子在哪吗?”

      她一板一眼道:“回居士,奴婢来太极殿时日尚浅,并不知晓宫里哪位叫‘星子’的。”说完低头继续专心手上的活计。

      我也收了追问的心思,星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做的并不像是普通伺候起居的活,说不定是故意避人耳目的。我有什么疑问,等皇后娘娘下朝了,到时一并问就是了。

      这样想着,我安静地由她摆弄,很快梳洗停当,宫人们又鱼贯而出,剩下那个小宫女,估计是留给我贴身服侍的。

      她低眉顺眼地站在旁边,就像一开始一样,一点也不引人注意,甚至可以忽略,只要我不吩咐她。我决意等皇后娘娘下朝,在那之前的时间都由我自己打发。这里是太极殿的主殿,是皇后娘娘日常起居的地方,自然比起我的西书房要大出许多,装饰得却十分克制,一眼看上去几乎有点简素,不过我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人,可知这简素中却清贵的很,目之所及都并非凡品。

      皇后娘娘不在,我四处参观的兴致寥寥,况且也不如在西书房呆惯了的自在,看上去好像又是一个只余漫长等待的上午。我忍不住还是和那个小宫女攀谈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回居士,奴婢名叫双喜。”

      “为什么叫我‘居士’?”反正也没有旁人,我忍不住问。

      双喜闻言看我一眼,低下头去,恭敬道:“是殿下的玉旨,亲封姑娘为‘居士’。”

      所以这“居士”还是一个名位了?我更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奢望双喜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我暂时不去纠结这个问题,想到她的名字,随口问:“你叫双喜,是本来就在宫里的吗,不是从大厉跟来的?”

      “回居士,”她道,“奴婢是李宝公公手下的人。”

      李宝……猛听到这个名字,我思绪岔开一瞬。

      看双喜那克己奉公的模样,确实像是宝公公身边的人。我心中一动,问她:“宝公公如今在哪?”

      我让双喜去请宝公公叙话,一切都很顺利。我在开阔的前厅沏了茶等着,不一会便看到李宝的身影走过长长的抄手游廊朝我这边走来。他和从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能更清瘦了一些,微勾着头,显出十二分的谨慎与恭敬,肩背却挺得直直的。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宫女庑房外的永巷,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我来到西书房,虽然同在太极殿,我与这位老友却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我略有点局促,站起来唤他:“宝公公。”

      他冲我行礼,口中称我“居士”,虽然我听起来还是不习惯,但总比之前总叫我“小主”要顺耳多了。

      我请他坐下,他只肯捡一个小杌子偏坐,我习惯了他把礼节看的重,也没有强求。

      上次见他是在永巷,但上次这样坐着叙话,得是更久之前在春鸾殿的时候了……终归是老友,总将我带回过去的回忆中。

      “这几天芍药忙着收拾西书房的东西,暂时抽不开身,所以先叫双喜随身侍候着,也是殿下的意思。”他率先开口,任我有一点叙旧的意思,也只有堪堪止住。

      “双喜是奴才带出来的,不算灵巧,胜在老实,若有什么使着不顺心的地方,居士只管告诉奴才。”李宝道,其实双喜就在不远处站着,能听到我们说话,闻言把头垂得更低些。

      我忙道:“不会。宝公公调教的人,我信得过。”移开话头,好奇问:“芍药在西书房都有什么要收拾的?突然这般忙碌。”

      李宝答:“殿下已下旨封您为居士,即日起伴驾太极殿。居士要从西书房搬过来,迁居一应事由交给芍药女使安排。”

      “……”我实在吃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半响,才憋出一句:“‘居士’究竟是什么?”

      李宝语气平缓:“殿下查阅旧典籍,越朝曾有此名位,也不算首开先例了。”

      这个回答跟没回答差不多,我苦笑:“你说话这意思,是要我自己也去翻典籍看看吗?”

      与他相识多年,我说这话倒不怕他多心。他听了也只是笑笑,却避而不答:“奴才以为,殿下或许想亲自向居士解释,故奴才不敢妄言。”

      这话里默认了我和皇后娘娘之间的亲密,我有一点不好意思,低头喝茶。

      李宝神色如常:“居士醒了的事情已经传信给殿下,等殿下下了朝,便会来见您。殿下属意等居士醒了,请太医来探脉,是以奴才来之前已经让院判大人在外面候着了。”

      我拧着眉头,疑惑的表情毫不加掩饰,被李宝看在眼里,他于是加了一句:“居士已经昏睡了两天,请太医再探脉确定余毒已清,方可宽殿下的心。”

      不用想,李宝此番话又是实实在在把我震到了。

      “两天……”我重复着他的话,竟然已经过去了两天!

      “什么……余毒?”强压下内心的震惊,我察觉到他想告诉我的重点,其实我的心里隐隐已有猜测。

      “居士这次在西书房的遭遇,已经查明与房中的熏香脱不开关系。”李宝深深地看我一眼,“那熏香里比平常多加了几味香料,香味清淡,却可以致人昏睡。”

      我怀疑得没错,果然是房中的熏香有问题!

      “不过居士延后的反应,据太医说是与居士的体质有关,只要药效发出来便好了,一会请太医看看可保无虞。”李宝接着道。

      我胡乱点头应着,心中惊涛骇浪,也就是说,中秋节那晚,确实是有人暗算,只是会是谁呢?听李宝的意思,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天,这件事情还没有查出结果——否则他就会直接告诉我了。

      “奴才,前两天在西书房寻找居士时,还见到了小桃。”李宝突兀地提到小桃,我不明其意,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小桃她如今……在西书房做事。”

      “小桃去了苏慕院,听说颇得怜妃娘娘的赏识,这奴才是知道的,不过却不知,她如何流转到了西书房的?”李宝反常地对这些细节很是在意,我也长了心眼,于是便简略地将小桃如何在苏慕院受挫,另托人情来了西书房的事情与他说了。

      李宝听了,只是沉思。

      他在这个时候提到小桃,若说我心里没有想法,是假话。难道李宝觉得她与这件事情有关?

      我对李宝隐去了那一晚我在春鸾殿偶然遇到小桃的事,那时她与我说的一些话,事后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又说不上来,逐渐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但是我又想,如果仅凭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就这件事情怀疑到她身上,是不是也有些太不公平了?

      毕竟,小桃来西书房虽非我所愿,但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且不久就摔伤了脚,大半时间在养伤,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的条件;况且,最重要的,她有什么那样做的理由吗?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想了许多。李宝这时也从沉思中抽离,我们猝不及防地对视,只一眼都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他低下头,自辩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不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和我一样。

      “奴才只当说自己知道的事情,本不该妄自揣测,居士莫怪。不过是小桃首先告奴才诉熏香的成分有问题,她并无隐瞒,这一点合该让居士知道。”李宝道:“其实……已经确定了熏香有问题,管理香务的汀兰女使,无疑是最有嫌疑的——”

      “不会是汀兰。”我出声打断,斩钉截铁。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猜测?我几乎是有些生气地瞪着李宝,其实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

      李宝不看我,只摇了摇头,温和道:“奴才确实不如居士了解汀兰女使为人,除了汀兰女使因掌管香务保有嫌疑之外,菡萏女使当夜与锦妃娘娘曾亲眼见到汀兰女使出入西书房,证言也对汀兰女使不利。不过目前关于这件事,殿下自回来后,已经提审过许多相关人士,却尚未有定论。”说到这里,他顿一顿,“奴才只是想,殿下之后定会和居士讨论此事,居士或许想要事先了解一些情况,这才多嘴的。”

      他最后几句话实是提醒了我,此时与他争论无益,是我关心则乱,差点失态。我对他唯有感激,道:“多谢宝公公相告,我会向皇后娘娘说明的。”

      “奴才愚见,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李宝又加上几句,“小桃会去西书房一事,奴才仍然觉得蹊跷。小桃的为人,这宫里或许只有奴才和居士两人知其底细。不管怎样,奴才对小桃仍有疑虑不假,万望居士之后多留意几分。”

      言尽于此。李宝对于小桃的敌意由来以久,但这么直白地在我面前展露还是第一次,仿佛他知道小桃一些连我也不清楚的内情似的。经他这么一说,神态那样严肃,我也不敢大意了,认真点头应下。

      李宝见我听进去,表情也像是放心了一点,他如今身为太极殿总主管太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也不便留他。等李宝告退,走了不久,双喜从殿外带着太医进来,我一任他们摆布。

      太医才将手搭在我的脉上,皇后娘娘一脚踏入殿内。

      我见到她实在高兴,从座位上几乎是跳起来的,把双喜和太医大人都吓了一跳,忙不迭转头向皇后娘娘行礼,独我站着。

      我的目光一直追着皇后娘娘的身影,由远及近。她未戴冠冕,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只有金环装饰,身上穿着玄紫色的朝服,比起平时我见她常服的样子更有十二分的俊美,我一颗心怦怦跳着,就如每次见到她时一般无二的心动。

      她一路走来,慢慢地嘴角也抿起一个弧度,走到我身边,先牵住我的手,再拉我一起坐下。

      “正探着脉吗,结果如何?”

      我跟着皇后娘娘一齐看向太医大人,后者抬手擦了擦汗,表情很有些惶恐:“居士脉象平稳,已经无碍。若皇后娘娘不放心,微臣下去再开几副凝神益气的汤药,助居士恢复。”

      “就照你说的。”皇后娘娘很满意的样子,暗地里捏了捏我的手指,凤仪万千地冲太医大人点点头,“退下吧。”

      又对侍候的双喜说:“你去帮宝公公准备午膳去,让我和居士说说话。”

      双喜和太医告退,等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皇后娘娘卸去人前威严冷淡的架子,伸手捏捏我的脸:“你可终于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跟宝公公闲聊了会,他告诉我了。”

      “整整两天!可给我唬着了,”皇后娘娘弯唇笑道,“我请了太医院会诊,都说你无碍。若不是看你睡的香,气色也越来越好,我都不信的。”

      “我没事,放心吧。”我反手拉住皇后娘娘的手,努力叫她宽心。

      她习惯性地玩我的手指,漫不经心道:“都是那劳什子熏香惹出来的。皇帝也昏睡了整半宿。他这时还能睡好,倒便宜了他了。”

      竟突然提起皇帝……虽然我知道是绕不开的,还是忍不住尴尬,想悄悄从她手里抽回手,被她抓得更紧了一点,不让我逃避。

      “这几□□中事务多,你又睡着,中秋西书房发生的事,我还未处置。”她沉沉道,“但是你放心,背后捣鬼的人,我会一一跟他们算账。”

      她语气坚决,目光凌厉,有一种我并不熟悉的威严。我有点不适应,但并不是不喜欢,半真半假地揉了揉肚子,先笑起来缓和气氛:“我睡了两天,早饿了,皇后娘娘先陪我用膳吧?”

      她岂有不允可的。更不用担心李宝做事,吩咐用膳,不一会我们面前便摆好了满满一桌。

      用膳时,皇后娘娘依旧不让人伺候,我们二人同桌而食,就如同还在西书房一样。

      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如今已是随性,况且我说饿了,并不是假的,边吃着,皇后娘娘一直给我夹菜,我嘴里和碗里都是满的。

      皇后娘娘不慌不忙,慢慢将这两天的事情讲给我佐菜,不过听说李宝已经告诉了我许多后宫的新鲜事,话锋一转,转而说起朝堂。

      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事,我从来不会觉得枯燥厌烦,况且她也很会讲故事,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先是列举了一些,又挑了几件事说。从她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又是一年农忙秋收过去了,马上又到了明年选种的时候,农部这两天呈了十数种稻谷来给皇后娘娘选,光是米粳的长短都大有讲究,教皇后娘娘很是头疼了一阵。

      话题并不艰深,我偶尔也能回上几句。

      今年春天的旱情让人揪心,谁知今秋岁贡上来,与前几年相比竟还算上丰年,要知今年的岁贡已经由皇后娘娘下令减半了,连我这个养在深宫的人都知道这个恩典。

      说起这个,皇后娘娘显然是很高兴的,对于我的衷心夸赞,她抿着嘴笑:“其实也不算是朝廷的功劳。只是因为前几年又是打仗又是内乱,百姓既无安居,何来乐业,今年年成差强人意,姑且算拨乱反正,我有信心,明年还会更好的。”

      我对她令农部修建水渠,推广农具的功劳也有所耳闻,而她却只字未提。或许已经提了——那就是她的信心所在。

      皇后娘娘说着又给我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的碗里,配上她的话,我竟觉得这一筷子沉甸甸的。更觉得自己不久之前义无反顾追随皇后娘娘的选择没有做错。

      皇后娘娘对我心中所想浑然不觉,又提起中秋国祀后下令大赦天下,我只惊讶的是,其中甚至包括一些陈景之乱的重刑犯。

      这些被赦免的犯人能够补充田间的劳力,皇后娘娘是这样解释的,不过她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世家之间这下可有的烦的了,等他们忙中出错,其中说不定就有些旧线头能追查到矿脉上。”

      看我傻傻地看着她,只是懵然,她忍俊不禁,又来摸摸我的头:“好了,我先不说这个。等下回你缺觉的时候再给你详细讲讲,这件事情牵扯众多,最是助眠。”

      “……”我无言,只有再扒一口饭。

      说起我最好奇的我如今“居士”的身份,皇后娘娘想了想,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在你们越国古已有之。也姑且算是后宫的一个名位。”

      说辞跟李宝差不多,对我解惑却没有任何帮助。我认命了,已经决定不久后自己去查阅传说中的劳什子典籍,皇后娘娘这时又好心开口:“你知道庆帝的‘执帚郎君’吗?”

      “……”

      “听说他在越国很有名,你有听说过吗?”皇后娘娘继续问我,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查了他的名位,正式的叫法应当是‘执帚居士’才对。”

      “……”

      皇后娘娘以手支颐,观察着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改明儿你也挑个封号,我们便尽快正式册封了吧。”

      我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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