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奏葬乐解我忧》宓奘

1、花岭初遇

　　【前言】

　　“黄镜贴花戏倌觞，青螺比箭藕荷忙。

　　殿内飞尘蜜流香，伶客笑嫌野鹿凉。

　　侧砚古尧堪比今，白玉侈金庙槛高。

　　一朝跃阳竟无力，摇摇若扶通天梁。

　　鞫为茂草拦世道，小儿喘烫爷老枉。

　　尤捧神龛问吾皇，何以万岁敬荒唐。”

　　“先生，您看这首诗...？”

　　“孟欢，你给我滚出去！！！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细细数来，这已经是孟欢气走的第十八个私塾先生了。

　　......

　　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乖张之人，书生心想。
　　他从小规规矩矩惯了，第一次见这种飞扬跋扈的人，却是因为那次“一念之差”。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抬头看到孟欢时的场景，那个人绑着一条马尾髻，束了条猩红色暗符兽纹的腰封，一拢玄衣，甚是扎眼。
　　然而在自己还没弄清这个小公子的身份时，他竟倏然凑到面前，用一双狭长狡黠的瑞凤眼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书生心下一慌，只得颔首退却，身子却被那人拘在怀里动弹不得。
　　书生因这不雅之态涨红了脸，正欲恼火，忽一抬头，熟料流光转盼晃入心里。

　　书生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灰墨色的粗布袖口，眼中拂过一层难以言喻的神色，随即又恢复了往常不露形色之态。
　　他定了定神，手掌一摆，刚刚手抄的一帖《道德经·道经》便又作废了。

　　【正文】来咯来咯~

　　“孟欢，你给我滚出去！！！”

　　伴随着这一声苍哑的巨吼，东厢房里蹿出一个年轻的公子，只见他脚步轻快的跑向角门，路过抄手游廊时又顺手抓了把丫鬟手托盘里的玫瑰酸李子，引得新进府的小丫鬟在身后埋怨跺脚。
　　这时，从院外匆匆走进一列端着盥盆的佣人，他们穿过内院甬道，准备去伺候老爷起身更衣。反向迎来一个衣着青靛薄衫，五官极为小巧的小厮，他皱着眉头不耐烦的推开挡在身前的下人，恨恨的骂道：“不长眼的东西，我才离开这么一会儿，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少爷跑出去，竟没个人出来拦着！”
　　下人们低头不敢言语。
　　那个被推倒的下人默默捡起沾了一地灰的巾帕，恭敬的回小厮道：“白芨小爷，小少爷自在惯了，哪是我们几个脏差役能细往前靠的。”
　　白芨知他话说得有理，便不再追究，问了句少爷从哪个门跑出府，便急急追了出去。

　　花岭城中。

　　卖物什杂件的小贩将街道从头到尾围了个严严实实，急得刚赶到的果贩儿驮着满甸甸的箩筐坐在街头喘粗气。
　　这时，一块石子裹着黄土“咻”一声滑过果贩儿肩膀，落入身后的无底河，石子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船头卖菱角的姑娘的裙摆，她朝果贩儿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又是哪个小不长眼的往姑奶奶脚下扔石子呢，可别让我逮到。”
　　果贩儿小心翼翼地往那儿瞥了一眼，立马被那姑娘凌厉的眼神吓回去了，“果然，船头的女人是老虎啊，还是最狠的那种”他心里想着，眼睛却被面前的人吸引了去。这个男娃尚未及冠，鸦黑的头发用暗红色的锦带系了个马尾髻，面容白皙，目色皎然，嘴角含带笑意，虽说神情还透着一股年少凌盛之气，但身形已经极为欣长，一身玄色蟒纹的长衣，却越发突显腰间的束带火红似跃焰。
　　这是果贩儿第一次进城，他想，原来城里的公子哥儿都长这样。
　　饶是同为男子，果贩儿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诶，这果子怎么卖的？”小公子站在摊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筐圆滚滚的果子。
　　“啊？这，这大筐的五个铜板三两，小的......”小贩没想到城里的公子竟然会对这些野果子感兴趣，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还在做买卖。
　　“行了，我就要这些了”说罢，他将大筐的果子一溜倒进臂怀里，也不去管滚落地上的那几个，然后洒给了果贩儿一把碎银子，往船边走去。
　　“云姐姐，没长眼的来赔礼了”船头的姑娘正在低头洗菱角，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几颗黄灿灿又泛点儿红头的果子映入眼帘。
　　“谁要这些个不值钱的玩意儿”云姑娘努努嘴，一只手伸出来接过果子，又转身继续剥菱角，“孟大公子，您可别在这儿耽误我做工了，省得你那贴身大管家又在背后编排我□□于你。”边说边将孟欢赶下船。
　　“诶，云姐姐今天怎的如此无情”孟欢站在船沿，一时不知该上还是该下。
　　这时，白芨领着几个小厮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有的小厮帽子已经被行人挤得露出半个脑袋，却个个一脸正经的在孟欢面前站成了一排，一齐道：“小少爷，孟老爷说新来的教书先生已经到了，请您快些回去拜见。”
　　孟欢不满的从船上跳下来，两指捏着最后一颗果子，对着天一声长叹：“天要亡我！！！”
　　白芨掸了掸孟欢下襟的灰土，笑道：“这次却不知亡的是您，还是那可怜的先生哟~”
　　孟欢被白芨逗笑，一手拿着果子咔嚓嚓啃了两口，空出的另一只手搭着白芨的肩膀，说说笑笑的往孟府的方向走去。
　　......

　　“欢儿，还不来见过你老师”孟欢刚走进客堂，孟老爷子便将一个身穿苔青色粗布长衫的人领到他眼前。
　　孟欢瞧了一眼新来的先生，终于忍不住将嘴里的果核一下吐出来“哈哈哈哈哈爷爷，这个人年纪轻轻的，怎么穿的比上一个老饕还迂腐。”
　　青衣人身影有些僵住，孟老爷子眼皮一跳，心道这小混不吝可别刚开始就把这先生给吓到了，以后再想从小镇上请有学问的先生可难咯。于是急忙回身朝教书先生微微颔首，“先生请多见谅，欢儿自幼便没了父母，这些年被我宠溺坏了，有些没规没矩，但心肠是好的，希望先生......”
　　“谁说我心肠是好的？”孟欢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两人中间，说这句话时他本来身子背朝先生，话讲到尾尖却猛然转身，与先生的脸几乎快贴在了一起。
　　孟欢甚至能看到先生仓促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不多时一抹红绯便渐上面色，先生本想往后退一退，身子却被桌角挡住动弹不得。
　　先生后退不能，只好背手紧紧撑住身后的桌子，腿却因紧张微微蜷着。
　　孟欢低头看着手足无措的先生，忽然觉得戏弄一下这种老老实实的读书人好像还挺有趣的，不觉眼尾一扬。
　　先生一脸窘迫低头啜语：“这...这怎使得...”
　　孟子儒虽说被孟欢这突然而为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一把将孟欢从先生身上扯下：“还不给我滚去书房，手抄三十遍《道德经》！！！”
　　孟欢耸耸肩，回身朝满脸通红的先生很是正经地拱了拱手：“还没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呢？”
　　“呃...我，鄙人袁朗。”
　　“袁朗...”孟欢回味了一下这两个字，随即礼貌一笑：“袁朗...师长，以后，还请多指教~”
　　袁朗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看着孟欢大喇喇的背影渐走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