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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认情 ...

  •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我辞别了万嬷嬷,与皇后娘娘,星子一起回宫去。

      我虽然之前已经向万嬷嬷表态我会回到宫里去,但其中的原因一直都没有跟她说明白,我想我还欠她一个解释,但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开口的,怎样告诉她,我这个“义姐”,就是那个她一直痛恨的皇后?未免也太过残忍。

      对于星子白天时的问话,我已经给出了我的答案,今晚发生的事情,好像是对白天的又一重反诘,而我的答案,却并没有改变。我还是想与皇后娘娘在一处,要怪,只能怪世事弄人。

      我最愧疚的,莫过于终究还是扰乱了万嬷嬷她们平静的生活,因此我能做的就是离她们远一些,再远一些,不再去打扰。

      我有预感,这可能是我和万嬷嬷的最后一面了……这是我与她和她的家人在宫外过的第一个中秋,也是最后一个,我虽一早就有这样的觉悟,可是到头来还是觉得不舍。抱着她久久不放,不想被她看到我哭了,装作无意抬手拭去泪痕。

      皇后娘娘不知我为何突然要走,却十分尊重我的决定,临走前,摘下她常带的蓝色宝石抹额,递给永娘。

      ”啊呀,胡安姑娘,这是何意?”永娘摆手不收。

      那抹额我常见她带,上面的宝石不是寻常的玉或水晶,看上去不起眼,凑近才能看到那天青蓝中透着淡淡的乳色,不张扬的漂亮。

      皇后娘娘温声道:”送给白白的,我刚才见他喜欢。我此次来拜访两手空空的,是我失礼了,一点小心意,也不值几个钱。”

      永娘看着那抹额,眼神中有几分纠结,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那就多谢胡安姑娘了……这样漂亮的绵青石,出了娑臣原之后,我还从未见过。”

      “这块正是我从那里带出来的,”皇后娘娘道,“白白喜欢,是让他想起家乡了?”

      永娘有些怅惘地笑笑:“我还怀着他时就离开那地了,他哪里知道什么。”

      “那更说明冥冥之中有缘分的。”

      永娘受了宽慰,又有些感怀,眼角有些湿润,道:“或许是吧。”

      “如今娑臣原战乱已平,到时永娘嫂子或还可以带白白回乡寻根。”

      永娘一怔,笑道:“你说的是,期待真有那样的一天。”

      时候不早,永娘与万嬷嬷送我们三人出门,星子一直寡言少语,皇后娘娘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有我尝到离别的酸苦,我们快走到门口,新挂的宫灯照的我们每个人脸上都莹亮一片,照出万嬷嬷的眼下一片水痕,不知我在别人眼里是否也是如此。我瓮声瓮气:“万嬷嬷,那我们走了。”

      万嬷嬷愁眉苦脸地答应了一声,这时躲在永娘身后,小孩子一样,明明头发已经白了一半,我看了一眼,心里发酸,眼睛里也是,又想哭了,只有低下头去。永娘还有几句话要与星子交代——就在这时,皇后娘娘附耳过来,小声道:“英度,你不必今晚赶着回宫,我——”

      她话未说完,我提了一点声量,冲门内两人道:“万嬷嬷,永娘嫂子,我们自己回去,更深露重,你们不要送了。”

      说完用力朝她们摆摆手告别,转身拉着皇后娘娘就走,说是落荒而逃也不为过。星子沉默着跟在后面。

      我拉着皇后娘娘直到离村子够远了才放开,放开手,我闷头走在前面,又走了一段才停下。

      其实我心中非常慌乱不安,但听到皇后娘娘的脚步声始终有节奏地缀在身后,那声音很能安抚我,心又慢慢静了下来。

      好像在她面前,我很少有这样的情绪失控的时候,我觉得我有义务向她说明一番,可是我哪里敢告诉她其中的真正缘由,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自责,可是我理智的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处。

      想起我爹小时候教我读史,许多史里的故事,都暗含纂史者的喜恶,爹爹教我把末尾的判词划掉,告诉我,很多时候,故事里这些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我现在在皇后娘娘和万嬷嬷之间的道义拉扯,耳边好似还回想着爹爹的那句话。她们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才导致结下了仇怨。即使这样想,我决意站到皇后娘娘这边,难免对于万嬷嬷有一种背叛的愧疚感。可我反过来想,假如我选择的是万嬷嬷那一边,我对于皇后娘娘难道就没有愧疚了吗?不仅会愧疚,随着时间推移,我甚至可以想见自己会后悔,会自责,会愤懑,甚至怨天尤人——我就是那样了解我的软弱。

      我与皇后娘娘相识时间虽不如万嬷嬷,但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却不是仅仅用时间可以衡量的,旁人来看,或许会觉得我薄情寡义……那他们尽管那样想好了,我认准了的事情,就不愿再有转圜,想到这里,我对自己的一腔孤勇几乎产生了一种自怜的感觉。

      夜路上只有月光照明,眼睛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四周的黑暗。出了万嬷嬷的院子,那月亮好像完全是另一种景象,薄薄一层银片似的嵌在天空,夜空是铅灰色的,看着凉意沁人。

      星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的,我猜是皇后娘娘的属意。

      渐渐的,变成我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并肩走着,今夜有太多思绪充斥在我的脑海里,人在宫外,也不像往常那样注意尊卑,我们的手时不时碰到一起,终于在某一次,她伸手握住我的手腕。

      今夜让我了然人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烦恼,却也让我想通了许多事情。

      “英度,若你反悔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笑着打断她的话:“皇后娘娘,我不会反悔的。”说这话时,我的淡然和笃定,我自己也暗吃一惊。

      她沉默片刻,问道:“……你急着要走,是因为我吗?”

      我想了想,没有瞒她,点点头,小心观察着她的表情:“其实……万嬷嬷的儿子、永娘的丈夫,从前在娑臣原从军,后来……葬在那里。”

      这种事情,说出来才更觉出沉重,话音落下,我们两人一起沉默了。

      我正欲说点什么,过了一会,她先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是我对不住她们。”

      她表情也随之黯淡了下去,再抬起眼时,专注地看着我,却不说话,我看着她,明白她此刻竟是不敢。她也很忐忑我此时的想法。

      我反手握住她的手,认真告诉她:“皇后娘娘,不是你的错,你若因此心怀愧疚,就成了我的错处了……是真的,我真这样想,越国和大厉的战争,不是你的错,只是大厉胜了,你来了越国,这些就成了你必须背负的代价……我的意思是,我想说,不管天下人怎么想,我是这样想的——真的不只是想安慰你才说说而已。”

      我为了表明自己的真心,到后面都有些语无伦次了,一直也不敢喘气,导致脸上都憋得通红。这席话没有完全驱散她脸上的阴霾,但是确实使她轻松不少,我已经十分满足。

      我们的双手静静相握着,她朝我露出一个笑容:“谢谢你,英度,你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

      我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起勇气没有移开目光,想让她通过我的眼睛确认我的心意一样。

      我的心意?

      心中不停膨胀澎湃的,好像还有什么……我正努力辨别着,皇后娘娘继续道:“我虽然,也不敢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错,但自我来了越国,难得能听到这样公正的话……还是出自你的口中,我就更高兴了……”

      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言语中,也呼之欲出似的,她专注地看着我,我今夜神勇无比,竟一步也没有退,对上她的目光,只觉得里面一片绵密,像一张网一样把我照在里面。她的瞳色本就偏浅,在月光下亮的吓人,我可以看到里面的属于我的影子。

      我突然有些慌乱,讪笑道:“皇后娘娘,‘公正’两个字,是我最不敢当的,别人有十分偏颇,我就有十五分了。”

      是的,我才没她说的那样公允高尚,我叛离越国的旧朝廷,叛离万嬷嬷,叛离宫外的田园梦想,叛离十数年深宫的时光……实在担不起那样冠冕堂皇的名头,归根结底,可以说是感情用事,大抵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我能够站在她身边。

      现在,我正站在她的身边,而她的眼中,只有我一个人……夫复何求呢?

      或许自打我明白我对她真正的感情之时,我就已经预想过这一天的来临。

      “你啊你。”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只说出这三个字,一只手宠爱地抚过我的头顶,我头上扎的头巾本来就摇摇欲坠了,在她的一抚下,顺势落入她手中。

      她微讶,眼底全是笑意。我蓦地想到早些时候注视过酒杯中的波光,映着满月和满屋辉煌的彩灯,也没有此刻她眼中的缤纷动人。

      “看来我要给你束发了。”皇后娘娘低声笑道:“转过去吧。”

      “皇后娘娘……”

      “叫你转过去了。”她有些诱哄似的语气,冲我腰眼处轻轻推了一下,我未预料,觉得那里一阵酸痒,很想小小叫一声,不过忍住了,身子却已经如她安排偏了过去,拿后脑勺对着她。

      “今天你为我束发,现在换我,当做礼尚往来了。”她在身后撩起我的头发,可能是为了迁就我身高的原因,微微低下身子,因此声音离我耳边更近了。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嗯……我有时也会自个儿扮男装的,就给你挽个髻如何?咳……你也没别的选择啦。”

      她话比平时多,我却比平时安静。我感觉她在我背后动作,移动间袖子里的香气就扑到我身上,将我抱个满怀似的。她的手指移到我的发根处,一下两下顺着我的头顶抚摸,我的耳朵先烧起来。

      “皇后娘娘……”

      我叫了一声,其实心中有些迷茫。

      “为何从刚才起,便不叫我胡安了?”

      她的发问随意又温柔,手指从我的头顶顺到发尾。

      她不在我面前,我此刻终于低下头去:“你我都清楚,这世上哪真有‘胡安’这个人。”

      “哦?所以你不是真心把我当做你的义姐啰?”

      “不是……”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玩笑话,我有些驾驭不住,嗫嚅着吐出几个字,开口才发现这话似乎有些歧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本就不是能言善辩之人,这下更是越描越黑。

      皇后娘娘的束发功夫比我想象中要熟练得多,感觉她抓住我的一股头发,手腕一转,一个整齐的发髻就盘在我的头顶,她再小心用那头巾帮我固定住,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弄得我倒很意外,可能只是因为她是皇后娘娘。

      她接着又扳过我的身子朝向她:“让我看看。”

      我改为面对着她,她眼含笑意地扫视着我的脸,根本没在看头发。

      我又是心慌,掩饰着抬手碰了碰发髻,谁知原来那发巾只是摆设,根本没有系紧,我一碰就歪到一边。

      她看到先笑了起来,泰然自若,一点慌张都没有,我先是假装生气,后来憋不住,也笑了起来。左右也没有旁人,两个人在月下的旷野中,只管冒着傻气。

      我一时神思激荡,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嫌弃,愿意和英度结为姐妹,我自然求之不得。”看着她含笑的眼睛,我一阵紧张,脱口而出:“往后我们便如亲生姐妹一般……”
      唉,又画蛇添足了。

      她牙痒痒似的,捏起我半边脸颊:“谁要和你亲生姐妹一般——”

      我也意识到不妥,弱了声气,但还是那句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完,我不敢看她,只觉得我该表示些什么,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时机了。我伸手牵住了她,这是我们今晚第二次手指相扣,往常这样的亲密,也不是没有,但现在要表达我的真实心意,这样还远远不够。

      于是我踮起脚尖,鼓起勇气抱住了她,我们拥抱,过去也不是没有……但这次的不大一样,我的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十足的……暧昧。

      我们脸对着脸,离得更近了,我的耳朵上的热意还没有退去,现在觉得双颊也要被烧着了,声如蚊蚋:“姐姐,你知道的。”

      她听见我叫“姐姐”,和我相握的手猛地扣紧了,我不觉得痛,只感到她的手心原来也那般炽热。

      “我知道什么?”她眼睛极亮地看着我,不依不饶。

      我从来不是个赌徒,但在这一刻,我敢打赌,我们心里想的什么,想必彼此早已心知肚明。

      “你什么都知道!”我承受不住,赌气大叫一声,却加倍软弱地缩进她的怀里。她胸膛传来几声闷笑,终于双手缓缓收紧,将我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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