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 诡》淮左凌戈

24、卷四 勾魂摄魄（二）

　　贺衡的视线却是自始自终都在宋怀甫的身上，仿若那辛梓在与不在都与他无甚关系。
　　辛梓掸了掸身上的雨水，也不多说什么，就远远坐在了破庙里的那一头。
　　宋怀甫靠在贺衡的怀里，昏昏沉沉，精神萎靡，总是一副又要昏睡过去的模样。
　　贺衡干脆将他扶坐起来：“天黑了再睡。”
　　宋怀甫：“我困！”
　　贺衡：“那也不行！”
　　宋怀甫：“那你说个故事给我听？”
　　贺衡皱了皱眉，还真打算开始说故事了，只是这开头却很是俗套，“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
　　宋怀甫：“停！换一个！”
　　贺衡不过才挪了挪手臂，结果宋怀甫顺势就躺在他的腿上了，“你接着讲，我听着呢。”
　　贺衡：“从前，，，”
　　宋怀甫：“不想听从前，，，”
　　贺衡：“很多年前，，，”
　　那辛梓原本坐在那闭着眼睛假寐，一动不动，可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嘴角一抿一扬，看在贺衡眼中，那神情竟是说不出的讥讽与嘲弄，“不然，我讲个故事与你们听，可好？！”
　　贺衡正要出言阻止。
　　岂止辛梓却抢先一步道：“贺衡，难道你不想知道那温暨是被谁给杀了的嚒？！”
　　贺衡：“难道不是庚廖终杀的嚒？”
　　辛梓却望了一眼躺在那的宋怀甫，嘴角含笑，“并不是。”
　　竟也不管那两人同意与否，就直接说了起来。
　　原来竟是那温暨调戏人的场景。
　　“嘿嘿，小娘子，胆儿还挺大的，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人走夜路不怕嚒？”
　　只见那街巷角落里的美人闻言，眉毛微挑，也不生气，勾起唇角，语调竟还有些上扬与不解：“小娘子？”复又勾了勾手指，只是那眸子里却满含讥诮与冷意，阴影之下，却教人看不清楚，“你近些来。”只看清了那美人慵懒地靠在墙角边勾手指的模样，无意似有意，更是勾心撩人。
　　那温暨瞧着美人这般行径又吃惊又欣喜，果真又快步走近了些，竟然还敢直接一手搭在美人身后的墙上，“就你这般模样，不用猜，我都知道你定是女扮男装出来的，你跟他在一起还不如跟我在一起呢？就他那种道貌岸然，不解风情的男人，又怎么配得上你这般玲珑剔透，花容月貌的大美人呢？”说完，竟还欲偏头凑近，另一只手更是想要触碰那人的唇畔。
　　那美人眸中星星点点，又重复念了一句，“道貌岸然，不解风情？”突然就笑了，“你接着说，，，？”仿若不经意间拂开挡在他面前的那只手，啪，就听见一声脆响，那手臂竟被生生折断了，他竟也只是闷哼了一声。
　　借着月光，才隐约可见，那人腹上不知什么时候扎进去深没其中的可不就是美人腰间挂着的物什嚒？！偏偏那人的左手还握着那头的红穗物什，缓缓慢慢左右捻动，不动声色，悄无声息。
　　那人星眸微转，仍旧是那般皎若秋月的绝世容颜，“咦，怎么不说话了？接着说！” 唇意渐冷，手下捻转却不止。可见他是十分知晓那物什折磨人是有多痛楚的。
　　温暨一张口，就是满口的鲜血往下溢，那美人嫌恶，迅速闪过身，温暨就直愣愣得往墙角下倒了去。此刻，墙面上，墙角处毫无幸免地都被喷的血溅三尺，人却还有清醒的意识，根本没有死。
　　那美人也蹲在地上细细得打量他，右手钳制住他的下巴，冷声冷情，“我当真可是许久没亲自动手了，偏偏今日我心情不好，你还非得撞上来，那可怨不得我了。”低头瞥见那红穗上竟也被沾上来几滴血来，怔时有些微恼，索性径直抽出了那物什，又从怀里抽出来一方绢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那嗜血的物什，可是瞧见那红穗上的点点星红越发红晕开来，不禁又皱起了眉毛。
　　抬眼可见，地上的温暨受到的刺激似乎颇为强烈，瞳孔睁大，嘴角还在不断吐着血沫，眼底惊恐万状，浑身似是颤抖，似是抽搐，腹部上被捅的窟窿口倒是格外异常，渗出的血液也甚少，折磨得也够久的了。那利刃被猛地拔出后，他就那般死了。
　　那美人摸了摸那物什的红穗子，低语：“罢了，也不过颜色深了些，那人那么不拘小节，估摸着也看不出来。” 随手扔了那方绢帕，瞧也没瞧一眼那地上的死人，就走了。
　　辛梓：“不知宋公子听完这个故事，可还睡得着了？”
　　宋怀甫语气冷漠至极：“哼，无趣得很，为何不困？！”只是隐藏在衣袖中的左手五指却是不着痕迹地拢了又拢。
　　贺衡疑惑：“所以是个女人杀了温暨？”
　　辛梓没有回答他，却缓缓从怀里取出了那方绢帕。
　　贺衡眯着眼，问：“这就是那人留下的绢帕？” 宋怀甫的左手不自觉已经摸上了腰间。
　　辛梓笑了：“是。你是不是也很好奇我为什么要留着它？”
　　贺衡未语。
　　辛梓把玩起手中的绢帕，“因为我等着哪天见到它的主人，要亲手把它还给她呢？！”宋怀甫的左手已离开腰间，此刻正无意识得捏着一块腰间的玉佩。
　　贺衡疑惑：“这么说，你认识她？”
　　辛梓语笑嫣然：“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长得那么美，我又怎会忘记呢？！就如同宋公子这般容貌，谁见了怕都不会轻易忘了的，贺衡，你说，是不是？！”
　　贺衡只望了一眼宋怀甫，竟没有说话，转头望向了窗外。
　　宋怀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了身，靠在了破庙里的石柱上，反唇讥笑道，“一副皮囊而已，又有甚打紧，莫非你就是因为那庚廖终没有一副好皮囊，所以，你才会对他的死无动于衷？！”此刻静静藏在他左手心里的赫然就是那块被他捏碎了的红鱼玉佩。
　　辛梓的脸色被呛得亦是惨白一片，“你！”
　　宋怀甫却是仿若漫不尽心，一句接着一句，字字珠玑：“哼，你可别忘了，那庚廖终究竟为谁而死？！又是怎么死的？！”
　　辛梓却转怒为笑了，亦是一字一句，“那又如何？！起码我自始自终可都没有骗过他！”
　　破庙里突然陷入沉默。
　　贺衡似乎并未察觉到这破庙之中的二人的隐隐暗含的剑拔弩张，只静静地望向窗外，良久，忽又定定地凝视了靠在石柱上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宋怀甫，此刻的他的脸色已经是一片卅白，也不知过了多久，贺衡不知不觉又皱了眉，语气流露些许的无奈，“过来，你若是实在乏了，就先躺下睡吧。”
　　宋怀甫嗯了一声，却没动。
　　忽然外面电闪雷鸣，宋怀甫明显惊了一下。
　　贺衡发现了，果断就将宋怀甫拽进了怀里，宋怀甫一扎进那个熟悉的胸膛，就反射性得紧紧环抱着贺衡的腰侧，紧紧将脸颊贴在他的心口处。
　　贺衡问：“还冷嚒？”
　　宋怀甫又挪了挪，窝得更近了，绵软无力的声音好似带着一丝委屈，“嗯，，，”
　　贺衡笑了，正要趁机打趣他几句的时候，忽然窗外人影闪过。紧接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透彻云霄。
　　贺衡只是低声在他的耳畔说了一句：“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又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远处的辛梓，人就已经闪了出去。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大雨倾盆而至。贺衡早已不见了踪影。
　　没了贺衡，那辛梓说话却是更加肆无忌惮了，只见她直直地朝宋怀甫走了过来，蹲下身去，似笑非笑，又上下打量了宋怀甫一番，口气却是十分揶揄，“几日不见，宋公子，你好像更狼狈了几分呢？！”
　　宋怀甫却是坐得笔直，理都不理她。
　　辛梓又笑了，嗅了嗅手上的绢帕，轻飘飘地就将它抛在了宋怀甫的怀里，又瞧了一眼他腰间的软剑，“当真是好浓的血腥味儿，我这就将它还给你，免得有人寝食难安，日日夜夜都惦记着，要杀了我灭口才好呢？！”
　　宋怀甫却依旧没理她。
　　辛梓又道：“我今日也不过是觉得待在这破庙里无趣了些，你的阿衡竟又为了哄你，尽要说些那般无聊又无趣的故事，我一时忍不住才想起那夜罢了，你又何须如此这般恨我入骨呢？！”
　　辛梓又笑了：“为何在他的眼中，你会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公子呢？！啧啧，你俩待在一起这么久了，你说，他是当真对你一无所知，还是一直故意装作对你一无所知呢？！你身上藏了那么多的秘密，却一直在接近他，究竟又有什么目的呢？！连我都好奇，他却能一直不好奇，不追问？”
　　宋怀甫冷冷道：“说完了嚒？说完了就滚远点。别逼我现在就杀了你。”
　　辛梓：“啧啧，瞧瞧，你的阿衡才刚走不久，你就一点儿装下去的耐心都没了？！让我来猜猜，你原本就是个城府心机，心思狠毒，残忍冷情，位高权重的主儿吧。又是从京都来的，莫不是从宫里出来的吧？！”
　　宋怀甫：“哼，那么辛姑娘当真是冷氏山庄的一个小小的打杂婢女嚒？若是你还不想比那庚廖终死得更惨，最好闭上你的嘴。”
　　提及庚廖终的惨死，辛梓当真脸色又白上了三分，顿了一顿，还要开口说什么。
　　只见那宋怀甫的双耳忽然动了动，缓缓站起身，右手一扬，那一方绢帕瞬间就化成了灰烬。
　　那辛梓果真闭嘴了。
　　那宋怀甫的双眼明明还蒙着纱布呢，可他走向破庙门口方向的步伐却是准确而又稳健的，根本不似贺衡在的时候那般虚弱。
　　辛梓眼睁睁得看着他就要出门，忍不住还是喊了一声：“你要去哪？他走的时候，让你在这等他。”
　　回答她的，却是大门一开，一个闪电接着一个闪电劈下来，狂风暴雨瞬间席卷了整个破庙，那辛梓也瞬间打了个寒颤。本以为宋怀甫会走，可是他却停在了破庙前的走廊屋檐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映入辛梓眼前的，竟是那贺衡一人站在雨帘的尽头，手持横刀。原来大雨磅礴，竟然盖住了雨中的打斗声。
　　辛梓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贺衡究竟在与谁在打斗，那鬼魅的身形缥缈虚无，一时之间，她竟看不清那人的方位。远远只能看见那贺衡就像是一个人在雨中挥刀打斗一般。
　　暴雨如注，辛梓好像还看到贺衡脚边不远处，地上还躺了一个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宋怀甫冷冷吩咐：“窗下有把伞，拿过来，带我过去。”
　　辛梓竟然什么也没说，当真照做了。
　　辛梓撑着一把大黑布伞，当真领着宋怀甫往破庙外走去。仿若一个世纪那么长的路，宋怀甫心里越是着急，走得却越稳越慢。
　　两人定在不远处，宋怀甫问：“地上那人死了没？”
　　辛梓一时也不确定，“不知道。”
　　宋怀甫：“是男是女？”
　　不知辛梓想到了什么，此刻竟然还笑了一下，“男人，还是个书生模样。”
　　宋怀甫只轻轻挑了右眉，就静静得站在那里不动了。就连辛梓都有些诧异了，她还以为他出来就是要出手帮贺衡呢。
　　贺衡与那鬼魅正是斗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解之时，宋怀甫突然喃喃自语道：“竟还是个女人！”
　　此刻辛梓也看清楚了，是个全身都裹着黑斗篷的女人，她察觉出她是个女人，完全是从那人的身形以及气息上敏锐感觉出来的，因为她着实看不清那人的招式，更别提那黑斗篷下的脸了。至于宋怀甫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是无从得知了。
　　两人明显已成胶着状态，猛然间，贺衡横刀一举，只见那女人忽然倒挂金钩，自半空中往下一撒，如同暴雨的梨花钢针直面贺衡的面首，而那女人左手的金钩，右手的匕首也同时都朝贺衡的面首刺了过去。
　　雷霆之际，贺衡横刀先是一挡一甩，隔阻扔了那一地的钢针，继而横刀一个串联过去，那刀尖却像是被注了灵气魔力一般，瞬间割破了抓着匕首的右手手腕，又挂着那金钩一路飞了出去，狠狠得擦过宋怀甫的脸颊，插在了他的脚边。
　　宋怀甫却是不慌不忙地抹了抹脸颊上被贱了几滴的雨水，忍不住腹诽：这是给我警告嚒？！这个时候竟然还有精力管我呢？！我原本还以为你一直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了呢！
　　只见贺衡一掌就给推实了出去，雨夜里只见那女人借着掌势竟然还想着全身而退。
　　一道闪电下来，那黑斗篷的身形立即被捕捉了个透彻，贺衡的身形正要追过去，一块物什却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逼向那黑斗篷，正中左脚脚踝，那黑斗篷竟然也只是脚步一缓，翻身又要离去，紧接着第二道闪电下来，那黑斗篷的踪迹又被捕捉，一支红穗玉箫又如箭一般嗖得一声飞了过去，正中她的右侧小腿，那黑斗篷终于跌落在地。
　　那冷钩箭的滋味当真是不好消受呢？！
　　可贺衡的身形却猛然一滞，不远处竟然先捡了一个什么东西，紧接着远远提着那黑斗篷往回走，又背上地上的那个书生，走过宋怀甫的身侧，眼神已经冰冷漠然到了极致，就连一旁撑伞的辛梓都忍不住吓得瞳孔缩了缩。
　　只见大雨中的贺衡在宋怀甫身侧一个旋踢，就连辛梓都吓得一个哆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岂止下一秒，却是那把地上的横刀被踢到了宋怀甫的怀里。
　　贺衡的声音还是一贯的低沉，可是任谁都听出来的那份压抑的怒火：“回去。”
　　即便如此，宋怀甫却也是相当淡定，跟在贺衡的身后，仍旧由辛梓撑着伞，慢慢悠悠得走回去。
　　一等到宋怀甫进了门，辛梓就默默得躲到了一边去了，原因无他，只因那贺衡竟然将那两人丢在了破庙里的一个角落里，就不管了，竟站在那里静静得等着宋怀甫了。
　　最后一个进门的宋怀甫这个时候果然也泄露了几丝紧张了，一点儿都不像刚刚那么镇定自若的样儿，忍不住摸了摸鼻子，装模作样，磨磨叽叽，关个门都好像能关上个几个时辰似的。
　　可贺衡一个呵斥：“过来！”
　　宋怀甫也只得缓缓移动脚步挪了过去，当真是挪。
　　贺衡已经到嘴边的训斥竟还未出口，人就已经冲了上去，抱起了摇摇欲坠的宋怀甫，只因他挪着挪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人也已经陷入半昏迷半萎靡的状态，整个人都要跪倒在地了。
　　贺衡胸口起伏，又是怒，又是气，又是忧，又是愁：“你！”扬起一掌本想打他一顿，却又化为了绕指柔情，温柔得抚上了他此刻染血的脸颊。
　　那宋怀甫却是笑了，笑得十分放肆，不顾口中断断续续得往外溢血，却仍旧想着说话。
　　贺衡抱着他席地而坐，一手托着他的后背源源不断得续着真气，一手轻柔得擦拭他的唇角，语气硬梆梆的，“你别说话了！”
　　宋怀甫却是仍旧笑：“我不！你，你，答应我，你，不，生气，了，我，就，不，说话，了！”一句话说的支离破碎。
　　贺衡：“你简直任性妄为！绝无可能！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你不能，”到了这时候，贺衡这话竟然都没有说下去。
　　宋怀甫：“那，我，我就，一直，一直，，，”还未说完，意识就已经陷入昏迷之中。
　　贺衡着急了，“怀甫！怀甫！宋怀甫！！！你给我醒醒！”
　　窝在一角的辛梓却是瞧的十分清楚了，以宋怀甫如今的伤势，怕是如今根本不能强行动用内力的。贺衡其实根本不像表面上那般，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不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