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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诉苦 ...

  •   时间紧迫,洛桃从小桃那里出来便一头扎进密道的入口,在漆黑潮湿的密道中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的亮光。

      出口在御花园中极僻静的一处,即使如此,洛桃探头钻出来的第一反应,仍是关注周围的景况,这段时间,洛桃已经如此在西书房和御书房之间来回穿梭过不知道多少次,对于路线早已烂熟于心,唯一要在意的就是避人耳目。

      前方再拐两个弯,就是紫苏所在的御书房,今晚由于菡萏的禁令,宫中少人走动,对于洛桃行事方便不少,不过仍要注意巡逻的红翎卫。她手里有一块紫苏交给她的西洋怀表,上面的指针再过一圈,便是红翎卫交接的时刻,那一小段空当,她可以趁机溜进去,现在她唯一要做的,只有等着。

      即使是等待中,洛桃也丝毫不敢松懈,紧紧贴着身后的假山,呼吸放的很轻,四周静的吓人,能听到手中怀表的指针不为所动的咔哒转动声,她在大厉时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翟寰的陪武,有些功夫底子,紫苏也是看重了这一点,才放心将与西书房联络的重任交到她身上。

      说起来,她虽然在大厉时就与紫苏亲厚,但得此器重,其实也就是最近的事情。紫苏久居高位,手下可用之人不知凡几,她不算其中最出色的,可是紫苏选中了她,她知道这一切不完全是出于幸运。

      紫苏也需要她,她很笃定。哪怕她年纪尚小,淡薄是非,行事冲动,眼界有限——这些缺点在某些时候,就成了她的优点。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为紫苏的说法买账的,根据紫苏的说法,这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考虑——假如造成皇帝第二次宠幸宫女的局面并将事情闹大,翟寰就可以借此机会同时在后宫和朝堂上打击皇帝的势力。由于是皇帝不尊不敬宗国皇后在先,况且是第二次,就连大厉圣皇也不好插手调停。

      月光下,洛桃眼中神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全不像人前那般混胸无城府的模样。怀表的指针此时终于走满一圈,洛桃再次确定红翎卫都不在附近,一鼓作气从假山后冲了出来,她动作轻灵,人不知鬼不觉间已进入了御书房的外院,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就到了正屋附近,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因听到房间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除了紫苏外,还有一人。

      汀兰深夜到访御书房,此刻依旧未走。屋内灯火通明,紫苏与汀兰坐的很近,如同二人还年少时秉烛夜谈一般,只是当初是少女心事轻松小话,如今仅余絮絮不断的诉苦。她将这些天受的委曲,忍的苦楚统统向紫苏倾诉,有些事情还不只说了一遍。紫苏静静听着,时不时在她抽泣时递上手帕,轻言安慰。汀兰愈发依恋,更生不出告辞之念。
      紫苏看上去默默倾听,时而控制不住地思绪飘远。她真正放在汀兰身上的心思,可能只有五分,但脸上的怜悯,并不是假的。

      在汀兰来之前,她已经从旁的途径知道了汀兰和芍药菡萏之间的争执,她有想过汀兰走投无路之时可能会来找她——可她并不希望见到汀兰。

      她以为她见到汀兰,可能会心软,毕竟她们计划最终祸水东引之处,正是汀兰,这个时候见到她,紫苏害怕自己会经受不住良心的折磨。可是当汀兰真的到访,哪怕已经伏在她的肩膀上饮泣,紫苏怜悯不假,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并没有一丝后悔。

      紫苏正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应付起汀兰来,更加游刃有余了。

      汀兰哭了好一会,渐渐平息下来,终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抬起头,看到紫苏,擦了擦眼泪,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也不知我这是怎么了,就知道哭,叫姐姐见笑了。”

      紫苏忙道:“哪里的话,你受了那么大的委曲,到我这里来,如果都不能让你放肆哭两声,我成什么人了。”

      抚慰的话入耳甚是熨帖,汀兰眼中忍不住又渗出泪来,紫苏人前人后都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汀兰只当是紫苏退避后修身养性的结果,又有才跟菡萏芍药闹翻的前情,之前对于紫苏只是敬重,现在才由衷亲近起来。抓着紫苏的手,眼眶湿润,只是无言。

      紫苏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吧,你说了这么多,情况大致如何,我已知晓。说句公道话,菡萏芍药两个,无端疑你,有错在先;不过也有你意气用事的原因,才会招致这么大的误会。”

      汀兰冷静下来之后,哪里有不后悔的,也低头道:“姐姐说的是。我已知道错了。”

      紫苏抓着汀兰的手并不放松:“我知道你知道错了,那还不够!”

      汀兰有点意外,看向紫苏,紫苏继续道:“我说你们双方都有错,可不是为了要和稀泥。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吗?姐妹几个,就属你最温柔和顺,平时对妹妹们多有忍让,从不动气。只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两口的,堂堂殿前女使,如今去做膳房的活计,难道她菡萏,就一点也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汀兰听了,感慨万千,眼泪又断了线地流下来。

      紫苏语带愤慨,实际冷静的吓人:“今天出了这样的事,等之后殿下问责起来,她们肯定是要把你推上去的,到时候你百口莫辩,她们就干净了。”

      “你放心,到时我定会为你说理。大家索性把话敞开了说,只看到时候殿下信谁的话就是了。”

      紫苏的话半真半假,说完,停下等汀兰的反应。

      紫苏的话提醒了汀兰,她来找紫苏,本意就是寻求一个支持,前面发泄之心太重,差点都忘了正经事。紫苏说的一点不错,菡萏和芍药现在认定她与英度姑娘的失踪有关,之后肯定会禀报到翟寰那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英度在翟寰心中的真实地位,汀兰即使清楚自己无辜,但若翟寰雷霆之怒,她硬被推到风暴中心,非死即伤。

      她千方百计只为重回正殿当差,甘愿忍受了这段时间这么多磋磨苦楚,岂非前功尽弃?

      好在,还有紫苏,菡萏与芍药沆瀣一气,她孤立无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让紫苏相信她。

      “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我昨夜千真万确,没有去过西书房,英度姑娘下落何处,我更是无从知晓。”汀兰道,说起这件事,实在忍不住委屈和着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菡萏说看到我出入西书房,可宫中宫女相似者极多,远远看去都是一个模样,她怎能确定是我呢?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看到我去过西书房,如何就能证明我与英度姑娘失踪有关?难不成我有什么要害她的理由吗?”

      对于汀兰的诘问,紫苏的回应显得格外镇定,不急不徐道:“前段时间你突然请离西书房,旁人不知内情,或许也会有自己的猜测。况且芍药与英度姑娘亲厚,有她指控,你很难说的清楚。”

      汀兰咬唇:“英度姑娘……是极好的一个人,从不曾苛责于我,待我也真心实意,我对她只有感激,何谈害她?我请离西书房,不过是……不过是另有选择罢了。我……我只是想回主殿当差而已!姐姐信我!”

      “我自然信你。”紫苏道,目光沉沉的,“我清楚你的为人,到时对质,肯定也是站在你那边——但还是和我刚才说的一样,两边各执一词,除非你能拿出确凿的证据,你也不可能把你的心剖出来给别人看,很难只靠自辩摆脱嫌疑——”

      “我有人证!”汀兰突然出声打断,脸上的表情好像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样。

      紫苏心沉下去,面上略僵,很快冲汀兰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汀兰声音略有些高亢:“膳房有一个宫女叫兰香的,我昨晚和她一起当差的。”

      看了紫苏一眼,汀兰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之前故意不说,我也是才想到的,虽说我与她一起当差,其实也不算是……我们并非从头到尾都在一处,不过她在膳房外间,我在内间,若是我中途出去过,她肯定能知道的,我们一起下差,到时只要去问问她,就清楚了。”

      “她与你亲近吗?肯为你作证?”

      汀兰摇摇头:“说亲近……也算不上,只是当差时认识的罢了。不过只是让她到时实话实说两句,想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紫苏含笑:“她与你并不亲近,作起证来反而能叫人信服,这就妥了。”

      紫苏的反应叫汀兰放心,脸色总算不如一开始那般晦暗了——在她的心里,这件事情说到底并不复杂,她虽对菡萏芍药不忿,但心里笃定那两人只是误解,并不存陷害她的意思,到时只要有人能为她作证,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殊不知此刻有算盘要打的,另有其人。

      短短的时间里,紫苏心中已经有了盘算。她唯一还要确定一件事——

      “唉,”她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放的更软,“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咱们姊妹一场,何苦闹到殿下面前去这样难看?不若由我牵头,我们一会去找菡萏芍药,当面把这话说开也就完了,你觉得呢?”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汀兰,留意着她的反应,不放过后者一丝一毫的动摇和犹疑。

      紫苏给了汀兰时间,汀兰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回给紫苏的,是一个略有些凄然的笑容:“同是姐妹一场,姐姐,你知道我,相信我,可菡萏芍药她们呢?她们竟然仅凭我的一句气话就认定了,我在她们心中,究竟是什么?”话说到这里,又是哽咽,顿了一会,转为决然:“我这次绝不会主动去找她们。就好像,我这些天在菡萏那里受的委屈,一个字都不会传到殿下那里去,她们如果真把我当作姐妹,也不应该去殿下那里指控我——如果是这样,也就罢了。”

      “即便她们去了,我也有兰香为我作证,我也不怕!到时候,只怕丢脸的是她们!”

      汀兰提高声音,话中明显不忿,紫苏迎上去按住她的肩头,仿佛安抚的动作,感觉到她手下汀兰微微发着抖。

      紫苏的心也放下了。这番话没有让她意外,确实是她了解的汀兰会做的事情,汀兰和菡萏芍药之间的误会一时不会解开,正合她意。

      紫苏耐着性子,二人又说了会无关紧要的话,汀兰对紫苏愈加依赖,已是知无不言。紫苏想知道的都已经了解了,便推说时辰实在太晚,总算送汀兰到门口,另叫了提灯的小宫女在一旁候着。

      紫苏待汀兰愈发温柔,亲自为她系上披风的绦带,仔细端详她,用手绢沾了沾汀兰的双颊,那里泪痕已经干了。

      “回去拿凉鸡子滚滚眼睛,不然明天不知道肿成什么样,可不好看了。”紫苏正如长姐一般嘱咐汀兰。

      汀兰感激的目光几乎叫紫苏招架不住,说完垂下眼去,笑一笑,将沾了汀兰眼泪的绢子叠好了放进她手里,送她出去。

      汀兰总算走了,紫苏可以松一口气。和汀兰在一处时,她非木石,到底受了些良心的谴责,但那种不适还在她的承受范围内,接下来要做的,于她而言更重要一些。她拢拢头发,收起在汀兰面前那副浮于表面的慈悲模样,整个人迅速沉淀下去,仿佛一尊柔软的石像,面上的表情乏善可陈。

      她事先已经屏退了所有人,此时径直走向内屋,行云流水地将轩窗一撑,只见一个人影和着深夜的水汽,从破开的窗缝里钻了进来。

      仿佛夜露从草叶上坠落下来那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远远的传来几声夜乌的声音。

      紫苏早就知道洛桃在外面等着,至于等了多久了,她也拿不准。

      “各哒”一声,洛桃才站定,就回身又将轩窗落了下去,杜绝接下来秘密的对话传出去的任何可能,紫苏默默看着,很满意她的谨慎。

      “紫苏姐姐,我只能留一格的时间,还请见谅。”洛桃开门见山,指给紫苏看自己手上的怀表的刻度。她在外面等了许久,以至于夜里最后一次红翎卫交接马上就要到了,她必须赶在那之时溜出御书房,不然就要等到天亮之后,此中风险她们承受不起。

      “是我跟汀兰说话耽搁了。”紫苏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也十分简略地问:“小桃怎么跟你说的?”

      洛桃丝毫不敢磨蹭,道:“她说,她已透露给李宝和菡萏关于熏香的事,接下来仍按计划行事。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

      “知道了。”紫苏又点点头,并不意外的样子,洛桃察言观色,插嘴追问了一句:“我很快就走了——您这边有什么话要我传吗?”

      紫苏道:“不用传话,不过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是那个叫兰香的宫女?”洛桃抢白,紫苏闻言看她一眼,只见她一派天真直率:“对。”

      “姐姐打算怎么处理?”洛桃紧跟着问了一句。紫苏觉出她话里不加掩饰的讨好,反而心情愉悦。

      “你看着办便是,”紫苏道,“她不是不可以站出来作证,不然菡萏芍药那边完全占据上风,反而突兀。我们只要她到时的证言不足以取信就好,只是这回不要做的太明显,小心反而惹人疑眼。”

      “好,洛桃晓得了。”洛桃正色,垂头回答道。紫苏又看了她一眼,确保她是真的听进去了。

      她故意多说那几句,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还是怕洛桃再做一回上次连翘那事……连翘与洛桃同住一屋,有段时间洛桃常常抱怨缺少与小桃单独相处的机会,不久之后,连翘的死讯传来,紫苏还记得刚听到那个消息时全身发寒的感觉。

      她一直知道洛桃淡漠是非,却也没想象过她会偏激到那个程度,要知道,连翘也是和她们一起从大厉来的……当然洛桃也在她面前痛哭自白过,她只是想让连翘病退一阵,没想到连翘身子骨太弱竟扛不住……紫苏能有什么办法呢?虽然震惊,虽然觉得事情绝不像洛桃所说那么简单,但这个时候的她只能相信,并且更加信任洛桃。

      她甚至想过要学一学洛桃的狠心,但转念一想……她还没到手上必要沾血的地步……有时她又会觉得有点羞愧,洛桃那种天真稚嫩的残忍实在令人胆寒,但都是因为她……

      思绪一起,差点一发不可收拾,紫苏看着洛桃,后者被她说的神色恹恹,她又怕再提点下去,洛桃真办起事来会束手束脚的——她的心里充斥着这些矛盾的想法,反而还不如不久前和汀兰在一起时好过。

      她又放柔了声音:“时候不早了……”

      洛桃低着头的时候也一直用余光偷偷看着手里的怀表,确实快到时间,再不走就要晚了。她终于抬起头,对紫苏小声说了句“放心”,飞快行了个礼,又一次从窗户翻出去了。

      敞开的窗户带来了秋夜的声响,夜乌低哑的啼叫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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