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仁仁的桃花源记》一与一诺

9、除妖

　　话说罗羿之自那日被江珩莫名其妙赶出了鸟蛋之后，内心忿忿不平，在竹屋里一夜没睡。江珩竟然赶他走！罗羿之气愤极了。自十八年前来这里的第一夜，他就住在鸟蛋里。可他那时小，害怕会飞的江珩，也害怕鸟蛋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仙物法器，更害怕睡在那个如匣子般的睡舱里。江珩虽然待他淡淡的，实际上却很照顾他，看他住得并不舒服，居然帮他搭建了个竹屋与自己毗邻而居。江珩看着他慢慢长大，而他却看着江珩十几年如一日般不老不变。两人渐渐成了挚友，无论以后这里来了什么人，总越不过他去。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将余仁仁强留在鸟蛋，却将自己赶了出来？罗羿之越想越不对，从床上坐立起来，一个念头闪过：江珩该不会是喜欢上余仁仁那小丫头了吧？！

　　罗羿之下了床出了竹屋跑回鸟蛋，却发现进不去了。以前只要他往这鸟蛋前一站，门就会自动打开，因为江珩说这房子认得他，他是这里的半个主人。现在这房子是不认他了么？还是江珩不认他了？罗羿之气极，拿着拳头就砸门：“江珩。你什么意思？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为什么要赶我走？”

　　门没开，江珩却从屋顶飞了出来，望着气急败坏的罗羿之，劝道：“别闹了。快回去吧。余仁仁......她生病了，是会传染的疫症，不能见人。”江珩没法解释余仁仁的情况，只好撒个谎劝罗羿之离开。

　　“疫症？！才将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并无不妥啊？”罗羿之一脸疑惑。

　　“等你看出不妥，怕是她命不久矣了。”江珩淡淡地说道，难得撒谎也撒得一脸平静。

　　罗羿之悻悻离开，心里仍旧困惑不已，总觉得江珩是在骗他。

　　隔日，瑶娘来竹屋给余仁仁送鞋，得知她病了，就同罗羿之一道去看她。江珩仍是不让他们进屋探望，只说余仁仁要避光静养，不宜见人。罗羿之越想越怀疑，索性每日早中晚都来砸一次门闹一次，江珩也懒得理他，将鸟蛋的大门锁闭了，每日从屋顶飞升降落，谁也不见。

　　第七日了，罗羿之用了午饭，例行砸门，还没走到鸟蛋门口，就见一个黑影从屋顶腾空而出，在半空之中上下左右胡乱盘旋，一对巨大的黑翼扑腾得呼呼作响。罗羿之抬头仔细一看，却发现那扇着翼翅飞旋的怪物居然是余仁仁！

　　只见余仁仁在半空中一脸慌乱地望着他，手足无措，一边乱飞一边哭喊道：“罗羿之。救我！”

　　罗羿之听她呼救，下意识拼命一跃，趁余仁仁飞低时，一把拽住她的脚腕，想把她拉下来。可惜，余仁仁的黑翼好似并不受她控制，忽地用力一张一扇又腾高了几米，罗羿之只拉下来一只鞋，眼睁睁地望着她飞走了。他看着手中的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不敢相信才将发生的一幕。楞了一会儿，他突然拔足狂奔，朝余仁仁追去。

　　江珩将余仁仁藏了一个星期，结果还是让村子里所有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只见余仁仁张开如巨型蝙蝠的翼手，在村落中低飞掠过，竟掀掉了几家的茅草屋顶，碰倒了几处围墙，几个胆小的妇人顿时吓得哭喊起来。大家惊骇不已，一面大喊妖怪一面拿着石块利器纷纷朝她砸去。余仁仁慌乱中被砸中了几处，流了血，一吃痛一用力飞高了，盘旋了几圈后渐渐飞远离了村落，飞入了山林之中不见了。

　　待江珩回来时，所有人都已聚在了鸟蛋前，手中都拿着锄头铲子石块绳索，大声叫喊着要捉妖怪。江珩心知大事不妙，肯定是余仁仁出事了，还来不及开口，就被罗羿之一把拽住衣领质问道：“余仁仁到底怎么了？”

　　“她......”江珩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只能拉开他的手说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把她找回来。”

　　村民们见江珩回来了，纷纷跪地拜倒作揖求道：“求江先生庇佑，除了那妖怪！”

　　“仁仁她不是妖怪！”罗羿之大喊道。

　　“杀了那妖怪！杀了那妖怪！”喊声此起彼伏，顿时把罗羿之那句“她不是妖怪”淹没在了声浪中。

　　江珩俯视着跪在地上高呼杀妖的人们，眼神渐渐冷如冰霜，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幕幕相似的场景，只是那时人人喊着要处置的正是他自己。他忍住心中的愤怒，闭了眼缓缓转了身，只留一个冰冷肃杀的背影对着众人。罗羿之着急了，扯着他的衣角焦急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江珩睁开眼，双足一点，腾空飘起，瞬间已飞远了，只听得空中远远传来一句“我去找她！若她回来了，不要伤害她！”

　　江珩飞入了山中，落在一棵高耸的云杉之上，四下望去，并没有余仁仁的踪影，林子里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又腾空飞起，向密林深处飞去。

　　。。。。。。

　　林致远掏出瑞士军刀，把刚捉到的蛇扒了皮，取出苦胆生吞了，拿削尖了的细树枝穿好蛇身，架在火上烧烤。几日没敢生火，他只敢摘些浆果充饥，偶尔逮了只野兔也是剥皮拔毛嚼生肉，只觉得这几天满嘴都是那生肉的腥膻味，而且腮帮子也生疼生疼的。这两天挺安全的，那个会飞的怪人应该不会再来了吧？只见火花噼里啪啦，蛇肉渐渐变黄变焦，散发出阵阵香味，林致远赶紧把火撤了，散了散烟，举着树枝啃起了蛇肉。

　　吃完了，林致远又把地上的蛇皮蛇头内脏等物掩埋了起来，用枯枝落叶盖上，这才起身回了山洞。这山洞是前日发现的，洞内干燥温暖，洞口又小，林致远又拉过来一片藤蔓伪装了一下，正适合容身躲藏。

　　七日前，林致远跳了江，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淹死，醒来却睡在了这深山密林之中，而且还遇到了一个会飞的怪人要捉他。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前那种窒息到灵魂与□□脱离的恐惧与痛苦他体会过一次就够了。是的，他不想死了，他害怕了。他不知那飞在空中究竟是人是鬼还是妖。他害怕地在林中拼命地跑，想逃离那人的抓捕。可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那会飞的妖人。最后，他只能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等着被捉。谁知正当那妖人缓缓落下走近他时，只见那人手腕上红光一闪，蜂鸣大作，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那人皱眉凝视着他，又抬手望了手腕，犹豫了一刻，最终还是放弃了他，驾云腾空飞走了。

　　林致远又逃过一劫。他本就是部队出身，野外生存不是问题。可他害怕再被那妖人发现，一直在林子里躲躲藏藏。这林子极大极茂密，只要他躲藏得好，那妖人在半空之中飞行也不容易发现他。只是......林致远不知道自己要躲到何时。要不要冒险下山去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可下山也是被警察通缉。他想了想，还是先观察几天再说吧。

　　却说余仁仁被村民们砸伤了，一路飞一路流血不止，身上越发感觉到冷，渐渐体力不支了。可是她没法好好控制自己后背那对翼翅，飞入山林中后，她就在树林里乱飞乱撞，最后一头撞上了一棵大树，竟把自己撞晕过去，这才从空中掉落下来。

　　林致远刚躲在洞中，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了。他轻轻走到洞口，慢慢拨开几片树叶，从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地面上一对巨大的黑色翼翅，好像是掉下来了一只大蝙蝠。这林子里的蝙蝠有这么大吗？变异了的？林致远暗暗称奇，再仔细一看，那翼翅底下露出了一只光秃秃的脚丫子，好像有一个人被那蝙蝠压住了！

　　救还是不救？林致远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奔出了山洞救人。他使劲儿掀开了黑翼，将那人抱住翻坐起来，却发现那翼翅竟是长在那人身上的！他吓得手一松，将人又扔回了地上，惊慌错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躲进了山洞。等到他回过魂来，再拨开洞口的树叶偷瞄时，发现那长着黑翼的人已不在地上了！

　　余仁仁被江珩救走了。

　　江珩抱着晕了的余仁仁飞回了村子，等着他们的仍是那些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要处死余仁仁的村民们。江珩难得动了怒，护着余仁仁喝道：“她不是妖怪！不要伤害她！”

　　“江先生，您是仙人，本领高强，她伤不了您。您自然不怕这妖怪！可我们都是些凡夫俗子，血肉之躯，我们害怕啊！”村里年纪最大的徐老爹拄着拐杖从人群走了出来，说出了大家的想法。

　　“她只是......只是生病了，才长了这对翼翅，我有办法治好她。只要七天，七天她就恢复正常了。”江珩向众人保证道。

　　大家面面相视，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江珩的本事众人是知道的，他说有办法，应该真的能治好余仁仁吧。徐老爹想了想，说道：“江先生既然说能治，应该是有法子的。不过，这妖物伤了人，为避免她再伤人，也为了先生的安全，我们将她绑缚在树上，每日派人看守。可行？”

　　“不行！她都受伤了晕了，还绑她做什么？”罗羿之跳出来反对。

　　“她要是醒来，又飞到空中，你可能捉住她？”一旁的樊娘子觉得不可，也认为将余仁仁绑起来比较妥当。

　　罗羿之哑了口，他捉不住。

　　江珩见众人不再坚持处死余仁仁，也退让了一步，让大家保证不要伤害她，才将昏睡不醒的余仁仁交给他们绑缚在了小河旁的一株柳树上让人看守着。他想，等七天熬过去，这黑翼一脱落，余仁仁就没事了，大家应该就不会再害怕她了。

　　天色已暗，河边的冷风将绑在树上的余仁仁吹醒了。她发现自己手脚被绑了，一动也不能动，甚至连一对巨大黑翼也被捆绑了起来。不远处地上坐着两个村民，见她醒了，站起来端着长棍警惕地盯着她。

　　还是被捉了！余仁仁长叹一口气，认命地将头靠在了树上，心里却一阵难过：江珩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帮她，不保她。他就这么不把她当回事吗？在鸟蛋相处这几日，她自以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原来是自作多情了。关键时刻，他还是如初见时一般冷漠自私，仍是撒手不管她，不救她，任她自生自灭。想想也是好笑，自己以前老是叫他鸟人，这下倒好，自己倒真变成了个会飞的鸟人。也不对！自己这长的是一对蝙蝠的翼手，还不如那鸟的翅膀呢。倒像是西方恐怖小说里吸血伯爵，怪不得大家都怕她，要杀了她！

　　更深露重，河边冷风吹得更紧了。余仁仁冻得瑟瑟发抖，只从生了这黑翼后，她就一直觉得很冷，现在夜深风劲，她就觉得更冷了，好似浑身血管里的血液都快凝固住了，身子冷，心里更冷。看守的两人见余仁仁一直不动弹，老实得很，熬不过疲困和夜里的寒冷，悄悄溜回去睡觉了。

　　余仁仁被冷风吹得头晕乎乎的，又累地很，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将醒未醒，两只眼皮半睁半闭，瞧东西都模模糊糊的了。她感觉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过来了，夜色中瞧不清模样，只觉得身影很熟悉。待那身影走近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余仁仁抬眼一看，竟是瑶娘！

　　“瑶娘......”余仁仁开口唤她，声音虚弱不堪，竟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瑶娘却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得看着她，眼神跟平时很不一样，究竟怎么不一样，余仁仁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她好像不认识自己似的，眼里一片漠然。

　　瑶娘慢慢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月光下寒光一闪，刺得余仁仁双眼一闭，心想完了！

　　“你干什么？！”远处传来罗羿之的惊呼声。

　　只见瑶娘手起刀落，割开了缚住余仁仁手脚的绳索，将她从树上放了下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杀了她呢。”罗羿之奔了过来，与瑶娘一同扶起了余仁仁，将她放置在大石上坐下休息。

　　“瑶娘是那心狠手辣之人吗？罗公子就这样看待瑶娘的？”瑶娘忽然泪眼盈盈，盯着罗羿之一副心碎的模样。

　　罗羿之被盯得一愣，满面局促尴尬。

　　余仁仁越发觉得瑶娘很奇怪，自己现在这幅光景了，她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冲罗羿之发嗲，这也......太不注意场合，太不要脸了！

　　“对不住。我刚才是太慌了，误会你了。”罗羿之一脸愧色地跟瑶娘道了歉，又问道，“只是，现在怎么办，将她藏哪里去？

　　瑶娘忽地抓住余仁仁的胳膊，一脸担忧，恳切地劝道：“仁仁，你走吧。不走，我真怕大家会杀了你。你不是说你想回家吗？你回去，不要留在这里了。”

　　余仁仁心想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怎么回去呢？往哪里去呢？

　　“没人走出过这里。我试过的。仁仁她也回不去的。”罗羿之摇了摇头。

　　“走当然是走不出去的。可是，你现在有翅膀，你能飞出去的。”瑶娘抱着余仁仁的胳膊，一脸希冀地鼓励着她。

　　是啊，我可以飞！余仁仁忽然也生出了一丝希望，可转念一想，我总不能带着一双翅膀回家啊，那不得吓死爸爸妈妈？！

　　“你......想走？”罗羿之盯着余仁仁的双眼，艰难地问道。

　　余仁仁点了点头，下定决心试一试，反正这里的人都要弄死她，说不定一飞还真给她飞出这个鬼地方呢？而且，这翅膀应该是会脱落的吧，就像那兔毛和兔耳朵一样。

　　罗羿之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低头沉默不语。最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余仁仁的那只鞋，默默蹲下身来握住她那只冰冷的光脚，细细拂去脚底的泥土，将鞋穿在了她的脚上，又解下了腰上的布袋子递给她，轻声说道：“这是肉干，带路上吃罢。”

　　余仁仁也很难过，罗大叔真的待她很好，她也很不舍得。她猛地伸手抱住了罗羿之的脖子，一对巨大的翼翅更是环住了他的身子，流着泪哽咽着说道：“谢谢你，罗大叔。我不会忘记你的。”

　　罗羿之攥了攥拳头，终于伸手也抱住了余仁仁，轻轻地拍了拍她，哽塞着说了一句保重，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瑶娘催道：“快走吧，惊醒了大家可就走不掉了。”

　　余仁仁松开罗羿之，又望了望瑶娘，展开双翅，腾地飞到了半空之中，留恋地围着他们盘旋了一圈，向远处的圆月飞去了。

　　罗羿之仰望着展翅远去的余仁仁，月光中只剩一道黑色的影子，伸手在空中徒劳地抓了一下，终是什么也没抓住。

　　。。。。。。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就发现余仁仁逃走了。

　　众人又重新围到了鸟蛋前，匍匐跪地请江珩出来降妖。

　　鸟蛋的门开了，江珩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脸怒色，满眼血丝，声音低沉得如暴雨前的闷雷一般：“我说了，她不是妖。我会治好她的。大家为何苦苦相逼？”

　　徐老爹举着割断的绳索拜倒在江珩面前：“有人被那妖物蛊惑了心智放走了她，现下不知躲在何处。恐妖物伤人害命，求江先生出手再降妖怪！”众人跟着纷纷叩首作揖求江珩降妖。

　　“我说了，她不是妖！”江珩怒喝一声，顿时周身狂风大作，只见他面色越变越白，额头两颊及脖颈之处都显出诡异的红蓝两色的血管青筋，原本黑亮澄净的瞳仁渐渐成了血一般的红色，束在脑后的一袭长发散开，随风乱舞，似入魔成妖了一般。

　　“不好。那妖物太厉害了。江先生也着了道，入魔了！”众人见江珩失了平日的清冷仙姿，露出一副骇人的模样，吓得站起身来，连连后退，都道他着魔了。

　　罗羿之也没见过江珩这般模样，也吓愣了，看江珩失了神智似的步步朝众人逼去，心道不好，赶紧奔到他身旁，拉住他喊道：“江珩！江珩！你醒醒！仁仁是我放走的。她说她想回家，飞走了。”

　　江珩转头看了一眼罗羿之，怒道：“犯傻！她没有破界射线打开芥子世界的缝隙，怎能出得去这恒界空间。她能飞多远？再过几日，她这翼翅就会脱落，到时她既出不去，连爬都爬不回来，只能死在荒漠！”

　　罗羿之惊得手一松，没想到自己竟害了余仁仁。

　　江珩狠狠地环视了一圈众人，纵身腾空飞起，瞬间消逝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