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6、12：鬼之子（下）

　　“两个女的留下，那个男的，不关你事，你可以滚。”
　　日月光辉口中可以‘滚’的‘那个男的’，正是冰心紫御。
　　听到这个大贼出言不逊，紫御也不反驳，只是握着佩剑犹自沉吟。
　　说话的是千雪：“你说留下就留下啊，留下了你又能怎样？”
　　日月光辉倒是一愣。
　　他狠话放出去后自己都得意非凡，他喜欢这种能够控制场面的感觉。
　　但是人家当真反问‘留下来能怎样’，他却有一阵错愕。
　　是啊，就算他是不知廉耻的大淫贼，难道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着说‘当然是把你们XX再OO’么？世上怕是没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吧。
　　趁他一愣之间，紫御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声：“千雪。”看到师妹就要转身，他忙又加了一句：“不要动，听着。”
　　千雪‘哦’了声，便听见师兄语速很快的吩咐着：“你就这样跟他们斜浑打岔，只要那些人能有片刻分心，以师叔祖的武功，我与蝶舞再上前搭救，应该还有一线希望！”
　　于是千雪奉命扯淡，话匣子一打开那是滔滔不绝。
　　日月光辉没想到一句话能被那女子扯出这么多道道来，倒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看那厢如江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的话痨瘾越来越大，只得冷哼一声打断了她：“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日月光辉本就长得龌龊，如今更是立意吓人，语调也阴森了十分。他心想良家妇女听到自己名头多半会掉头就跑了，就算吓不跑她也能镇住那张能说会道的嘴，没想到那女子眉一挑、嘴一撇，双手一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万分不屑的道：“看你浑身放银光，当然是淫贼！”
　　日月光辉虽然并不觉得自己杀人奸尸这种行为有多么恶心，相反还很自得与众不同的格调，但当众被个妙龄女子称‘淫贼’，脸面上还是有些下不来，当下扇子一合，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知道，还敢在那边喋喋不休？废话多的女人，大爷可是最不耐的。”
　　这话说出来，就连他带来的那些打手都满头黑线：谁不知道大爷你喜欢把看上的漂亮姑娘杀了才办事，死人是不可能说废话的……
　　如果说要开打，紫御一行人里，武功大概数千雪最上不的台面，但是日月光辉做什么不好，偏偏选择跟她斗嘴，当下千雪立即回敬道：“废话多的男人，姑奶奶也是最讨厌的！男男授受不亲啊，大淫贼你干么打男人的主意，把我师叔祖还来！”
　　这句话被个小姑娘脆生生的喊出来，不但日月光辉脸上无光，就连他带来的那些人，都是一起愣住，忍不住就跟着她的思维往下走了。
　　——是啊，光辉大爷干嘛两个女的不抓，单单抓这个小子啊，莫非他……
　　几十双眼睛登时往脸色早就不好看的光辉爷那里偷偷瞧去。
　　接着，小姑娘理直气壮的向他要人了——
　　‘把我师叔祖还来！’
　　——师、叔、祖……？
　　莫非，他们抓住的是个武功已经练到返老还童境界的老怪物？
　　这段话一波三折，听的人心情也是忽上忽下。
　　日月光辉愣在当堂，其他人看着日月光辉也愣在当堂，表情一致，心思不同。
　　这个时候，一道紫电伴着一声冷冰冰的开场白，炸起在日月光辉的眼前。
　　那个人出剑时，还说了一句话。
　　但是他的剑来的极快，所以日月光辉避开这招后，话音才先发而后至。
　　他说的是——
　　‘此贼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师叔祖，为了除此大害，您就牺牲一下吧！’
　　而那边的怀涟也立即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怀涟的剑没有动，他借着围住自己的六人看向日月光辉的一刹那，憋了一口真气冲天而起，那些本来架在他脖颈上的刀剑都不是凡品，这样一来，他前胸、双臂皮开肉绽，留下深浅不一的数道伤痕，不过这样一来，怀涟已然脱困。
　　脱困的同时，怀涟大声鬼叫：“哇啊啊啊——不要啊，好痛啊，我不要壮烈啊，我不要成仁啊——”
　　本来惊讶这少年应变速度和轻身功夫的众人愕然。
　　——若说这‘师叔祖’是修炼成精的老怪物吧，可说话的调调儿和他的徒子徒孙怎么差那么多……
　　这一错愕，就错过了很多东西。

　　紫御急电一剑，直取匪首日月光辉。
　　他这招有个很好听的名字。
　　‘国殇’。
　　国殇悲壮。却有种一去不复返的凄美。
　　易水潇潇之士，满座衣冠胜雪。
　　紫御的剑法，华美灵巧，快、准，是他的优点，致命处却是不够狠。这缺点在对付与自己差一个档次的对手时尚不明显。比如昨夜他一剑便杀了烟霞道人。
　　君子落落大方，然而拼命之时却弥补了这个缺点。
　　那是一种认准了一条道就会走到黑的执念。
　　日月光辉名声大极，他并不指望这一剑能伤了对方，只求吸引全场注意，给怀涟制造一个破网而出的机会。
　　虽然紫御自己出剑之前，都不敢想象怀涟那看上去有点呆的笨蛋，到底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容不得他关注旁人。
　　日月光辉微微侧头偏过此剑，手中金丝铁骨扇一开一合，瞬间卷住冰心剑，另只手也抽出了腰畔的宝剑。
　　日月光辉擅长轻功，出手定然不慢。纵使紫御多么谨慎估计对手实力，真正交锋后，也骇然发现仍是错了。
　　日月光辉的出手，甚至快过了孤玄削去封缘候双足的那一剑。
　　他的剑法很一般。
　　没有封缘候那样恢宏洒脱，也没有孤玄君萧索寥落。
　　他的剑没有意境。
　　但是极快！
　　紫御甚至在自己手中冰心被对方卷住后，就感到了扑面一股寒气。
　　日月剑赫然已到了他的眉心！
　　紫御在心底叹了口气。
　　谁说君子无欲？
　　他有很多很多的梦想。
　　他努力学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比旁人付出了很多倍的努力，为的不是七代首席这个风光的座次，而是能够像江湖轶事中那些侠客般，能够以手中剑，管不平事。
　　他虽然做了很多让侠义道动容的大事，但他自己却认为远远不够。
　　他还没有成为自己心目中那种顶天立地的大侠。
　　他还有恩未偿。
　　师恩、亲恩，以及……
　　如果死在这里，千雪在门派里被人欺负，怕是没有人再会护着她了。
　　还有师叔祖的事，星璃君的事，他没有做完的太多。他做不到无欲无求。
　　所以遗憾。
　　那一刻，让人绝望的悔恨第一次在他心底浮起。
　　也是他第一次直面无法逃避的‘死亡’。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改变。
　　日月光辉那一剑，停在他眉心前三分处，再也没有刺近半寸。
　　周围‘咿咿啊啊’叫声一片，不知是在什么人手下吃了亏。
　　而原本在他身后的蝶舞，却如鬼魅般的从日月光辉身后闪身出来，斗笠下露出的下巴微抬，想是笑得甚是开心。
　　日月光辉的身子遮住了紫御的视线，他甚至不知道蝶舞是用了什么方法制住了这个大恶棍。
　　日月光辉的表情也甚为惊怖。他全身穴道被制，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嘶哑的低吼。
　　这时紫御来不及问她是怎么回事，忙向旁看去。
　　千雪半边身子全是鲜红。
　　鲜血把她的红衣染的像一团流动的艳火。
　　千雪跌坐在地上，以她为圆心，周围倒了十来个黑衣人，都是颈部、眉心留下一个窄细干净的伤口。
　　本来拼着重伤逃出生天的怀涟，正挥出最后一剑。
　　他也比千雪好不了多少。肩胛一直淌着血的伤口如今可见红肉白骨，而对手却都不是泛泛之辈。
　　可是这一剑和怀涟几次出手都不相同。
　　那不是星璃的剑法。
　　他的青红非道，冰青色渐渐褪去、暗淡。
　　鲜红的那半边却越来越耀眼，就好像要焚尽一切的业火红莲。
　　红芒大盛。
　　这一剑没有技巧，也没有变化。只是平淡无奇的直刺。
　　然而一道艳煞的剑气蔓延起来，撞在面前几名黑衣人格挡的兵刃上，却依旧取了他们的性命。
　　这种剑法似曾相识。
　　紫御和千雪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近一远的目睹了这一剑，迅速交错着骇然的眼神。
　　果然星璃君和宸莲君那不为人知的往事，是有调查的必要的。
　　因为怀涟最后那一剑，虽然并不是星璃君的武功，却仍然是无暇派的剑术。
　　在无暇剑派的图鉴里，那是只有两个人掌握了的顶级剑术。
　　一个是已故的老掌门永劫八重君。
　　另一个就是已死的业火宸莲。

　　变故突起。就连赢了的那一方都不敢相信自己确实取得了胜利。
　　而且是从天道宫追杀数年都没有得手的日月光辉手下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日月光辉全身穴道被封，他带来的高手全部死在一个少年的剑下。
　　那少年大开杀戒之后，横剑回头，茫然的脸上，瞳孔中跳动着一抹诡艳的血色。
　　“师叔祖？”
　　紫御试着叫了他一声，怀涟似乎有所反应，手中的非道‘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另一只手挠着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紫御啊，善后就麻烦你了……”
　　“师叔祖，你怎样？！！”
　　“我这好像叫做……走火入魔……”
　　“师叔祖？”
　　“……”
　　“师叔祖！！！”
　　“……”
　　“师兄啊，你不要招魂似的鬼叫鬼叫的好吗，师叔祖只是昏睡过去而已啦！”
　　药敷了伤口的千雪终于有气没力的冲师兄压了压手腕。“别这么盯着我啊师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看到师叔祖被这些人围攻，有些支持不住，于是上前帮他挡了几下……”千雪侧头看着自己半边血染的身子，撇嘴：“好痛啊，于是师叔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神勇起来了……原来说书里那种王气爆发阻我者死还是真的啊。”
　　“我……没有问你这些！”良久，紫御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看在小师妹今天胡搅蛮缠立了大功，又身受重伤，也懒得斥责她了。
　　“那师兄盯着我看干嘛？难道受伤后我有病态美了？”千雪双眼亮晶晶的扑闪扑闪……
　　“……我只是在想，师叔祖吩咐我们帮他‘善后’，到底是怎样的？莫非要替这些人收尸吗？”紫御沉吟道。
　　“不要啊……不给他们鞭尸已经很客气了好不好！”千雪捂着伤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顺脚踢开一具尸身。“说起来，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要蒙面呢？”这么想着，顺手弯腰扒下了那尸身的面具，然后摇着头又站起身：“师兄啊！这些人哪里用得着蒙面啊，根本不认识！”
　　紫御顾不上听她絮絮叨叨，转而看向‘战利品’：一动不动的日月光辉。
　　正在发愁怎么处理这个大贼，蝶舞幽幽的道：“能烦劳紫御公子和千雪姑娘带着怀涟君先行一步吗？这个人就交给我吧。”
　　紫御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一个女子要亲手处置一个淫贼，是非常有伤名节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淫贼数度和天道宫作对，一直也是孤玄君欲得而诛之的心头刺，或许蝶舞这么做也是为了未婚夫，这倒不是外人可以揣测的了。
　　这么想着，紫御点了点头，顺便扛起睡死过去的师叔祖，将他放到没有受伤的马匹背上，扶着千雪跟在后面。
　　这次因为几人多少都受了点伤，走的就慢了很多。
　　大概一刻钟之后，身后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
　　淡定如紫御者，也不禁一股寒意从背后窜起。
　　——蝶舞到底对日月光辉做了什么？一个人要受到怎样的酷刑，才能够在重穴被封的情况下惨叫出声啊……

　　〖蝶恋花〗

　　一场纷争成算计，
　　云端仙子，
　　票盘凭精细。
　　女儿一语竟成箴，
　　男男授受不相宜。

　　银光灿烂招摇最，
　　金扇铁骨，
　　拥尸滚油睡。
　　国殇悲风青红鬼，
　　任他凄凉声声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