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仁仁的桃花源记》一与一诺

4、各朝人民大混居

　　余仁仁撸起袖子，拎起裤腿，岔开双脚一蹲，就这么毫不在意形象地蹲在了小山坡上，像个混社会的不良少女似的浑身抖啊抖的，一边抖着一边观察着村里形形色色的村民，突然有种在某某影视城观光旅游的既视感。

　　最靠近山脚的那家应该是从秦汉时期穿越过来的，妻子穿着大襟窄袖的素色袍子，一头乌黑的秀发从中分开，服帖地垂到脑后束成一把。男人头上绑着一个斜斜的发髻，就跟历史书上的秦始皇兵马俑似的，一身麻布短衣，正拿着个木铲准备去山脚下的农田里劳作。

　　西边第三家的张寡妇生得真是漂亮，可惜穿的是一身明代对襟比甲水田衣，全是碎布头拼凑而成，白白浪费了她那高低起伏的好身材。余仁仁心想要是换了隔壁那个唐朝胖妇人的低胸襦裙，那波澜壮阔的美景保证让方才拎水路过的日本和尚鼻血长流。

　　可怜的日本和尚路过张寡妇家时目不斜视，现下却被那广袖长袍满面涂粉的魏晋美男拦住了，被调戏得一张原本老实白净的脸比东边那家新娘子身上的大红褂裙还要红。据说那个新娘子比余仁仁才早来个把月，被爹妈逼着嫁给一个七十来岁快进棺材的老太爷当填房，在新婚当夜打破那老新郎的头与情郎私奔，被家丁追到了悬崖边，双双跳崖殉情，不料一跳便跳来此地，倒是死里逃生地成就了一段好姻缘。

　　余仁仁望着那新郎的光额头长辫子，一身粗布长衫也难掩清俊之意，心想要是换做她也会跟着这穷书生私奔的，鬼才要嫁那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呢。目光一转，却看到那涂脂抹粉的美男还在纠缠和尚，余仁仁腐女本质立刻显露无疑，双手托腮蹲在那儿看得津津有味。只见和尚恼了，说了句蹩脚的汉语，将水桶朝地上一掼，洒了满地水，满脸通红地走了。

　　余仁仁还想看，不经意的一抬眼，却发现罗羿之与江珩正站在鸟蛋的阳台上凭栏远眺，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真是的~她在山坡上看风景，人在阳台上把她当风景看。

　　这已是余仁仁来这里的第三天了。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不知年代不知地点不知国度的三无地界。余仁仁也看穿越小说，不是不能接受穿越，可是好歹也给个靠谱的朝代和身份吧？这一村的各朝人民大混居是个什么鬼？还有那个鸟蛋！那个会飞的鸟人居然说他来自2100年，唬鬼呢？

　　不过想起这两天她住在鸟蛋里的经历，余仁仁还是觉得已经不能以匪夷所思，不可思议来形容了。那晚被罗羿之点晕之后，她居然被江珩那个鸟人塞进了藏尸柜，吓得余仁仁第二天醒来时，一个高音直接飙到High E，差点没把自己的耳膜震破，直到江珩从旁边的另一个藏尸柜里伸出脑袋说了句闭嘴，余仁仁这才停止了尖叫。余仁仁艰难地从柜子里爬出来，质问他为什么把她放进这死人待的地方。江珩却淡然地说道，这是睡舱，就是用来睡觉的，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这在我们那里是放死人的！放死人的！余仁仁强调了重点。

　　我还没死呢！我才不要躺在这棺材一样的藏尸柜里呢！多晦气！余仁仁恨恨地想。

　　可这鸟蛋外表看起来高大上，其实里面 ~ 嗯 ~ 还真是高科技现代化，里面勉强分为上下两层，却没有楼梯，当然也不需要楼梯。江珩会飞，都不用抬脚就飘上去了，哪用得着费力爬楼呢？余仁仁上不去二楼，只见一楼一件家具也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像个小型的展厅。江珩需要什么了，总是伸手一指或是一个口令，或从墙壁或从天花板，甚至从地面就突然凭空冒出了他想要的桌子椅子杯子以及余仁仁见都没见过的玩意儿。余仁仁在房内摸了大半天也没参透这房子里的奥秘，不睡藏尸柜，她就只能在地板上和衣席地而眠，不过还好室内恒温，地上倒也不冷。余仁仁心想，既然这房子什么都能变出来，江珩为什么就不能变张舒服软和的大床给她睡呢？

　　“你是说——她来自和你差不多的时代？也来自未来世界？”罗羿之挑了挑他的风骚剑眉，对蹲在小山坡上的余仁仁一脸兴趣盎然。

　　“是的。”江珩蹙眉看着已经站起来横眉竖眼瞪着他的余仁仁，回答得言简意赅。

　　罗羿之转过脸来嘲讽道：“可我觉得她似乎对你很戒备很反感，跟我第一次见你一样。”

　　“你第一次见我？我记得，你当时跪在地上把我当成了神仙，崇拜得紧啊~”江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无情地戳穿了罗羿之当年的囧态，转身飘进了屋内。

　　罗羿之张了张嘴，嘴边两只好看的小梨涡尴尬地隐了又现，实在无力反驳，心想，你老人家都不走路，半空中飞来飞去的，不是神仙是什么？复又想起余仁仁的那句名言，会飞的不一定是神仙，也有可能是个鸟人。

　　也就这胆大的丫头敢叫他鸟人了！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是些将死之人，无不是遇上绝境或险境，不知因何机缘来到此地得以重生，所以大家都把江珩当作仙人，尊成了这地界的天神一般，没人敢在他面前如此造次。不过在村民的眼里，他和神也没什么区别了，御风飞行，凭空取物，呼风唤雨，降伏猛兽，简直是无所不能，且驻颜有术，容颜不老。罗羿之初来之时还是个扎着童髻的无知小儿，十八年过去了，早已长成一个身材挺拔高颀，英姿飒爽的风流美男子了。江珩却与罗羿之初见他时并无二样，看起来甚至比他还小上几岁。罗羿之想起余仁仁那日唤他大叔，心里不免感叹，岁月无情，青春易逝啊~

　　有时间找机会得缠着江珩讨教一下驻颜之术！罗羿之摸着自己那张俊美的脸寻思着。

　　余仁仁没想到，江珩那鸟人明明长得一副悲天悯地，温润如玉的善良模样，其实性格清冷淡漠自私得很。初见时看她摔在地上爬不起来，也不伸手扶她一把，好像怕被她碰瓷赖上似的逃得要多快有多快。不变个软和的大床给她也罢了，现在居然连藏尸柜和地板也不给她睡了，说是来这里的人都得自力更生，让她自己和其他村民一样想办法自己盖个小土房，限俩月之内搬出去。

　　“你......你......你”余仁仁气极，恨不得一招一阳指将那鸟人身上戳出十个八个洞，她才没打算在这里常住，一找到回去的方法她就要走的，借宿几天怎么了？她一气之下转身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可一想到自己连怎么来这儿的都不知道，又谈何回去呢？唉~ 寄人篱下的，小忍以图生存大计罢。

　　“你会做什么？可有谋生之道？”还是罗大叔善解人意，笑起来暖人心扉。

　　会做什么？！

　　种地？不会！

　　打猎？不敢！

　　纺纱织布裁衣纳鞋底？不懂！

　　余仁仁甚至连做饭都不行，只泡得一手好方便面。

　　思索了半天，余仁仁厚着脸皮骄傲地自夸道：“我会读书！学习成绩很好！年级前三！”

　　“读书？！当吃还是当喝？在这里可没甚用处！”罗大叔拆台太快，一点面子也没给余仁仁留。

　　余仁仁不高兴了，教育道：“你个古人懂什么？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靠劳力谋生是下下之策！You Know”

　　“什么楼？”罗羿之一头雾水。

　　“你那点学识也配称科技？！落后。”江珩面无表情，语气鄙夷。

　　那自然不能跟您那一百年后的高科技相比啊~ 余仁仁心想。但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没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科学发展进步，没有我们的努力学习与科学研发，哪来百年后的科技大繁荣！一想到这鸟蛋里的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设计都有可能是出自未来的他们之手，余仁仁一股骄傲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但事实证明，会读书在这里是真的没用！既不能考个状元拜相封侯光宗耀祖，亦不能谋份工作挣份薪水养家糊口。读书何用啊！余仁仁仰天长啸，十七年来树立的人生价值观分崩离析。

　　本着不想白吃白喝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原则，余仁仁终于说服自己脱了鞋子挽着裤腿下田了，跟着秦朝樊大叔学着种粟，也就是小米。余仁仁是南方人，以大米为主食，偶尔也会吃顿面条饺子馒头什么的，却连麦子也不曾见过，别说小米了。她拿着一袋种子翻来翻去地看，好奇的很。当樊大叔拿出一株完整的带穗粟苗拿给她看时，余仁仁大惊道，这不是大狗尾巴草吗？古人都是吃草的？！

　　事实再次证明，余仁仁不仅四体不勤，而且还五谷不分，压根就不是个下地劳作的命。半天的活没干多久就累得眼冒金星，华丽丽地晕倒在了田埂上。樊大叔怕出事，忙让樊娘子去请“天神大人”江先生来救命。江珩倒是一闻讯就飞着赶过来了，伸手将食指上套着的一枚戒指往余仁仁头上一探，觉得她并无大碍，见她浑身是泥脏得实在不堪，眉头一皱一起身又默默飞走了，衣袂飘飘，不带走一丝尘埃。末了，还是罗羿之来将她背回了竹屋，扔在了地上。

　　待余仁仁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满身是泥地躺在了竹屋。

　　罗羿之的俊脸出现在她面前，笑嘻嘻地问道：“你醒了？”

　　要是一觉睡过去，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就好了。余仁仁无限伤感，开始思念父母。也不知爸爸妈妈发现她失踪了会不会心急如焚，心碎欲裂？她会不会一辈子就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再也见不到父母了？她还没考上清华北大，还没找个好工作好好孝顺他们呢。一顿伤心难过，她又想起欧阳和李天林，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会不会也穿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跟她一样的受着苦难？余仁仁突然意识到，也许她再也回不去了。

　　看她一脸的情绪低落，罗羿之不忍心了，安慰道：“别想太多。既来之则安之。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一听有吃的，余仁仁的心情立马好多了，抹了抹还来不及落下的眼泪，坐起来问道：“有肉吃吗？”

　　这两天住在鸟蛋里，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东东？！

　　江珩满嘴自力更生，自己却啥活也不做。他不会做饭，也不见屋内有厨房。那鸟蛋就是一个全自动化的高科技生态圈，每天墙壁一角按时按点自动打开，递出两人份的食物，也不知是何物制成，长得跟面包馒头似的，咬起来像饼干，味道口感却不怎样，倒是挺管饱的。余仁仁每天跟填鸭似的把自己喂饱，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饿死，一点口腹之欲都没享受到，又不敢抱怨，怕江珩连这个也不给她吃了。

　　她是真的十分想念罗羿之烹煮的肉糜了~

　　“这两天没上山。新鲜肉可是没有了，晒干的肉脯要不要来点？”罗羿之从腰上解下一个布袋子递给余仁仁。

　　余仁仁一伸手，发现自己满身满手泥土，都不好意思接过袋子，问道：“你这里有洗澡的地方吗？我这身上实在太脏了。”

　　“没有。”罗羿之摇头。

　　“那你平常在哪里沐浴的呢？”难不成他都不洗澡的？

　　“后山上有个温泉，大家都是去那里沐浴的。单日男子沐浴，双日女子沐浴。今日单日，你不宜过去，等明日吧。”

　　这里居然还有日历的说？余仁仁惊讶了：“单日双日怎么定的呢？”

　　“当然是江珩定的。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黄岐医理，八卦算术，奇技淫巧，这天上地下就没有他不知道不会的。还有我们这里的条文法度，都是他定的。”罗羿之谈起江珩一脸崇拜，讲起来就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不过，江珩那房子里倒有一处可以沐浴。往那封闭的透明小房间里一站，水就从半空中来，如下雨一般。江珩说那叫什么......”罗羿之想起了小时候在江珩那里沐浴的经历，就是不记得那个古古怪怪的小房子叫什么了。

　　“浴室？”余仁仁答道。

　　“对，对，对。浴室。可以洗澡淋浴，可神奇了。”罗羿之赞道。

　　“不稀奇。我家也有。”余仁仁对罗羿之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根本不想去鸟蛋那里求那个鸟人，“我还是去温泉吧。”

　　余仁仁没有换洗的衣物，瞄上了罗羿之床上的素色被单，觉得洗完当个大浴巾一裹就挺不错的。罗羿之一听，觉得实在不妥，只好忍痛把自己一件半新的长袍和一条新长裤给了余仁仁，救下了自己的被子。

　　入夜了，白天里热闹的村子慢慢寂静下来，村民们恐费灯油，都早早歇下了。余仁仁怕温泉有人，直等到月挂半空了，才求着罗羿之上山找温泉。树林还是那般黑暗幽静恐怖，尽管小心又小心，他俩的脚步声还是不时惊到了林中栖息的飞禽，只听得满林子扑腾翅膀的响声。余仁仁既害怕又兴奋，紧紧地跟着罗羿之，忍不住扯住了他的一只袖角。罗羿之有点意外，回头看了看她，只见她脸上的红肿已消，月光映得她肌肤胜雪，明眸皓齿的，倒与第一日见她时大不一样，心底微微一软，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待两人来到温泉，余仁仁发现这里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并不是那种三步一小汤，五步一大汤的浅池子，而是大大的一口堪比鱼塘的深潭，热气腾腾，云笼烟罩，雾气氤氲，如仙境一般。

　　余仁仁学了一个暑假的蛙泳，水性马马虎虎，胆子倒大得很，催着罗羿之离开，看到他走远了，余仁仁再观察了一番，觉得安全了，从背包里掏出泳衣迅速换上，用脚试了试水温，觉得正正适宜，摸索着就下水了。

　　余仁仁不敢往深处游，玩了一会儿水就乏了，找了一块大石靠着坐了下来，石头居然是暖的。水正好没过肩膀，余仁仁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去乏除累，于是靠着暖石，闭上眼哼着歌，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不料这一睡竟睡昏了过去，待余仁仁醒转过来时，只见罗羿之那张俊脸放大了似的凑在了她跟前，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嘴都快贴到她嘴上了。余仁仁大惊，发现自己只穿了泳衣躺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之上，罗羿之半跪着俯在她身上捧着她的脸，姿势很是诡异！

　　罗羿之见余仁仁醒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余仁仁一把推开，紧接着一记清脆的耳光响在耳畔，顿时被打懵了！

　　“你打我？！”罗羿之捂脸，一脸的难以置信。

　　“臭流氓! 不打你还请你吃饭怎的？打的就是你这趁人之危的臭流氓！”余仁仁手脚并用，一顿乱拳抡过去。

　　罗羿之一边躲一边叫屈：“我刚来。是江珩叫我帮你渡气的......”

　　余仁仁这才发现了一旁的江珩。

　　这个平时谪仙一般的人物此刻刚把那一身死人白的长袍系好，一向束在脑后服帖的长发此刻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发梢还滴着水珠儿，倒是去了几分冷漠，添了几丝别致，看起来颇接地气。

　　江珩见两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脸上的表情仍是万年不变，镇定自如。他淡定地看着扭打在一处的余仁仁和罗羿之，只轻轻地丢下一句“你晕在水中了，他是在救你”，就这么平静地拾起了大石上的靴子，一转身光着脚走了。温泉旁多石子，江珩光着脚走起来很是硌脚费劲，虽然他努力保持着一个稳定的背影，但那稍许趔趄的脚步还是出卖了他，看得罗羿之和余仁仁眉头直皱，脸直抽抽。

　　“他怎么头发湿了？还光着脚？他怎么不飞呢？”余仁仁放开了罗羿之，望着赤足离开的江珩，心里升起一种不详之感。

　　罗羿之一脸戏谑，意味深长，却什么也没说。

　　余仁仁不敢深想，觉得此事不能深究，不可说，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