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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宴饮 ...

  •   芙蕖宫的宫人们为筹办千秋节忙活了大半个月,临了千秋节当天,终于清净了下来,最负众望的热闹宴会自然轮不到在芙蕖宫里办,前些日子宫里人来人往的热闹氛围,一下寥落冷清不少。

      “唉,咱们也真是命苦,忙活的时候上赶着,到头来一点好处也没落着。”宫人无事可做,又是主子不在的时分,格外热爱闲唠,三四个人围成一团说小话,其中一个,也不知是哪一个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

      “咱们元妃娘娘,带着我们底下奴才一手操持了千秋节,她倒是得了贤名,我们得了什么呢?听说前头,皇上皇后娘娘问起,她还推辞功劳呢,要我说,功劳推辞了也就罢了,能不能替我们讨些封赏来?我们又不像娘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求那些虚玩意儿,给些实在的行不行!”话里的酸气与怨气冲天。

      “就是啊!”

      “说的没错!”

      旁边的人纷纷附和。

      “我看要元妃娘娘给封赏是没戏了,散了吧散了吧。”

      “我怎么听说倚碧轩的奴才人人有赏?”

      “那是人家悯贵妃娘娘大方!又不是宫里的人人都有。”

      “唉,好羡慕啊……”

      “眼下只有期待皇后娘娘的赏赐了,那倒确实是宫里人人有份的,就是不知道会给多少……”

      “皇后娘娘大方是出了名的,我看倒不用担心,就是不知道倚碧轩出什么风头……”

      “……嘘!那可是悯贵妃娘娘,慎言,慎言!”

      ……

      我和柳穗在旁听得津津有味,我们对整个宴会的操持过程贡献不大不小,若是真要得了赏,反而于心有愧。只是事不关己地听听,偶尔自己再说上两句,倒很像两个知足常乐的老太太。

      “什么呀,皇后娘娘还没表示,悯贵妃先赏下人叫什么事呀!”柳穗夸张地叫起来。

      我笃定:“皇后娘娘才不在乎这些事,悯贵妃不过想出出风头,还是借了皇后娘娘的光,不憋屈吗?”

      柳穗表情惊讶地看着我:“英度,你……”

      “我怎么了?”我被她看着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端正的发髻,不知她是为何有此表现。

      柳穗弯眼笑的促狭:“也没啥,就是很少看到你这样好恶明显地说一件事情。差点把我吓到。”

      “哪有……真的吗?”我有些赧然,下意识否认,又有些不确定。

      “真的!”柳穗点头,“你平时多谨慎一个人呀!”

      “这样啊……”我只有讪笑。

      “这话也就只有在我面前说说,猛一听还挺像回事。再看——”她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头,“就又变成平时那傻乎乎的样子了!”

      我手忙脚乱地稳着发髻,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所以悯贵妃究竟给下面的人发了多少啊?最近星子常来,说不定下次可以问问她,我好奇那赏钱够不够教我羡慕的。”

      “嗯!”我附和地猛点头,“若是真的可观,我叫她给咱们买糕饼吃!”

      柳穗像小孩子一样欢喜地笑着答应,我们都知道是不足挂齿的玩笑话,可能是节日的气氛影响,我们俩都比平时幼稚一些。尤其我今天换了一种方法梳芙蕖宫规定的双环髻,特别有装嫩的嫌疑,总怕其中一边的头发会松散下来,时不时地要扶一扶。

      说起来,我隔些时间,真要做东请柳穗吃一次东西才合适,她帮了我太多,我最近又正好富裕了一些,不过可以假借星子的名义,否则柳穗说不定会疑心我哪里来的钱……

      最近值得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卖出《环钗春游记续》第二本的可观的书资了。我不久前写完那一本后,请大能人星子帮我卖去了宫外的书商那里,她很有些门路,卖出的价格也特别的好,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请人帮忙,再藏着掖着也不是道理,我认定星子是个可靠的同盟,开始当差后,她比起从前要稳重不少,再者,也是她第一个叫我知道有那么多人原来喜欢着我的书,是给了我写下去的动力的第一人,但我跟她平时逗趣得惯了,导致有时也拉不下脸,告诉她其实我很感激她。

      如今有关禁、书的风波渐渐消掩,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我不愿再找李宝,免得引起她的注意,权衡再三,在某天告诉了星子我写书的事情,她表现得很惊讶,我却说不好,总觉得她好像有些心事似的。不过请她帮我打听外面的书商,她的反馈又非常迅速周到,我也拿不准了。

      书商的消息给到的第二天,我便把环钗春游记的原本通过星子送了出去,一切都非常顺利,我多思多虑,又开始为她感到抱歉。

      “虽说现在没有像之前查的那样严,若是拖累了你,我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小心着呢。”她淡淡道,安慰我说,“如果有一天真泄露了出去,是我对你不起。”

      “又说胡话!”我佯装生气地拍了一下她。

      她的目光却很深沉,举手要抚上我的头顶,我下意识躲开,嬉笑:“少没大没小的!”

      她把手收了回去,面带薄怒:“切,不过是你发髻乱了。”

      我们在芙蕖池边说着话,我听了对着清凌凌的池水照起镜子来,她在我身后一直盯着我瞧,不就是发髻乱了?像没见过似的。

      “照你这么盘头不稳当,走两步就乱了,等着,我来。”她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绾起我左边的头发,“好好学着。”

      我这时犹记得取笑她:“是了,这发式肯定你是行家了,我记得你之前天天梳这头出去装年纪小骗人。”

      若是平常,她准会回嘴,或者我头发攥在她手里,使使坏也是有的,这次她却什么也没说,我可以确定她确实有心事。她手上动作娴熟,一会就盘好了一边,接着把右边的发髻也放下来,照之前的方法一样盘起,我准备直接开口问她,她却比我更快一步。

      “英度,你还想出宫吗?”

      我愣了楞,道:“如果有机会的话……”

      万金油一样的答案,但我自己知道,我其实没从前那么想了——不,我不想。

      她却当得到肯定的答复一样,顺着往下说:“出宫也挺好的,想想自己住一个小院子,养着大莱,再养些鸡鸭,种些青菜,平时你写写字,绣绣花,等我空了,就来找你……”
      我笑笑,没打断她的幻想,毕竟她年纪还小,又没经过风浪,须知那种田园生活,只存在在想象中。

      “为什么突然想到出宫的事?”我关心是不是有些意外动摇了她的心境,不止是今天,她最近一下成熟了许多。

      “就是想到了,”她垂下眼去,“本来,我们总有出宫的一天。”

      ……

      我又一次扶上发髻,今天也太多这小动作了,我回忆着那天星子的手法给自己梳了这个头,每每回想到那一天星子的神情,总觉得心里发虚,至今也没弄明白她当时在想什么呢。

      ******

      近午的阳光炽烈,像一场通天席地的大被,向地上列队再是宏伟也显得渺小非常的人群铺去,在每个人的身后的汉白玉石地上留下短短的影子,仿佛萦绕不去的幽灵。

      千秋节祭礼正在举行着,翟寰与皇帝在最前面,身后跟着朝廷命臣,后宫妃嫔与有封诰的臣妇,代表大厉的光王不在其中,悠闲地坐在上首观礼。

      绣珠的站位整体居后,在妃嫔中又靠前,她本来就像个冰雪做成的人儿,被毒辣的日头烤了许久,身上像要化了似得虚软,勉强扶着慈云,才不至于倒下。

      她绝不能倒下,又一阵眩晕袭来,她身子晃了晃,还是稳住了,睁开眼睛,目光坚定无比。

      在她的前面,有她的父亲;在她的后面,是她的嫡母;旁边,是和她结下梁子的怜妃,她万不能让她们看了她的笑话,更重要的是,不能教殿下的千秋扫兴。

      想到这里,她纤细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一股意志,站得更挺拔了,也是她今天的妆容浓重,从表面看,神态落落大方,不见丝毫为难。她站得笔直,听见旁边怜妃轻轻一声嗤笑。

      祭礼分外漫长,刚开始还能站着,后面常常需要下跪,绣珠在慈云的搀扶下苦苦支撑。也不知过了多久,慈云轻轻摇晃绣珠的衣袖,让她回了神:“娘娘,结束了,奴婢扶您起来,您脚下当心。”

      绣珠满头虚汗,身上的礼服说不出的沉重,咬着牙站起来,慈云接着拿了手绢给她擦汗。

      “慈云,多谢你。”绣珠声音低低的。天公像是故意作弄人,方才一丝云都没有,仪式结束,却阴了下来。

      “娘娘要不要回宫歇歇?”慈云话中掩饰不住的担忧。

      “马上就是宴会了,本宫歇不得。”

      “奴婢以为……还是娘娘的身子要紧,不若,奴婢去跟皇后娘娘说说?”

      绣珠的目光向远处的翟寰的方向望去,刚刚她在人群里,总也望不到,此刻才看见了,那人今日一身宝蓝衮服,上面绣了明黄的龙凤图样,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那衣服的式样是糅合了男子官服与女子礼服的设计,并没有刻意掐出腰来,稍有不慎就会就会叫人掩没在里面,但她身形挺拔高挑,肩背开阔,将这身衣服衬得妥帖磊落,显得整个人比平时更清贵温柔。她今天戴的凤冠,也比平时要隆重许多,寻常人这样穿锦着金,且都是这样明亮张扬的颜色,难免会显得俗艳,但她生的清俊白皙,把这一身都压住了。

      此刻她跟光王说着话,脸上带着带着淡淡的笑容,时而轻轻点一下头表示认同。悯贵妃,怜妃都已带着贴身宫女先走了,只有绣珠还站在原地朝那边望着,后面品级低一些的妃嫔,命妇也不好越过她去,渐渐有些不耐烦。

      慈云察觉了,小声催促:“娘娘,不管是回宫还是直接去宴会,咱们都先离了这儿吧,您说呢?”

      绣珠回过神来,神情还恍惚着,下意识跟着慈云走了两步,道:“不回宫,直接去宴会上。”

      慈云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前面引路,后面的人没敢跟上来,过一会也不再讲什么尊卑顺序,在原地纷纷散了。

      此次宴饮在太极殿附近的惜霞阁举办,惜霞阁本为前朝专为宴饮聚会建造的宫殿,当今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用。因为是做专用,和一般的宫殿还不大一样,正中不是住人的寝殿,而是特别搭的戏台,三面都可坐人。宫中宴会,其实也翻不出什么新来,最主要的娱乐就是听戏了。

      绣珠到了惜霞阁,意外看到悯贵妃也在,不知是干什么来了,按照之前定下的,宴会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开始,总不至于来的这样早。

      绣珠不甚热络地冲悯贵妃行了礼,自上次避子汤的事情之后,两宫之间很难没有疙瘩,悯贵妃却笑意盈然地受了,仿佛感受不到绣珠就差写在脸上的抗拒似的,说起话来也亲热极了。

      “妹妹来这么早?”

      “贵妃娘娘来的也早。”绣珠道,打招呼时脸上三分笑意只剩一分。

      悯贵妃仔细将她打量了一下,抿嘴笑道:“今日妹妹打扮的倒和往常不同。”话意未尽,叫人猜不透她的意思。

      绣珠今日气色不好,妆化得浓了一些,匆匆忙忙之间,也没有再检查过仪容;为了迎合节日气氛,今天穿了一件绯粉色的礼服,也不像她平时会选的颜色,即使是天生的大美人,收到悯贵妃那样语焉不详的评语,这时也不由得没有底气起来。

      绣珠不语,悯贵妃这才加上一句:“——叫人看着眼前一亮。”笑容落在绣珠眼里,还是不安好心。

      悯贵妃似乎浑然不察,接着道:“本宫闲着无聊,左右无事,先过来看看。今天是唱什么戏?听说是妹妹张罗的。”

      绣珠淡淡答:“戏目未定,不过列了戏单,一会临场再点着,看各位喜欢什么。”

      悯贵妃眼中一亮,道:“听说这次是从民间请来的京城有名的戏班?”

      “是。”绣珠答。

      悯贵妃露出追忆的神色:“本宫从前还在安王府时,倒是常常看,进了宫倒没机会了。我记得从前,惜霞阁热热闹闹的,哪想的种种原因,这几年来沉寂至此,借的这次皇后娘娘生辰,说不定能重现旧时光景,本宫十分期待。”

      绣珠没法对她说的那些感同身受,默默听着。悯贵妃又一转话头,道:“本宫素好听戏,一时兴起,叫妹妹笑话了。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喜欢什么戏?妹妹若是知道,不妨告诉本宫,本宫也想投其所好呢。”

      绣珠实在摸不准悯贵妃的意图,不过她问的却也不是什么敏感的事,态度看着也十分诚恳认真,若是她知道不说,倒显得小家子气,可问题是她不久前才问过,得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随便”,叫她怎么说呢?是以绣珠只有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知道。”

      绣珠以为悯贵妃会发怒,出乎她的意料,悯贵妃吃一鼻子灰,依旧和颜悦色,笑容不改:“唉,想来也是,皇后娘娘英明神武,哪会有我们这种深宫妇人打发时间的爱好呢。一会本宫和几位妹妹商量着,点几出宫外流行的好戏也就罢了,也叫我们宫中重新热闹热闹。”

      绣珠不疑有他,悯贵妃向来场面话说的漂亮,随口应了,便急着告退,吩咐慈云盯着点底下奴才的活计别出岔子,她另随着嬷嬷去更衣。再过一会,翟寰就要往这边来了,她最怕自己在她面前不漂亮,今天的千秋节她还想记一辈子的。

      悯贵妃一直得体地笑着,直到绣珠的背影远了,嘴角的弧度才收敛起来,又看了看四方的戏台,眼中划过一丝冰冷的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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