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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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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朝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敬平刚刚打扮停当,准备参加钢琴决赛。荆子不在家,然而给儿子擦洗的球鞋在上班前已经洗好,平放在窗台上。餐桌上还放着舒朝的杯子,沙发上也堆着舒朝的拼音读物。然而电话里,那声音正无情地通告着半小时前在小学门口发生的车祸。
敬平放下电话,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刚刚八点一刻。离比赛开始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
梦想是什么?是为它欢喜,为它悲伤,为它奋斗终身而又始终若即若离之事。这一小时十五分钟里,敬平想了很多。儿子的死亡是既成的事实,即使现在赶去,也已经于事无补,然而那梦想的舞台,就在咫尺之遥,如果这一次放弃了,可能一生都无法再次接近。
孩子都是天才,但现在,天才死去了。他才六岁。
他慢慢地在钢琴前坐下来,那线条明晰的黑白按键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平常看起来谦谦君子的家伙是如此冷酷,白色是牙齿,黑色是牙缝,它已经把他压垮了,现在,他露出狰狞的样貌,还要喝他的血、吃了他。他就像一条干渴的鱼,在命运的砧板上,动弹不得,但他心里还有声音说:要站起来,要站起来,要站起来……
要站起来啊!
医院因为敬平一直没来,不得不又拨通了荆子的电话。“请问您是许舒朝的妈妈、林芷荆女士吗?”
“我是。”荆子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舒朝犯了什么事,连忙问,“您是舒朝的老师?”
护士道:“这里是第三人民医院,您的儿子出了车祸,请马上过来。”
“车祸?严重吗?”荆子的心揪成一团。
“虽然肇事者马上把他送到医院,但是因为伤到了头部,医生尽管极力抢救,但也无能为力了。我们通知了孩子的爸爸,呃,是许敬平先生,是吗。”
“对。”
“但他一直没有来……”
她的儿子去世了吗?荆子不敢相信,甚至连“失去生命”这样的想法,都觉得是对儿子的亵渎。然而她的儿子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和白色的墙,构成唯一的背景。
舒朝的脸已经被绷带缠得看不出模样。他一向乖觉,从上上个月起便自己上下学,还对她说,“妈妈太辛苦了,要多休息”,老师也在家长联系簿上夸他是个独立能力强、不让人担心的孩子。荆子在舒朝的床前跪下,她吻着儿子的手,一边流泪一边吻着。她觉得头有些晕,但还不至于昏倒。至于内心的伤痛,并不像剑刃割开那样鲜血横流,而是被一寸寸地掀去了身上的鳞,不再有坚硬能保护她。
作为母亲,她已经丧失了最大的勇敢。
荆子走出房间,在走廊的座椅上坐下。敬平还没有来,荆子觉得失望,为什么他可以在得知儿子死讯的情况下依旧安然参加比赛?然而,从敬平的角度说,钢琴占据了他的大半部分生命,而舒朝既不能帮助他,也不属于他。但他也是痛苦的吧,荆子相信,他或许是因为太过痛苦,才无法到医院亲证这个事实。于是她又觉得敬平比她坚强,不会被这样的噩耗打倒。可是,他为什么还不来呢?
警方已经联系过她了,肇事者担当全责,但还需经过一定程序。应付完这些以后荆子又哭了一场,十三点十分,荆子回家取钱,准备丧葬事宜。
荆子打开门,只见敬平坐在沙发上。他还穿着比赛穿的礼服,连扣子都没有解开。荆子的脚步顿了顿,沙哑着嗓音说:“刚回来?”然而当敬平的目光转向她时,她便知道自己错了。
绝望。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两个字——绝望。
荆子一下子呜咽出声,她扑到他的怀里,大声痛哭起来。这一次,她毫无顾忌,撕心裂肺地哭着,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都让他知道。她的长发遮蔽了敬平的视线,他就把目光藏在她的颈窝,在这一片小小的黑暗之中,紧紧地、紧紧地搂住她。
“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那儿?为什么?”荆子哭喊着道。
“对不起。”敬平的声音亦是沙哑的,“我一直,是个懦弱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