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怀莲》纳兰佩紫

2、1：笑忘书（下）

　　在这个以剑名为尊的时代里，爱剑就像是持剑人的一部分，有些人宁愿剑毁人亡，也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兵刃落入他人之手，即使是兄弟，我也从没敢碰过这把大哥爱逾性命的水镜。
　　“不、不用了……大哥，我有你送我的非道，你的水镜还是自己收好……”我手忙脚乱的解释着，就看到大哥一直冷冷清清的脸上，居然慢慢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这十年里，大哥露出笑容的时候实在太少了，少到我都忘了，他其实是会笑的。
　　大哥微笑着将水镜挂在了我的腰畔，先不说腰上悬着两把长剑是很帅还是很二，我这个时候已经混乱到没办法思考了——大哥他，将水镜给我是什么意思？以后他还能被人叫做水镜星璃吗？
　　大哥将水镜挂好后，又坐回了位子上：“怀涟，你替我上断沧山无暇剑派送信给掌门，有个人葬在他们门派的剑冢里，你替我去拜一拜他吧，然后将这把水镜折断在他的墓前，告诉他，这把剑十年前染了他的血，之后再也没斩过别人，如今折了给他，是我星璃的敬意。”
　　“大哥，你说什么？你要把水镜折给一个……死人？这到底是……？”我一时间也忘了可以出门看看大千世界的喜悦，被大哥的话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他叫业火宸莲，我们的父母便是死在他的剑下，但是，错的不是他。”
　　十年前，父母在眼前被杀那一幕又浮现在我的记忆中，我以为与大哥在这里修身养性这么久，这一幕会渐渐淡忘，但是我发现永远不会。我记得那么清楚，尽管那一年我只有八岁。
　　那个人穿着雪白的长袍，袖口和衣摆的滚边是火红而华美的莲花纹。他手中提着的宝剑也是深红色的，还带着些许晶石般剔透的质感。
　　他其实和大哥有点相像，冷淡的气质，傲慢的眉眼，一头披散过背的黑发，长剑华服，仿佛谪仙。
　　他连看都没有看倒地的父母一眼，便冷笑着向我走来，昏倒之时，只依稀记得大哥终于赶到，横剑护在了我的身前。
　　再次醒来后，便与大哥来到了这里，每次问起他这件事，大哥都没有回答，只是天天坐在冰河边发呆，久而久之，我也渐渐不再追问，那时心想，以大哥的武功，或许早已为父母报了仇，不告诉我的原因可能是不想再回忆起来徒增伤心。因为我那时还小，经受过这种刺激后，记忆也多少出现了断断续续、有些混乱的状况，所以我似乎也忘记了很多事。
　　可是今天大哥却告诉我说，仇人名叫业火宸莲，但是他没有错，还要我去拜祭他，把自己心爱的宝剑也折给他。
　　我没有办法理解，但是重新燃起的恨意却不知道该怎么发泄。那个叫做宸莲的已经死了，而且似乎的确是被大哥杀掉的，大哥已经报了仇，我好像也没有理由去怪他为什么要拜祭仇家。
　　“可是大哥，你说起这件事，为什么会露出笑容？为什么说的轻描淡写？无论父母有什么过失，他们也是生养我们的父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去做这件事？”
　　我很想扇大哥那张漂亮的脸，很想揪着他的领口晃动，很想知道那冷静的笑容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很想知道什么事情才能让他失去这样雍容的气度，但是我不敢。
　　从那时就一直被大哥养育教导，长兄为父，大哥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渐渐取代了早逝的父亲，我不敢质疑他的一切，因为那好像是在质疑自己。所以我只能呆呆的坐在这里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啊……”大哥静静的支起下颌，那琉璃般的瞳色流动着浅浅的温柔：“我忘记了。”
　　忘记什么呢？
　　昔日父母被杀的惨景？
　　还是手刃仇人后一切归于平淡？
　　忘记仇恨是不是最好的办法？所以才可以冷静的去凭吊宸莲？
　　这个答案似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但是又像是说了很多。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怀涟，去吧，你走后我也要闭关一段时间，希望出关的时候，能听你讲讲在江湖上发生的趣事。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该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
　　大哥站起身，给我一个背影，慢慢的走进了他建造的密室里，关上的石门隔断了我的视线。
　　那里面我去过，小小的狭窄的室内，因为气候的关系，全部冻结着一层冰棱，就像一个冰棺，比外面还要阴寒。大哥的武功虽然强大到变态，但在里面呆上十天半月后，也会面色发青的走出来吃东西。我多次想要劝他以后不要进去了，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但这次我什么也没有说，收拾东西后，从大哥指引过的秘道找到了出谷的阶梯。
　　谷里遍布冰雪四季严寒，看惯了白晃晃的一片，重新出来到正常的世界后，我还有一刹那的不适应。外面正是暮春，暖风吹过，很多很多的花瓣飘落到我的身上。
　　我穿着厚厚的毛裘大衣，面对这种景色只能傻眼。好不容易费了两个多时辰才出来，再回去的话似乎不太合算，而且家里除了大哥功力高深衣服都很单薄飘逸外，我自己从来没有适合在春天穿着的服饰，正感到无所适从，经过劈荆斩棘长时间耗费体力后，肚子似乎也在叫了。
　　依稀记得儿时的印象，外面似乎有种叫做客栈的地方，可以用银子买吃的，但我举目望去，周围全是树木花草，连人都没见一个。在这种情形下，我只得首先考虑温饱问题。
　　将毛皮大衣铺在地上当坐垫，顺手捡了些树枝生起火来，我想了想，反正水镜迟早是要折给一个死人（而且还是仇人）了，不如在折断之前，先充分利用。于是我拔出了水镜，以我大哥教导多年的高深功夫，毫不费力的猎了两只兔子，扒皮之后，串到火上烧烤。
　　不愧是水火不侵的名剑，烤了这么久都依然晶莹透亮，呃……除了沾满血迹和油污外……不过业火宸莲啊，你在地下收到这么一把剑，应该也会相当无语吧。我恶意的边吃边想。

　　错怀莲•水镜星璃

　　何事多愁频上楼，清宵冷月对影流。
　　白雪冰河十年镜，为谁锁心独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