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65、12：天威

　　业火宸莲的深红魔剑终于出鞘。
　　那把满江湖闻风色变的神兵，就好像用鲜血灌溉而铸就的美丽杀劫。
　　他的脸色，苍白如月下刀光。
　　——无暇剑派五代弟子业火宸莲，求战夜行门鬼王云梦灵。
　　没有人知道他放下君上的尊严，放下高手的架子，用这种身份挑战是什么用意。
　　只有温秀之明白，这一次，宸莲真正承认了无暇派的掌门人，只有玄女奉天。
　　他一向不太将奉天放在眼里。
　　他一向认为除了八重先师外，只有自己或者星璃，才够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玄女奉天？那是什么东西？
　　可是对于无暇派，他除了报八重君之恩的感情外，并没有将责任，荣誉看得有多么重。
　　如果非要说看重什么的话，那也只是他业火宸莲的脸面。
　　可是奉天却做到了。
　　他不但做到了，而且出乎意料的优秀。
　　所以这一刻，为奉天以死相逼而出手的宸莲，是无暇派的五代弟子，是为掌门人雪恨而来。
　　梦灵退后一步，隔着池塘水上亭看去，她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
　　恐怕天下亦只宸莲君能让这杀伐决断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
　　梦灵强行冷静下来，扬声道：“宸莲君，奉天掌门是自行求死，并非梦灵之过！”
　　她的话尾带了微微的颤音，不过没有人会嘲笑她胆量不够大——任何一个须眉男子，在面对业火宸莲的挑战时，都不会比她更镇定。
　　宸莲君道：“此事无关是非，乃为战。”
　　一句话，堵死了一切借口和推辞。
　　无暇剑与夜行门彼此相杀百年，早已分不清是非。如果非要细细算起，那么谁都有足够的理由报仇雪恨。
　　梦灵不想再杀下去，但她面对这纠缠不清的经年宿怨，亦无能为力。
　　蝶舞梦灵紧了紧手中兵刃，仍是踌躇。
　　这时，宸莲君已不耐烦再等，度水而来，就这样毫不在意的踏入了夜行门子弟聚集的地方。
　　看到他就这样恍若无人的过来，每个人心里都有怨气，但每个人都不自觉的离他远了些。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既然宸莲君要战，那便战吧！”
　　这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口吻，宸莲也想不到，除了蝶舞梦灵，居然有人敢接自己的挑战。
　　而且这人显然不止是说的，他直接飞身而来，手中放出了七尺剑芒。
　　寻常剑身不过三尺，这人的剑却长的过分。人还未至，兵刃已来，看那凛凛的寒光，显然还是把非常锋利的宝剑。
　　宸莲随手架开这惊人长剑，便看到一个短发蓬乱的俊俏男子站在了场中。
　　那人手中的剑，竟比他身子还长，拿着这样的兵器，首先臂力就不会弱，而那力道却与他瘦削儒雅的外形极为不称。
　　“海若……回来，不可！”梦灵惊觉他要做什么，忙唤了一声，凉风海若却不为所动，“霓裳，真英主上的仇，难道便算了么？今天即使他无暇派能算了，我凉风海若也绝不同意。”
　　宸莲冷笑：“很好，鬼相海若果然是当世豪杰，敢拔剑对着我喊话的，今日可算见到了一个。”
　　梦灵骇然发现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
　　海若竟然不顾她的请求，誓要为父亲雪恨。
　　而如果他那个计划伏杀不了宸莲，反而激起了这业火君的戾气，那么就不是自己一死可以算完的便宜事了！
　　梦灵大惊之下忙示意左右弟子：“快去拦住海若！”
　　然而以谋略著称的鬼相，却早就算好了一切，以有心算无心，梦灵不防着他，自然他就能快上一步。
　　海若仗剑而来，七尺长剑带着呼啸风声，急钉宸莲。
　　不意这人竟敢率先出手，宸莲君微微诧异，顺手再次拨开后，足尖一点，人已到了海若身前。
　　长兵刃最大的缺点就是不适近战，这一点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海若惯用长剑‘凉风’，自然清楚这个死角，而宸莲君更是身经百战，交手不过一合，便用了最省事的办法——他身法快如闪电，不给海若收剑的时间，已经抢进了那死角，抬手便是一剑。
　　业火出鞘便如盛阳。
　　先贤抽刀断流水。
　　我以烈火铸劫灰。
　　血红的剑锋，眨眼便至，即便凉风海若之前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在真真正正遇到这无双无对的一剑时，亦忍不住心生惧意。
　　因为任何人看到这一剑，都会明明白白的看到两个字。
　　死，劫。
　　这是剑网织成的劫数，也是烈火焚尽的血殇。
　　肆意如许。
　　杀戮如许。
　　天上天下亦难逃此劫。
　　此剑即是天威。
　　杀意即是天意。
　　血河之势如远古洪荒，怒流飞腾。
　　那一剑龙嘶凤鸣般，破空而至。
　　——当今世上的真理之一便是，敢于拔剑对着业火宸莲之人，不是埋在土里，便是尚未出世！
　　对于兵刃相询之人，宸莲从不留情。
　　凉风海若并未走避，一来这早在他考虑之内，二来就算他临时变卦，不想再伏杀宸莲，这一剑之威，他也避不开去。
　　研究毒药，便要有试毒失败的准备
　　挑衅狮虎，便要有一颗无畏之心。
　　那么，伏杀宸莲呢？
　　虽然至今没有人知道，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可以杀掉业火宸莲，但那无疑是非常惨重的、寻常人难以付得起的天价。
　　凉风海若付出的，首先就是他自己的性命。
　　他在那一刻突然弃了手中的凉风长剑，几乎是迎上了宸莲君夺天慑地的剑锋。
　　他死死扣住了刺入自己胸膛的业火，几乎是帮着宸莲将它刺得更深、更重。
　　然后他一把抓住宸莲君的手臂，低喝道：“动手！”
　　十九名夜行门弟子应声而出，向凉风海若那边同时发射了火器。
　　这十九名弟子自然不是他临时挑选的，而是夜行门的精英，江湖合称之为‘十九飞将’。
　　他们无论哪一个都有足够响亮的名声。而且每个人都是暗器的行家，杀人的好手。
　　这十九个人平时出动三五个，已足够使一流高手魂飞魄散，谁知鬼相为了伏杀宸莲君，不但以自己为诱饵，甚至将这十九人召唤齐了，令他们同时摆出了火鸦杀阵。
　　至于这个阵法有多骇人，江湖中人知道的并不多。
　　因为配得上这十九飞将联袂出手的人物，实在少的可怜。
　　只是昔日八重君曾开玩笑似的对真英君说过，如果真英君不是这样磊落的一个人，而是埋伏下火鸦杀阵来招呼自己，那即使以八重君的身手，也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这是八重君至高的推崇。
　　而他也没有想到，这个无涯真英没有用到自己身上的杀阵，有一天会被鬼相用来对付自己的弟子，而且原因是为真英君报仇。
　　蝶舞梦灵神色黯淡的坐下去，叹了口气。
　　远远地，有人与她同时叹了口气。
　　两个人叹气的原由，都是一样的。
　　那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混在夜行门弟子中间，低着头苦笑。
　　凉风海若，计划之外的变着。
　　本来谁都可以不必死，本来他已经策划好了一切。
　　然而玄女奉天慨然赴死，是第一个预料之外的变故，凉风海若的不听号令，便是第二个。
　　只是，若业火宸莲这么容易死，那他也犯不着埋下这么多伏线，费劲了心机。
　　报仇，实在是太无聊的东西。
　　无涯真英那样的人，为什么会培养出这种子弟。
　　不解之余，他也只好苦笑了。
　　火鸦杀阵的确还是那个杀阵。
　　这十九名弟子也的确都是夜行门的精英。
　　若拿他们去对付玄女奉天，多半十拿九稳。然而他们毕竟不是无涯真英培植起来的最初那批杀手。
　　这十年来，鬼王卧榻，梦灵一介女流，自然不能事必躬亲。而十九飞将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有所损伤，之后再补充几个，便良莠不齐，默契也差了一截。对付业火宸莲那等人物，差个分毫都会要命，这一截的距离……胜负可知。
　　事情果然不出梦灵所料，一轮密密麻麻的火器、暗器之后，十九飞将却失去了宸莲君的身影，只有凉风海若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暗器，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宸莲君的业火剑仍留在他的胸膛，而他手中却只撕下了对方的一片衣袖。
　　然而失去了兵刃的宸莲君又在哪里？
　　茫然的杀阵飞将们还在四下张望，搜寻着那太过显眼的踪影，惨呼声便骤然响起。
　　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速度。
　　宸莲君弃了业火，用了最快的身法反击。
　　他杀一人，就换一件兵刃。
　　先是随手抽出了一名夜行门弟子的佩刀，一刀剁下了十九飞将之首的脑袋，然后扔了血刀，激射掠出，半途劈手又劫下了一名弟子的佩剑，看也不看脱手掷出，便又是一名飞将应声倒下，那把普通的青钢剑自他眉心破脑而过，直没入柄。
　　夜行门称霸邪道，门人弟子不乏悍勇。
　　而邪道中人行事古怪，脾气又都算不上温和，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情况比比皆是，开杀的局面总比正道上多一些。
　　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杀人，更不是没有见过杀这么多人。
　　他们没有见过的，只是这样令人胆寒的杀人手段。
　　杀的极写意、快意、毫不在意，仿佛那就是一举手投足间的事。
　　这是‘君上’级的战力。
　　这种轻描淡写的杀伐，孤玄做过，为了他的‘大局’而灭五步拳满门，甚至一并杀了藏匿门主幼子的好友，使他得到了‘翻面转身笑杀人’的评价。
　　星璃也做过。披发踏歌，剑吟霜雪，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一人一剑平定战事，使他得到了‘剑仙’之名，威震番邦。
　　什么人够资格被满江湖尊称为君？
　　那便是业火宸莲如今所展现出的、无法用人数与之抗衡的绝对高峰。
　　神鬼皆杀。
　　宸莲君随手换了十八件兵刃，到最后身边三丈之内已空无一人，他便拧断了那第十八个飞将尸身的一只手臂，丢向了第十九人。
　　然后拍拍手走回去，从凉风海若惨不忍睹的尸身上，抽出了业火，再度指向蝶舞梦灵：“无暇剑派五代弟子，求战夜行门鬼王云梦灵。”
　　这一次，不但蝶舞梦灵惨白了脸，夜行门的弟子们没有一个面色能够维持正常的。
　　恐惧占据了众人的内心，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向梦灵。
　　因为宸莲君这次加了一句：“本来，只要你我分出生死便算，但这人——”他看了凉风海若的尸身一眼，那眼神说不上是鄙弃还是赞许：“既然敢向我出手，而他又是夜行门的元老重臣，如果霓裳郡主再不表态，我只好当做这是整个夜行门在向我宣战了。”
　　向业火宸莲宣战的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大家都扭头去看梦灵。
　　蝶舞梦灵缓缓起身，指了指水心亭，深吸口气：“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