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崽何弃疗》澜问

2、002

　　“上车！”金鹏一甩头，率先拧身坐上那辆贴满花花绿绿DM单喷着招聘启事的快递车，挪着屁股给他哥留了半边座位。
　　姿态之洒脱连贯，仿佛他开的是兰博基尼而不是三蹦小驴。

　　孔宣眉心狂抽，立在原地，“坐这个？去的地方，远？”不是太远他宁可走路了。

　　“不远也不近，赶紧上来，这儿不让随便停车。”金鹏发动车子，车架子突突狂抖，“谁让你选了这么个地方现身，离哪儿都不近！”

　　怪他吗？谨慎的人类，恨不得将所有地方都安上摄像头，他好歹也是九重天上的神仙，不想搞出灵异事件有错？

　　孔宣极不情愿地坐上半边座位，脚下还堆着几只快递包裹，两个大男人并排挤在不足一米的座位上，姿势说不出的别扭。

　　孔宣抬手扶额，遮住半边脸，刚来人间就丢了个大的。
　　做人难，难做人！

　　三蹦子一顿狂颠，夜风呼呼迎面吹来，嘈杂的车河人海中响起金鹏那只破山寨手机的外放：
　　“朋友们好久不见/
　　我们相约今天/
　　一起笑看冷暖人间
　　……
　　爱不必缠绵/
　　情不求永远/
　　不怕心上人会移情别恋/
　　爱的世界里好似神仙
　　……”

　　沧桑的男声唱出恣意淋漓，孔宣勾起唇角，笑得有几分自嘲。
　　神仙，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快活；这世间，却比远远看到的更加精彩。

　　空气中有种难以形容的味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间烟火气？算不得好闻，却很，诱人。

　　“你下来之后一直住在英令那儿？”孔宣侧头问。

　　声音被扰得不真切，得亏金鹏耳力好，稍微反应了一会儿，“啊，不住他那儿就要另租房子，一个月好几千呢，就落个脚不值当！”

　　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大柳树上不能睡？

　　孔宣抬头仰望天穹，头顶是浓重的雾霭雲霾，星光都透不过来。

　　千禧过后，人间魔障愈重，又适逢神魔大战之后魔君被封印之期将满，一些仙君和神兽被安排下凡，以普通世人身份行走人间，监控魔界，守护一方平安。

　　金鹏和英令，便是这样被派下来的神兽。

　　“你呢？胆子也太大了吧，说来就来！”金鹏将快递车开得飞快，没用多久便狗突豕奔地转进一片小区。

　　孔宣被晃得头晕，跟着金鹏进了电梯。

　　金鹏还顺道儿抱了两件包裹。

　　“都忙着，谁那么有闲工夫盯着我，想来就来了。”
　　孔宣随处看看，这里比不得海宁One那么奢华，但也不错，园林花木扶疏，走廊里铺砌得光亮，金鹏带他进入的那间屋子也宽敞整洁。
　　“当警察这么赚钱吗？莫不是这秃鹰反了天规，还是贪污腐败了吧？”

　　金鹏蹲在客厅地板上拆包裹，里面一袋袋的都是各种小肉干，“你私自下凡还编排别人违犯天规，这么好意思呢？”他把小肉干码在台几下面的零食筐里，纸壳盒压扁了收进橱柜留着卖废品。

　　孔宣满屋晃了一圈，回来仰在客厅的沙发上，斜倚住一只毛绒靠枕。
　　“三间卧室，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叫大三居！靠他抓贼买得起？天庭小报上也有房价信息的，皇都龙脉中轴线，均价八万。”

　　金鹏钻进卫生间哗啦哗啦洗衣服，“当警察是买不起，不过人家就不能给自己开个挂，好歹投到了有矿的人家里，不然你要同我去住小旅馆了。”

　　“那你怎么不找个有矿的爹？”孔宣调侃他，也不怕这话给九重天上的凤凰听去降雷劈了他这不肖子。

　　“家里有矿出来当刑警那叫个性、有追求，家里有矿出来送快递那叫傻缺儿、神经病。”金鹏洗得飞快，绞干了出来往阳台上晾，两件衬衫两条内裤，还有一套警服。

　　孔宣见状觉得有点儿不认识这只弟弟了，“哈哈哈哈，你就是缺心眼，传递消息这活儿不好干吧？”

　　金鹏白他一眼，“自然不好干，还得替你欺上瞒下！这叫‘坑弟’懂么？”

　　孔宣不以为意，支肘托着头歇乏，“不妨事，真有什么你俩就一口咬定没见过我，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兜着。”

　　“你就是天生反骨，惹的祸还嫌不大？！”金鹏从格子柜上摸出一小瓶绿色的水，对着孔宣狂喷，“这个是人气香水，帮你掩盖仙气增加人味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跑下来做什么，以后出门自己喷。”

　　孔宣接过小瓶把玩，觉得很精致，“我剩下这一星半点的法力，哪还有什么仙气？就算大摇大摆走出去，隔着层层雾障佛祖也看不见我。英令怎么还不回来？”

　　金鹏开始换衣服，“他总加班，最近不是出了几起意外事件么，就更忙了。晚上我要出去开夜班出租，你在家呆着别乱晃，英令给你买的新衣服在柜子里自己去看。”
　　他不放心，走一半又回来，“哥，你记牢一点儿，不许私下凡尘，咳咳，还有第二条，不许私涉人间秩序。你就当来旅行吧，随便看看，看完就回去。”

　　金鹏一走，家里只剩下孔宣自己。

　　他收了法力化回法身，素白长袍广袖阔摆，堆叠如山巅素雪，衣领袖口下摆均有二寸嵌边，银亮丝线绣着孔雀翎图案，素洁雅致，行走间衣袂缓动，步步生莲。
　　如墨如瀑的黑发直垂腰间，黛眉粉唇，昳丽至极，孔宣立在镜子前，心说这副模样倒有几分像了这世间的女子，若是化个女相，龙渊见了会作何反应？

　　孔宣轻轻叹了口气，先是变回同画像上那人相似的短发，随后拉开衣柜翻捡那只秃鹰孝敬他的衣服。
　　人类，每天都要换衣服，还要昼夜各不同，有趣！

　　既然是夜里，他就找了身舒适的家居服换上，坐到书桌前开机熟悉电脑。一个刑警一个快递员，居然还有空玩电脑！

　　桌面上好几个乱七八糟的游戏程序，孔宣点开浏览器，搜索莲城近期的社会新闻。

　　三天前，有一名公交司机途径一所小学路段，突然踩了油门加速冲向人群。
　　当时学校并未放学，但校门口附近有不少等待接孩子的家长，公交车先后撞击剐蹭了六七辆私家车后冲上步行道，将一名接孙子的爷爷当场撞死，又撞伤了十数名家长，最终擦上护栏后侧翻才停住，车内乘客也都不同程度受伤。

　　这个事件被很快报道出来，加上众多视频网站的直播和转发，掀起舆论狂潮，各种声音嘈杂交织。
　　有质疑公共安全的，有后怕当时赶上孩子放学的，有指责公交司机素质低下危险驾驶的，也有吐槽公交职工工作时间长待遇差……

　　肇事司机也在事故中受伤昏迷，至今没有苏醒，对他出事时的状态全部都是舆论中的各种猜测，唯独缺乏当事人的声音。

　　随即，车内监控曝光，视频显示，该司机当时的驾驶环境并没有任何异常，由于摄像头拍不到司机踩油门这样的动作细节，就只能通过画面中车窗外突然迅速倒退的街景和车内乘客的慌张反应判断，司机的确是在没有诱因的情况下突然发生了误操作。

　　而事故中重伤入院抢救的，截至最新消息已经出现第七名不治身亡的受害人。
　　家属在事发路段以及医院门口痛缅逝者的新闻也源源不断被曝出来，期间还勾出一段真相不明的医患纠纷，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孔宣随意浏览着网上的新闻，他不是人民警察也不是政府官员，甚至都不是人类社会的一份子，因此并不操心这位司机究竟为什么突然发疯，只是近来莲城的蹊跷有点多，别是背后藏着什么隐情。

　　房门咔啦一响，孔宣转头看过去。

　　英令身形不算高大，但十分精悍劲韧，略窄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只高挺到扎眼的鹰钩鼻，面无表情就显得凶巴巴，看面相并不怎么好相与。
　　他穿了身便装，灰不溜秋的长裤和夹克，呼呼带风地往里面走过来。

　　也就这短短的七八步间，英令一身衣裤变魔术似的破碎飘散，黑发往中间隆起，通身玄色轻甲，脊背生出大斗篷般黝黑湛亮的双翼……眼看就要变回他原本的鸟样。
　　“英令拜见佛母孔雀大明王摩诃摩瑜利罗阇护世金刚……”

　　孔宣原本交叠双臂悠闲地窝在电脑椅里，听到这一长串名号被人嘀里嘟噜念叨出来，抬手捏住眉心，想吞了他，至少也得吊起来拔毛！
　　“行了，赶紧把你那身黑乎乎收起来，看着闹心。”

　　“是。”英令起身，化回人形，显得过分恭肃。

　　毕竟，按尊卑，孔雀是上古神禽，九重天上除了凤凰属他的辈分最高，孔雀出生的时候，佛祖他老人家的菩提树连颗种子都不是，释迦牟尼都要尊称他为佛母；按长幼，孔雀大他几千岁，就算他如今跟金鹏称兄道弟的，还不得一样管孔雀叫哥哥，何况他才不敢叫。

　　英令垂着头，不敢正视孔宣。

　　孔宣却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他，虽然大家都揣着共同的志向为天道伦常和六界安宁做贡献，但九重天那么大，即便同僚不多也不是每个都见过。
　　何况孔雀明王还一直守在他的雾灵山数千年不挪窝，晚辈们打小听他的传说长大，他却不大熟悉这些小崽子。

　　“衣服，挺合身的。”
　　孔宣率先开口缓和气氛，心道外头都盛传他怎么怎么凶残狠厉，如何如何吞食生魂，不仅连朝暮峰周遭的飞禽走兽惧怕到鸟语虫鸣都没有一声，连来了人间数百春秋的神鹰都快被他吓尿了，哪儿来的这么恐怖？

　　再者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多少万年之前的烂谷子了！
　　想着想着，他又加了句，“谢谢。”
　　配合刚刚的人味香水，很有人味儿了吧。

　　英令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从外套的口袋里匆忙掏出一摞大大小小的证件双手捧到孔宣面前，还有一部，手机。
　　“明王殿下客气了，这些是为您准备的，行走世间方便些。”

　　孔宣随手拨了拨那一堆证件，还挺齐全的，户口簿、身份证、银行卡、驾照，还有一全套某个外省普通高校的学历学位证书。
　　古生物学又是什么鬼！真的不是在暗示他年龄大、没文化？

　　英令垂首道，“信用卡里有两万余额，您需要的话尽管花，这张卡没有透支上限的。那两万金鹏他非要自己存进去……”

　　孔宣哂然，他一个餐风饮露晒晒太阳月亮，不吸烟不喝酒不赌钱不泡妞的神仙，用得着这凡人的银钱？就算用得着，他自己不会赚？真当他是过来养老的了！
　　不过这番盘算他没说出口，毕竟现在还寄人篱下地住在这只鸟的鸟窝里。

　　“入乡随俗，你不必再多礼。”孔宣冲他摆摆手，示意随便聊聊。

　　英令变回人形，看着同是人样的孔宣也就二十来岁模样，心态修复了不少，捧着零食筐坐在一旁拆小肉干儿吃。

　　这纯属个鸟化神不完全留下的基因后遗症，本来他不吃不喝也绝不会饿死，来了人间便勾起吃零食的小习性，还非得是有滋有味的小肉干。

　　孔宣指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照片，“这个司机有问题？”

　　“没有。”英令摇头，“是个普通人类，但事情的确蹊跷，他是个老司机，二十岁开始在公交集团开车，驾龄三十多年，从来没出过安全事故。虽然人还没醒，但酒精和药物检测都呈阴性，家人也走访过了，事发前没有夫妻失和、孩子叛逆这一类的情绪困扰。”

　　“那之前的几起呢？”
　　孔宣指的是比公交失控案更早的几件突发事件，也都集中在最近两三个月内，和这次事故一样社会影响广泛且恶劣。

　　包括莲城某高校一男生冒充富二代追求女友，欠下巨额网贷无力偿还且掉马后被女孩儿果断抛弃，持刀在校园里行凶捅伤数名同学后割喉自杀；古稀老人因得了绝症无钱医治，不想拖累子女，带着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老伴儿双双坠楼，还砸死了楼下推婴儿车经过的一对母女；地铁二号线早高峰，某男子以隔着护栏递送物品的方式躲过安检，将炸鱼/雷/管携带进站并引爆，造成四人死亡，地铁停运两小时，数以万计的乘客滞留……

　　所有的这些，看似偶然事件，却统统都能戳中普通民众渴求安全感的脆弱神经。
　　老父亲本该颐养天年却死在接孙子的路上，远方读书的孩子平白无故被人捅刀，父母用死亡来解绑子女的负担，妻子带着襁褓里的幼儿晒个太阳就能命殒当场，欠着十几二十年房贷的苦逼社畜为了全勤奖争分夺秒奔波在黄泉路上……

　　英令胸口起伏，似乎状况颇为棘手，“事出反常必有妖！但这些偶然事件的确调查起来都很偶然，当事人均是人类，加害人要么死了要么不省人事，问不出主观动机，也看不出彼此之间有任何关联性。”
　　他还想继续说什么，有电话接进来。

　　英令起身接听，背对着孔宣简短应了几声，“好，我知道了，马上到！”

　　“局里一个实习生发现了一条不知算不算线索的巧合，”英令挂断电话，边穿外套边继续对孔宣说，“这些案件的加害人或肇事者，都有个同案情八竿子打不着的共同点。”

　　孔宣转头看向他，“生辰？”

　　英令动作一顿，眼里泛出不知是敬佩还是难以置信的光，“是，肇事者的生辰都在同一天，农历七月初七。”

　　他看向懒懒窝在转椅里的孔雀明王，撞上对方澄澈的视线，农历七月初七，也是孔宣的诞辰。

　　“你是要去海宁One？”孔宣淡然提问，问题里却似乎蕴含了笃定的答案。

　　他抬手转过桌面上的显示屏，上面赫然是一份蔡梓琼的个人履历。
　　一袭白色舞衣戴着耳返的少年热汗淋漓，照片定格那一刻却挂着灿烂的笑容，十七岁，公历生日8月4日，换算成农历恰好是七月初七。

　　“是，他涉嫌一宗凶杀案，我得立即过去。”英令墨黑的瞳仁紧缩，转身离开。

　　孔宣缓缓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窗外是一片朦胧月色，华光笼罩之下暗影浮动，却什么都看不真切。

　　七月初七，今晚在海宁One出现过的人里，这天生辰的可不止他和蔡梓琼两个，还有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龙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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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英令：我是鹰隼，不是喜鹊，我不是来搭桥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