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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寂寞 ...

  •   角楼里本就不甚明亮,天光渐消,更是黯淡。屋内没有掌灯,唯一的光源来自方才汀兰走前没来得及合上的锦盒之一,英度走过去查看,她方才对汀兰的介绍丝毫未听,此时才看到那锦盒内,原来是一个蜜瓜大小的夜明珠。

      即使在此时此刻,英度也不由得讶异那珠子的尺寸,将它取出来放在手中,天然的石头有这样圆润已经十分难得,更不用说那触手温凉的润感,荧光耀然而不刺眼,可知品质极好。

      其实汀兰说的并不错,哀帝在时,其后宫确实穷极奢靡,正如所有王朝的末尾,那种不顾一切的狂热浮华……所以即使是她一个小小的常在,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是即使在旧日的标准下,这一颗夜明珠也绝非凡品,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中的心意,看到夜明珠,英度就想起那一天晚上,她在西书房惶惑无依之时,等来了皇后娘娘,闭上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房间,只有四角的夜明珠如定风波的神石一般,带给人安宁安慰的感觉……不知道皇后娘娘送它来的时候,是否也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她对你不错。”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将遐思中的英度吓了一跳,她急忙转身,手中不慎一滑,那夜明珠的大小只够女儿家的手掌将将托住,毫无意外地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然后竟朝着声音的方向滚去。

      英度背上被吓出了一层薄汗,目光追着滚动的夜明珠,直到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把它捡了起来,那人的指尖贴在发亮的珠子上,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肉色,缓缓直起身来,夜明珠将她的脸映亮,正是星子。

      饶是早就预料到星子会藏在房间里某处,她突然的出现还是令英度受到了小小的惊吓,一时发不出声音。

      虽然英度早已经知道星子真实的年纪,但她还是习惯了把她当个孩子,上次见她,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不过还保有一丝稚气,两个月未见,她却又变了样子,连半分过往的影子也看不出来了。

      随着星子站直身子,可以看到她已是成年女子的身形,五官完全长开,肖似其姐,气质却有很大的不同,小时候浓眉大眼的天真神气不再,眉骨到眼眶之间是一个险峻的角度,取而代之的是一番心事重重。虽然不能再用孩子称呼她,但归根究底还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眼中却有了暮色一般的深沉心思。不知这短时间内是发生了什么令她如此,英度只觉得心中一痛。

      星子同时也在打量着英度,她倒是一点变化也没有,投来的目光一派温柔和茫然。

      她却是知道她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再清楚不过……她每晚都会潜行到太极殿附近,久久地凝望着她住的那间屋子,运气好的时候,能瞥见她模糊的身影。

      她知道她过的好,那人待她如珠如宝一般,不然也不会二话不说将她藏在自己宫中,而如果她过得不好,她也决不会等到现在了。

      英度好像没听到星子那句话一样,回过神来,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星子充耳不闻,依旧紧盯着她。英度被看的心有戚戚,移开目光,走去窗边点灯,语气尽量轻松自然:“问你话呢,怎得不答?我支不开旁人太久,你若有什么要与我说的,需得抓紧了。”

      房中灯亮了起来,房中人却好似越发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过的好吗?”纵是千般万般,还是想听她自己说出来。

      英度觉得讶异,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她刚才只知道星子穿了件深色衣服,灯亮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件夜行服。

      “想来也是,她连这种宝贝都随随便便就给你了,你怎会有过的差的道理,”星子低头转了转手中的宝珠,咧嘴笑得有几分难看,随手放到一边,低声道:“上次的事情……我很是担心你。”

      英度很不习惯星子这样的语气,她们之间的气氛也从未如此压抑过,既然星子提到了上次的事情,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下的:“说来话长……”

      这样开头就显得很不诚心。再加上英度因为星子的装束,终是有了戒心,三言两语间把自己如今常住在太极殿的事情轻轻揭过。

      她说完便眼巴巴地看着星子,她更期盼星子也能主动解释一番,哪怕也是如此简略也好,比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她有预感,星子的解释只会让事情更加复杂,况且就算是一五一十告诉她了,她又要如何?

      星子听了她的解释,反应有些平淡,微点了点头。

      “我此番是来带你走的。”星子认真道。

      “你又在说什么傻话。”英度勉强笑道。

      “我是说真的!”星子有些发急,“我有办法带你出宫去,你不是一直想出宫吗?我已经打听到了万嬷嬷所住的地方,在附近置了良宅,也将大莱送了出去。他们就在那里等你。”

      星子一字一顿:“只要你一句话。”

      英度闻言静了一下,摇摇头道:“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星子更着急,还想说什么,却被英度的下一句话堵住了舌头。

      “是我改变了主意,不想出宫了。”英度的声音低低的,平静中却藏着令星子胆寒的笃定。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也相信你有能力带我出宫,你能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冒了莫大的风险,我更不用质疑你的决心。”

      “但实际情况如此,我不想骗你:我不愿出宫。”

      星子脸色苍白,坚持问道:“为什么?”

      英度心里乱乱的,不知该怎样回答,只有以沉默应对。

      “难道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星子惨笑,英度继续沉默,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自嘲:“……我倒情愿你是为此。”

      星子心里没什么不明白的,甚至此时,比面前这个局中人看的还清楚些。她想起这分别的两个月,她每晚在高处凝望着英度的住所,非她所愿,但她还是看到了——与英度交从甚密的另一个人。

      其实她的任务其中之一就是监视当朝皇后的行踪,作为殷武侯在宫中安插最优秀的暗桩,她与盈月有着一重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盖缘她们的祖父是主持若干年前越国王宫翻修的宗匠,应当时皇帝的需求,在宫中修建了许多秘道与机关,虽然后来被赐死,这些秘密却被他隐姓埋名的后人一代一代地传了下来。后来越国宫廷动荡不断,本来就少的知情人更是所剩无几,更不用说后来翟寰入主中宫,又将宫人换过一茬——可以说,现如今没有人比她们二人更了解后宫的地势,也是为此,星子才有可能避开翟寰的眼线,在宫中游走自如。

      虽然占有地利,但出于对翟寰的忌惮,对她的监视,星子也只敢远远地进行,只能大致知道翟寰每日的动向。星子出于公事,出于私情,这两个月里,日日夜夜守着太极殿,她渐渐发现不对劲,见翟寰最多的,除了上朝、批阅奏折,稍有闲暇,便是去英度的西书房。

      而从某一天晚上开始,星子看到翟寰进了西书房,灯熄了,星子在外面等了一夜,她也没再出来。后来这种事情,竟然成了常态。

      她不是英度,而且早就已经直面自己对英度的情愫,对于那些显而易见的暧昧背后的原因,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原来当今堂堂皇后,也对英度是那个心思吗……

      星子根本不知道她们二人之间的交集,只觉得这种上位者的青睐来的汹涌,轻率而危险,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英度从那漩涡中解救出来——她倒是从来没想过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英度对翟寰也是同样的心意。

      星子是知道英度的过往的,因为目的不纯,在一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盘弄清楚了她的底细,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实际是哀帝的妃子,春鸾殿曾经的主人,阴差阳错之下才做了宫女,在星子的想象中,这样坎坷复杂的半生,如何还会对帝王家的情爱抱有幻想?或者她只是单纯想象不出,她与皇后之间会有何交集。

      星子下定决心要带走英度,可她也不是毫无牵绊,随心所欲。除了殷武侯越来越急躁,交予她与盈月二人的任务也越来越棘手之外,她也要应对盈月的劝阻——盈月从没有成功过,星子每次听完她一番苦口婆心的话,并不还嘴,但嘴唇抿得紧紧,分明是倔强不听。

      她早已暗中在宫外布置英度出宫后的种种,但如何在翟寰的眼皮子底下将英度送出去,她有办法,但也需要当事人的配合。可是如何与英度取得联系,却让她苦恼许久。终于寻到机会,是在偷听翟寰身边侍女吩咐下去,翟寰要将空置的罗星阁赐给英度做库房,她便在当晚从秘道潜入,又委托手下传信,苦等了一日,终于将那人等来了。

      在此之前,她的计划都堪称顺利,她只是没想到一点,那就是英度竟会对她说,她不想出宫了。如果不是怕人听见,她很想为此刻的无稽大笑出声。

      那一种她从未想过的第二种可能,英度的心思,在她看到了她的眼睛之时,终于知道竟是再也回避不得。

      “你要我一句话……可是这就是我的回答,我不愿出宫。”英度垂下眼去,不看星子,准确地表达了自己心中所想,连一点余地都没留下。她顿了一下,反而关心起她来:“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一会要如何脱身?算了……你有你的办法,我不该问是不是?”

      她很是局促不安,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帕,“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也该走了……”

      “看着我,回答我——”星子声音很低,透着一股虚弱和惶恐,英度只有依言抬头看她,却见她眼睛像着魔了一样,直直地看过来,她就像是猎人手里的兔子,再逃只是徒劳。

      “你不愿走,是不是,是不是因为,你爱上她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下,英度浑身战栗,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

      “都说了,不要再开玩笑了。”出口的话却淡定无比,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说出这句,实则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她还有闲暇自省,这话究竟是否认呢?还是承认呢?
      那些她连自己都难以直面的心思,如何好在别人面前表露。况且,“爱”吗?她从未想过这个词,这个词太飘渺又太厚重了,仿佛海上仙宫,听过则已,却不敢入梦。

      星子只是用伤心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她被那目光又逼到非说些什么不可的境地了。

      “不准——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好似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神思飘忽,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泄了一点出来,“我们都是女子,谈什么……”她说不下去了。
      她没法不承认,这是她心中最大的顾虑,可也是她的依仗。她可以偷偷承认,翟寰是她的心上人,但她从未敢把那种感情往“爱”上靠,她觉得自己的感情是一种祸端和乱象,根本当不起那样贵重的名字。她从不敢刨根究底,每次一有那种念头,先搬出那句话——“我们都是女子”,好像就可以暂时的逃脱似的。

      星子的表情看起来是什么都懂了,她下一句话便把英度可怜的生路全部堵死,她以一种决绝而残忍的方式逼她想清楚,她想要她的答案,那怕隐隐知道那也是自己的绝路。

      “都是女子又怎样?”她轻嗤一声,“常在娘娘从前在后宫,难道没见过妃子之间磨镜之好?”

      一句话将英度定在那里,目光已然失焦,嘴中喃喃:“你如何得知……”

      她没有说下去,纠结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她现在只觉得自己可笑。

      她仍固执地虚弱地否认:“可那不是……”

      被星子打断:“不是什么?你想说那并非是爱,只是寂寞?”

      房中灯光明亮,照出两个人俱是凄惨的神情。

      星子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去一般:“可我爱上了你,反而更寂寞,却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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