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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邪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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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御被宸莲君揪着赶路,但总觉得他们似乎离无暇派的方向越来越远,满腹疑心却不好发问,居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千雪则是被宸莲君死死扣着肩膀,让她没办法转到师兄身边去为他排忧解闷,当然宸莲之前仗剑而来杀气腾腾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千雪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何况帮紫御恢复功力的事还得着落在这位爷的身上,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惹他生气。
结果就这么走了足足将近三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城镇。宸莲君一手拎着一个直接带他们去了这‘四平镇’中最大的赌场。
紫御不愧是个无不良嗜好的君子,他此刻再也顾不得会不会冲撞君上了,无论宸莲怎么拽他,就是不肯迈进那大门:“师叔祖,你这是何意?赌博是不行的……”
宸莲不耐烦的道:“问那么多,又不是我要赌!”
他这么干脆的否认了那个万恶的目的,紫御倒是一愣,心想或许宸莲君真有什么事要办才会来这,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很不好意思的放弃了抵抗,跟着进了赌场。
结果宸莲拉着两人就坐到一张赌骰子的桌边,从怀中胡乱抓出一把银票,看了看拍在了桌上。
紫御忍不住抱怨道:“师叔祖!你不是说……”
宸莲更不耐烦:“我说不赌就不赌。”
“那你……”
“我是让你替我赌!”
宸莲说着,把那一堆银票推到了紫御面前。
一桌人都惊奇的看着他们三个,紫御纠结的盯着面前的银票,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你赌不赌?”宸莲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
“真的不赌?”
“晚辈不会……”
“这好办,不会可以学。”
“晚辈不学……”
“到底是不会还是不想?”
“师叔祖你不要问了,还是你玩吧……”
宸莲嘿嘿笑了几声:“那我就玩了啊。”
说着,他还真把那堆票子又抓了回来,随随便便拍了几张押注,玩的不亦乐乎。他一直在玩,紫御的头就一直没好意思抬起来。
等宸莲把这赌坊里所有玩法都玩了一遍,也就是说几乎把所有庄家都坑了一遍后,理所当然的赌场打手便出现了,然后理所当然的被宸莲三下两下打发掉,紫御这会又以为他是专程上这赌坊找茬来了,结果宸莲君却没有造成进一步的破坏,扯着紫御和千雪就出了门,拐个弯又绕进了青楼。
饶是紫御和千雪之前再怎么想‘他赌场都进了,也不会有更糟糕的举止了’,也不禁目瞪口呆——这个世上,到底有哪一位君上,还是前前辈的高人会带着后后辈的弟子逛窑子啊,尤其还有个女弟子!
不过在青楼门前拉拉扯扯显然更加没面子,紫御和千雪低头猫腰跟着他进去,好在这位行事乖张的师叔祖虽然做的事情很离谱,但还比较自重,只是招了几个姑娘陪酒而已。
不过说是叫烟花女子陪酒,其实只是单方面的让她们灌紫御酒。
紫御现在功力尽失,又带着伤,身体素质还不如一般人,却被逼着连喝了几杯烈酒,这让他胃里火烧火燎的,而宸莲君逼他喝了这么多,自己却不喝,只是和千雪饮茶,也不要那些女子靠过来,他和千雪坐的远远的,留紫御在脂粉堆里大窘。
三人肚子里分别装满了酒水茶水之后,宸莲君居然什么吃的也不点,更没有与那些青楼女子调笑,仿佛只是带两个弟子来观光旅游的,看完了风景便又起身就走。这一次他总算带到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地方,铁匠铺。
这个铺子破旧得就像什么战争遗址一样,打铁的师傅也是邋里邋遢,看到客人进门,居然眼皮都不抬一下,难怪这家店铺一副要倒闭的模样。
宸莲随手抽出了紫御腰间别着的九霄剑,扯下那剑身上缠着的布条,说道:“接着,给这把剑铸个鞘看看。”说完,扬手就扔了过去。那铁匠看上去年过半百,反应又迟钝,紫御真担心他不小心被那把斩金断玉的名剑擦一下,那都是重伤。
谁知那铁匠仍是懒洋洋的一伸手,就稳稳的接下了九霄,这才脸露讶色,打了个呵欠:“老夫多年不做打铁生意了!”
听到宸莲是在给紫御的剑配鞘,千雪忍不住插话了:“你这明明是铁匠铺啊!”
铁匠道:“谁说的?”
千雪一愣:“看就知道了,还用说吗?”
紫御也觉得这人很不可理喻,这铺子里铸炼的器材一应俱全,房间中间还烧着剑炉,西北角那还有个简陋的淬火池,这不是铁匠铺还能是裁缝店吗?
却见那铁匠很不耐烦的瞪眼道:“你滚出去看看这是不是铁匠铺!别妨碍我做生意!”
千雪也急了,赌气就走出门去抬头张望,然后一脸莫名其妙的走了回来:“这,这……”
铁匠悠然抚须,紫御忍不住问她:“外面写着什么?”——他们被宸莲君一路拽着进门,压根就没时间打量人家的招牌。
千雪道:“这居然是家棺材铺。”
紫御也愣了:“那……”他迟疑的看着周遭环境,‘那’字后面接着什么很明显了——那棺材呢?木料呢?寿衣花圈呢?答案是,没有。
这时门被推开,有个中年男子火速跑了进来,明显他也是第一次来,进来后看到摆放了一屋子的打铁家伙就晕了,退出去又看了一遍,这才重新疑惑的进门:“老板,我订一副棺……”
‘材’字还没说出来,那铁匠老板还是眼皮也不抬:“不卖。”
那人莫名其妙的摸着后脑勺:“怎么不卖啊,我不是要赊账啊,我有现款啊。”
铁匠这次连理都懒得理他了,直接仰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这位老板态度恶劣之极,那人挺好的脾气也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再买他东西了,一边嘀咕着‘神经病,不做生意你开什么门啊,难怪店里这么破,迟早倒闭’,一边无奈的出去了。
这铁匠行事如此古怪,千雪和紫御面面相觑,唯有宸莲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悠然开口道:“给那把剑铸鞘!”
宸莲君说话一向是没有什么‘请示’啊‘征求意见’啊之类的语气的,他说话向来带着一种懒洋洋说着玩儿、却是绝对命令的口吻。
那铁匠怪是怪的够可以了,却也没敢对宸莲太过无礼,终于睁开了眼,道:“这把剑的主人,铸剑之术炉火纯青,谁敢为这把剑铸鞘,你故意来气老夫玩的吗?”
宸莲道:“死人还有什么技术可言。”
铁匠霍然起身:“他死了?”
宸莲点头。
铁匠重新提起九霄剑细细观看,忽而爆发出一阵狂笑。
笑着笑着,眼角就涌出了泪花。
“哈哈哈哈哈——很好很好,他终于死了——”
笑声嘎然而止,眼里的泪也在这时滑下。
狂笑之后忽然死寂。
宸莲道:“现下你是天下第一了,你‘邪师’的招牌可以再次挂起来了。”
那号称邪师的铁匠一屁股坐回了摇椅上,眼神空洞。
“是啊,老夫行尸走肉十年,终于熬到了这天下第一,似乎是值得庆祝。”
他这样说着,神色却越发颓丧。就好像他本觉得活着很无望,很无聊,却又带着一点点‘或许老天爷会照顾照顾我’的侥幸期待奇迹发生,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等着奇迹等着死,然而奇迹真的发生了,他却觉得还不如死。
他默默的站起来,从剑炉后面拖出一块满是灰尘的招牌,想了想,用九霄劈断了它,又劈成了很多碎块,慢慢的将那些往日的骄傲一分一分扔进了炉里。
“算啦,这块招牌已不用再挂起来了。你把它拿回去吧,它的鞘,我铸不起。”
邪师说着就要将九霄抛回来,宸莲君却道:“既然如此,留着给你做个纪念也无妨。”
邪师愕然:“这可是九霄。”——若非这把剑落在了宸莲手里,否则一旦出世,江湖中人为了它,可以用尽各种手段,不惜一死也必要弄到手才甘心。
宸莲道:“以前的第一人是东海白衣人重衣,第一剑自然是他的九霄。以后这第一就是业火宸莲,邪师,你记住了。”
宸莲君在那里抒发豪情壮志,紫御心里却也很不是滋味。龙士御死时紧紧握着这把九霄,而后通过怀涟交到了他的手上,虽然屏风九霄剑江湖皆知是吴幻月之物,但紫御多少有些将它看成了龙士御的遗物,如今宸莲君随手送人,他难得有了一些私心上的不快,却也知这把剑正主是宸莲的师叔,并非自己能多嘴的,因此只能略带忧郁的保持沉默。
千雪扯了扯宸莲衣袖:“师叔祖啊,那你给师兄再搞把兵刃嘛。”
紫御的冰心剑在与魅罗天的战斗中被他自己一怒震碎,千雪看到不知多么心疼。紫御爱剑如命,昔日见到怀涟用水镜烧烤都火冒三丈,何况是他自己的冰心。后来怀涟把九霄给了紫御,她还有些安慰的想‘冰心碎了也就碎了’,如今九霄被宸莲君拿去送人,千雪才有些急了。
宸莲回她一个微笑:“别急,武功都没了,要剑有什么用。”
那边邪师莫名被宸莲卖了这么大的人情,兴奋的手都发颤。他也是有名的铸师,与屏风幻月的差距仅在一线之间,而九霄又是屏风幻月最高的杰作,这把剑对一般人而言,或许只是一件趁手的凶器,但对邪师而言,却能从中悟出很多东西。
邪师高兴的甚至有些忘形,浑然忘了他刚才听屏风幻月死讯时还心丧若死,砸了自己的招牌,打算以后都不研究这玩意了。习惯是个太可怕的东西,拿到九霄剑后,邪师感觉全身的血都在沸腾。
然后他感激之余,自然就注意到了方才一直懒得观察的细节。
比如——
邪师走过来拉起了千雪的右腕:“宸莲君,你是想让我帮她?”
宸莲一脸傲色:“老子从不求人。”
邪师连连点头:“对对对,你从不求人,老夫求你让我报答一下吧!我管定了这闲事,这一件不够,那就多来几件,杀人你是用不着老夫的,救人你却不在行,唔唔,这小子……”他放开千雪,转而稀奇的打量着紫御:“恩,被青蛇飞了一刀之后,定然喝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补药,命是吊住了,脉象却全打乱了,然后还被截过脉,断过血,啊,居然这样都敢运气拼命,小子,你有种,老夫真怕了你,啧啧,好一个小怪物,居然还没死。”
宸莲也道:“没错,看得很准,我就知道有人会对他感兴趣。”
千雪打个寒颤,不禁回想起宸莲摸着下巴一脸‘这小子奇货可居’的表情打量紫御时的样子,难道他早知道这老爷子有什么恶趣味?
果然邪师道:“不错,不错,这的确很值得研究。恩?这准备功夫做的好啊,还真是用心良苦,酒色财气居然都占全了,你到底是怎么折腾这小子了?”
宸莲道:“也没什么,就是带他赌了两把,逼他喝了几盅,逛了逛窑子,然后他自然就会生闷气了。”
邪师哑然看他,半晌才道:“你没有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宸莲理直气壮的道:“不说不是比较有趣吗?”
千雪一脸黑线,紫御则呻吟也似的长叹一声:师叔祖啊……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是这样,做到了‘师叔祖’的辈分上,却总要让晚辈纠结……
当然,在这之后,他们也才知道眼前邋遢之极的糟老头子,居然就是十年前赫赫有名的‘邪手毒医’师南北。
说起来这师南北也真是个江湖特例。一般来说如今闯出了字号的高手都应该照规矩称呼为‘兵刃加本名’,而能够被这样尊称的,不但本身武功要达到一定水准,手中的武器也丝毫不能含糊。比如无暇剑派的七代三席温秀之,武功是足够他扬名立万了,但就是一直寻不到一把好剑,才连个名号都没有。所以那时孤玄发现承影古剑被他得到后,会说他名动江湖的那一日不会远了。
而师老爷子特例就特在他的名号还是保留了很早以前时兴的称呼,不但有‘邪手毒医’的绰号,后面还直接连着姓名,在这个江湖里也算是件很稀奇的事。但这也是没办法的,老爷子成名的两样本事都和武功关系不大,一样是炼器,一样是医术,尽管他实在没用医术干出几件好事来。
‘邪手’说的是师老头乃炼器鬼才,他打造出的兵刃,通常都带点邪气,不论造型还是功效,都和正统的不同。
‘毒医’说的是他虽然拥有高超的医术,却也经常用这本领杀人。
不过据说师南北在医道上已经找不到对手,便连炼器第一人的尊号都想一并占了,虽然他挑战屏风幻月的过程和结果并没有在江湖上流传,但他之后一直隐匿在这小镇里,开个棺材铺度日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显然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屏风幻月那次多半将他打击的不轻,这老爷子心高气傲,炼器输的一败涂地后,索性连医生也不做了,每天就躲在棺材铺里空想怎么才能扳回一城,有时候心情特别不好,就会把上门的主顾都赶走,别说做棺材不是他的强项,就算他有这手艺,凭那恶劣态度生意也不会太好。
不过这十年来,他不问世事,只想着怎么能打败屏风幻月,自然也不知道他的假想敌也销声匿迹的事实。而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如何才能超越屏风幻月那几乎鬼斧神工的技术,越是决心要赢回来,到后来就越是灰心。
然后他突然就听到了老对手死了的消息,本来就心灰意冷,那一瞬间真是觉得世上再没有乐趣可言,恍恍惚惚的就砸碎了尘封已久的招牌。
而此刻的邪师,正缝上了最后一针,银色的细线从千雪手腕穿过,到最后竟然看不出缝合口在哪里。
如今她断腕处接上了一只巧夺天工的假手,不但肤色与腕子无异,就连手指的粗细、长短,都像是千雪自己重新长出来的一样。
这只手不仅外型看上去很像真的,甚至可以活动。
千雪正试着用它梳理头发、端起茶杯,还不时做出伸出拇指称赞、勾勾食指挑衅等诸多常用手势,一只假手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千雪不由感叹道:“邪师你不是神医,你简直就是神仙。”
邪师做完了这个手术后大汗淋漓,正在用毛巾抹脸,听了她的高度赞美也不禁得意:“除了不能再用这只手揍人,其他随便你干嘛。”
千雪试着将真气往那只手上送,果然在手腕处就停滞不前。
邪师知道她在想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别试啦,小姑娘,筋骨、经脉甚至一部分的神经线,老夫可以用独门手法接上,但这毕竟是替代物,‘气’是没办法联系的,不过无暇剑派都是用剑的,你也用不着以拳脚功夫和人家斗,大不了以后右手剑改成左手剑,左撇子跟人打架不知多占便宜!”
千雪本来丢只手就没想着还能接好,虽然疼的时候是挺难过的,哭过一阵子倒也觉得没那么伤心了——江湖儿女都是过的刀光剑影的日子,在那场恶战中能保住性命已很不错,受个什么伤也早该有此觉悟,如果只想着欺负别人,没想过自己会被人欺,那只能是和宸莲君同一级别的变态,一般人既然踏入江湖,就要有挨刀的准备。所以运气不好,丢了只手,也就是以后不太方便罢了,千雪倒从没想过骂两声贼老天不公——如今承蒙师南北神乎其技的手法,居然给接了一只,那已经是喜出望外的好事,至于能不能拿剑练武,这都是次要问题。大不了就如他所说,改用左手剑就是。
千雪开心的转了两圈,神医先生就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很感兴趣的病例紫御身上。紫御的情况比较特别,即使是师神医也一时有些吃不准该从何下手,遂关了店铺,将三人带到了后院的家中,看样子是打算大干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