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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折枝 ...

  •   翟寰看着菡萏一共两息,后者心潮起伏未平,支撑着身子细不可查地发抖,说的话却不像作假的样子。

      众人又是除了紫苏,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菡萏定不敢拿这事作伪,既然向殿下说明了,想必,就没事了吧?

      翟寰发话前,众人也都不敢动,几乎屏住了呼吸。

      “走吧。”最后,翟寰松口,目不斜视,走在前面,菡萏慌忙站起,先是避到一边,感激地看了一眼紫苏,接着紧跟在翟寰后面走了。

      一时的难题算是解了,可是菡萏的脸色依旧灰败,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皇上是找到了,却是在西书房英度姑娘房中,英度姑娘又不知去了哪里,这要让殿下知道了,怕是要发疯……

      菡萏想着,千头万绪,焦头烂额的,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她回头看,是李宝,但她提不起精神,转头回去,只是眼皮动了一下。

      紫苏不愿出御书房,只李宝与她二人随侍,二人一前一后,随着仪仗,要先绕皇城一圈,再上城楼的祭台祝祷。还有好一段时间,菡萏悲观地觉得,这是她最后能看见太阳的时分。

      “这是怎么回事?在哪里找到皇上的?”李宝在菡萏身后,低声问了一句。他手下透露了只言片语与他,仿佛是与英度相关……

      菡萏平日里要嫌他鼻子长的,此时却没那个心思。而且她感念李宝方才替她寻人,又帮她拖延,此时一直不对付的二人总算有了些同袍之谊了。

      菡萏知他关心的是什么,却觉得难以启齿:“寻着皇上时,他在西书房,昨夜他喝醉了……”

      “……”

      李宝句句听着,微垂着头,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菡萏更觉得心中不安。将事情大致说了说,不过隐去了最重要处没有讲。

      一个转弯处,李宝与她并行,这时才抬头,露出一双因气愤通红的眼睛:“英度呢?英度现在如何了?”

      这就是这个故事中最重要的部分了。英度不见了。

      他不知内情,只当英度被皇上酒醉……自是又惊又怒,可他苦于身份低微,此时此地,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勉强自抑,握紧拳头。

      菡萏略微有些诧异,她是第一次知晓李宝与英度还有关联,但具体是何渊源,她却也不清楚。她方才接到小宫女的消息,马上赶去西书房拿皇帝,她是亲眼见到过当时的场景的,皇帝睡得人事不知,衣裳还算齐整,看起来倒不像临幸了何人的样子……不过这一层,她可不敢和李宝多嘴。

      可是英度,英度去哪里了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这件事就好像埋伏的火药一样,庆典结束后,再隐瞒不了,一定炸的个太极殿天翻地覆,炸的她本人粉身碎骨。

      可她也指望李宝能帮上忙,横竖都是个死字,她也不拿捏着平日里的驾子了,小声道:“英度姑娘,一时寻不见,我还在找。”

      “……”李宝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叫嚷出来了。

      “你别着急……你与她很熟吗?”菡萏觉得自己的问话苍白又无耻。

      李宝浑浑噩噩的,不愿答她的话,菡萏蓦地想到他是越宫的老人,说不定和英度是旧相识?且看他这模样,心里怀抱了一丝希望。

      “若是找不到,我,我都不知道……”菡萏低下头,掩饰眼中戚戚的神色,她要强惯了,还是不习惯在李宝面前露出软弱,“我与英度姑娘不太熟,你若是知道她,可知她,她是个烈性的人吗?”

      除了各个宫室,她也已经派人去池边井边等角落去寻了,怕找不到,更怕找到……菡萏不敢去想后果,一张脸隐隐发白。

      谁知李宝嗤笑一声:“菡萏姑娘什么意思?我们小主烈性与否,与您找人有什么关联?”

      他是气急了,连“我们小主”这种旧称都出来了。他哪里不明白菡萏的用意,只是不敢去想。

      “照您的意思,若是英度姑娘被幸后不寻短见,她就非三贞九烈,而是轻浮了?”李宝红着眼睛,语气中满是讽刺。

      菡萏仍是惊讶于他的反应,被他这么一说,更无地自容,嗫嚅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着说着,头就低了下去,心里难受。

      李宝也知道现在不是争论的好时候,菡萏只是嘴快惯了,并没有恶意,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人,确认英度平安才是,于是耐着性子,说了几个太极宫中少有人知的地方:“……这些地方,可都找过了?”

      菡萏沮丧道:“都找过了。”

      李宝也束手无策了,如果英度不是有意躲藏,据他所知,她对太极殿其余地方也不熟悉才是,怎会找不到人?

      “不如还是去问皇上,免得我们无头苍蝇一样,你若不敢,我去问就是。”

      菡萏闷闷地说:“我当时去请皇上时,就问了,可他昨晚喝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李宝咬着后槽牙:“那芍药那边呢?昨晚她在哪里?”

      菡萏苦着脸:“芍药姐姐正在找。昨晚不该她值夜,伺候姑娘就寝之后,自己也早早就睡了,谁知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当时姑娘身边就没别的人了?”

      菡萏道:“按理说不应该的,可就是那么巧,我问了几个宫人,都说不知。皇上到那附近,也没人看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却什么都没说。他们都在两朝宫中浸淫已久,自然看出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菡萏只盼着到时候再也瞒不住翟寰的时候,后者莫要失了理智,反而忽略了这些怪奇之处。

      如果殿下亲自找人,说不定比他们这些一径抓瞎的更好使……

      菡萏接着道:"我们回去之前,足够芍药那边把整个太极殿翻过一遍了,如果还是找不到……"她顿一顿,抬起脸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李宝,你说殿下会不会赐死了我?”

      李宝冷冷的:“不止是你。”

      菡萏想着打了个冷战。

      “不过你放心,我知道……英度姑娘,心性坚韧,不是会主动寻死的人。”李宝别开脸去,看着远方,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喃喃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太极殿中稍有头脸的人都知道了有一位英度姑娘失踪的事,独瞒着翟寰。菡萏下的死命令,若有谁敢在祭礼前泄露这个消息,差事和小命都难保。

      这些人大都也知道英度姑娘在翟寰那里是什么地位,谁也不愿意去触那个霉头。

      因此,即使太极殿内忙乱,翟寰的中秋祭礼之路看上去十分顺利。出得宫门,要绕皇城,因得会有百姓围观,帝后共乘一车。

      皇帝由宫人扶着登上翟寰的九凤宝帷车,这车架离地十分高,皇帝纵踩了梯子,又扶了人,登上的姿势依旧有些笨拙。车内陈设华丽,不同于一般后妃的座驾,没有纱幔一类的细软装饰,内部皆是乌木,饰以深紫的府绸,威严中透出贵气。皇帝心中惴惴,抬手扶了扶自己的冕帽,只在他的想象中,好像歪了一头似的。

      他宿醉已醒,昨夜睡得沉,却睡得不好,一直没有翻身,脖颈处都有些酸痛,他面带疲色,被身上的明黄龙袍一衬,显出几分黯淡,站在那里,好像要被这车里的紫气吞了似的。

      翟寰端坐在位置上,看了皇帝一眼,皇帝冲她一揖,唤了一声:“殿下。”规矩走到翟寰身边坐下。

      翟寰只点点头表示应了,继续闭目养神。

      皇帝百无聊赖,只有往窗外看,已有一些百姓聚集在道旁,他们看皇帝新奇,皇帝也是一样。

      不过只是一会,皇帝就厌烦了,收回目光,靠回座位上的软枕。

      头挨着软枕,叫皇帝想到了昨晚——残存的记忆中,他脑袋昏昏沉沉的,像行走在云里,他记得自己因为房间里太憋闷,想出去走走,本是漫无目的的,直到走到一个地方住了脚……那是哪里?

      他努力回想,为什么走到那里就停下了?

      他想起那个画面……一个寂静的庭院,月光晴朗迷离,当中有一棵树,树上挂着若干盏花灯,十分漂亮,他不由得驻足欣赏,看到其中一盏……上画的是“吴刚伐桂”的典故,他心中一动。

      在他年少还是皇子时,在一干兄弟中并不出众,只有一次中秋家宴,他父皇命他们兄弟咏月,听过几阙,都不满意,轮到他时,他看到院中桂树,灵光一闪,咏为:“欲折蟾中桂,持作寒者薪”,引来了一贯不苟言笑的他父皇的赞赏,直说他有兼济天下的仁心。他受宠若惊,当时也是年少,在宴上以吴刚自比,引得他父皇微笑。

      “朕不知小十一竟有这番坚忍心性,吾心甚慰。此次咏月,你为文魁。来人啊,赏!”

      兄弟们都投来艳羡的目光,他有些不适应,但也十分高兴,把脊背挺直了。他父皇赏了他满庭金桂,往后每一年,还记得给他留一盏吴刚伐桂的花灯,不过那时朝局稳固,太子已持朝纲,他身为庶出的幺子,无甚威胁,他父皇表现出这些无伤大雅的偏爱,也没有引起什么争议。

      他化笔名折枝客,感念皇恩,醉心诗书,于外面的纷争一概不管。朝野局势瞬息万变,先是太子即位,谁想意外身暴,其子即位,最后竟也是和其父一般不得善终的下场。后来越朝为大厉所降,沦为附属国,凡是有势力根系的皇亲,都被歽灭,谁知最后竟是不问世事的他,最后被扶上了皇位。

      谁能想到?或许他真如吴刚一般,被动的耐心,最终带给了他好运。那人人渴求的桂枝,攀折不来,反是神迹一般落到他手中。

      说起那吴刚日日困于伐桂,都道是他被天神所罚,他也这样相信着。这件事只叫他警醒,吴刚只是凡人,其上还有天神,那样的存在,他不可僭越才是,他知道是大厉的铁血淬成了他的王冕,就好像凡人吴刚却能生活在天宫,要感念天神当初一瞬的恶念。

      事实证明当初他咏月时的那一句“欲折蟾中桂,持作寒者薪”,确实只是灵光一闪而已。

      许多年过去,他已经坐上了皇位,此时又见”吴刚折桂“的花灯,不由得心思婉转。他入宫后,除了从前身边伺候的老人,少有人知这一层渊源,这又是在太极殿里,他确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但见“吴刚伐桂”的花灯挂在桂树上,难能引起了他的秋思,虽然当时他的脑中依旧一片混沌。

      他为了看灯,刻意走到树下,不多时从思绪中抽身,环顾四周。之间不远处一排屋子,原本是一片漆黑,此时突然其中一个窗户亮了起来,有人点着了蜡烛,还没来得及罩灯,灯焰明暗飘摇,茜纱窗上映出一个美人的影子,正在宽衣——

      皇帝不知是心先动,还是脚先动,提步就朝那个影子走去。他十分自信,那就是故意做给他看呢!说不定是皇后特意为他安排的人……

      他脑中昏沉,脚步也不稳,到底顺利到了那屋子前。才入内,就闻见一阵馨香,将他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他突然失了兴致,只想摸到床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房中亮光只有刚才一小会,他进屋时,四周又是漆黑一片。皇帝摸索着找到榻上,身子不稳,仅有的那点意识都快散了。榻上正睡着一人,皇帝此时没有临幸的想法,不过仍然想看看她的脸。

      月光明亮,照进屋子,榻上人适时翻了个身,皇帝得偿所愿,看到那人的脸,他好像突然被人刺了一下,清醒了些。可是只有短短一瞬,那屋子里的香气无孔不入,将他包围——他向来意志软弱,此刻也不愿挣扎,身子一歪,倒到榻上,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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