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初雪，亦如风》鹿野十九

20、第二十章

　　午夜的火车站依旧人来人往，或许是翘首恋人,或许是送别友人，或许是抵达异乡。宋翊信站在人群中一阵沉默，他是来接人的却丝毫没有对这位友人到来的欣喜或是期待，反而觉得连思绪都变得沉重。

　　车站里渐渐涌出又一波人流，里面有他熟悉的人，避无可避。

　　夏晴的执着是宋翊信永远无法回报的，可她却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来到这座城市。

　　一个清瘦的身影向他招手，他报之一笑没有过多的兴奋，反而让人有一种冷淡和疏离的感觉。夏晴心里哽咽了一下，可走近却还是没忍住抱住了她。

　　宋翊信身体僵住，别扭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怎么想到来这里？”

　　夏晴放开他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的眼睛，答案似乎不言而喻，两个人却是心照不宣。

　　“队长！老朋友来就这么冷淡？”他变得沉默了太多，几乎快变成了她不认识的人。曾经的阳光少年，曾经笑着让队友们加把劲儿的队长，已经慢慢走远。

　　“困了！走吧！”宋翊信看她还能开玩笑心里也轻松了许多，接过她手中的行李苦涩的笑道。

　　客套的寒暄，无足轻重的话题。夏晴的眼神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有移开过，但他却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她的视线。

　　从短发到长发，他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即使今天她特意把头发披了下来。夏晴在来之前还小小的期待了一下，不过现在心里却觉得一阵酸涩。

　　他们是十年的朋友，可为什么现在的关系没有老友见面的自在与热情，反而剩下的却是两人尴尬的沉默，一切都在某个时刻开始变了。

　　十年的青葱岁月，转瞬间他们都已经是大人。十年的喜欢汇集在一起就是她的整个青春，或酸涩或苦闷或欢喜却只不过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她喜欢的人。

　　喜欢本来就是一件不求回报的事情，她只是遵从内心的感受，追随着她认为的美好。

　　流年已逝，回忆依旧夏日缤纷。似乎故事的开始都是在夏天，风止蝉鸣，朗日晴空。少年少女们的汗水混合夏日的香气，这就是她一开始的青春。

　　夏晴新来的转校生，人生地不熟让她对谁都带着防备心，面对主动靠近的同学她都一屑不顾，可唯独不能忽视眼前这个整天嘻嘻哈哈斗嘴耍皮的同桌。

　　宋翊信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自来熟的样子，所以即使成绩不好但还是同学和老师喜欢。对这个同桌也不例外，总是自来熟的凑到她面前没话找话。

　　只是夏有些孤僻任谁来她都不太搭理，宋翊信也免不了在她那里碰壁。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上过话，眼神交流也不多，可宋翊信却不依不饶。

　　班上的同学不知从哪里听来说她与校外的混混有关系，说她爸爸也是混混还坐过牢。不论这消息的真假，但在人多的地方大家都是人云亦云，这样的消息即使不是真的也会说得跟真的一样。

　　渐渐的就有同学旁敲侧击的问宋翊信是否知道这件事儿，可他都半开玩笑的说是他们想象力太丰富，顺带还为夏晴辩驳几句，实则他也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是觉得自己的同桌除了安静些冷漠些也没什么招人讨厌的地方。

　　谣言越传越真，刚开始还听他说话的朋友们也开始怀疑不相信起来。最后他也不解释了，只对着围着他八卦的一干人冷冷的说道：“别人的私事，少管！”

　　这样的维护，让他也受到了不少非议。这些小孩子无知的猜测归纳总结不过是，宋翊信喜欢夏晴。这些流言对宋翊信来说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只是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大家却只当他默认了，时不时就对着两人起哄。

　　宋翊信在班上算不得好学生可却众多追随着，这无外乎两点。一是优秀的外在条件，二是为人豪爽义气不拘小节，所以大家都很愿意跟他做朋友。

　　因为宋翊信时不时的发话，大家对夏晴的态度也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那些流言也慢慢消失，只是随着流言一同消失的还有宋翊信曾经的关心。

　　一次大考之后，班上按照成绩排名重新调整了座位，两个人不再是同桌。对于宋翊信来说坐哪里都一样，所以即使做到最后一排他也是乐得清静丝毫没有抱怨，然而离开了宋翊信这个同桌的夏晴却十分不自在。

　　有些变化悄然而生，这些小小的变化已经一点一点的改变了夏晴，就像是播下的种子终于在调整座位那一刻发芽。不过让夏晴感到安慰的是，至少他们还在同一个田径队。

　　虽然是远远的，但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满是和煦的阳光，一扫之前的阴霾。她忍着没有主动走上去说话，而是站在原地等着他跑过自己身边随口说上的一句戏谑似的问候。

　　“哟！这不是我老同桌嘛！”每次说这句话时宋翊信都会放慢脚步满脸堆笑的看着夏晴，堵在他身后的队友就会大声喊着让他快些走。

　　夏晴面上冷若冰霜，可心里却是又忐忑又紧张，只是冷冷的看着从身边跑过的男孩子们。

　　小女孩儿的心思总是害怕暴露在别人眼里，即使这样的伪装却是骗不过自己的。每次练习的最后宋翊信总喜欢找人击掌，队里唯一不曾配合他的也许就只有夏晴了。然而他却不气馁，笑眼弯弯嘴角上扬，自作主张拿起她的一只手然后击掌，最后还不忘调侃：“同桌，你这样很不友好啊！”。

　　宋翊信的人气自不必说，青春期懵懂的女孩儿门都会喜欢这样干净阳光的少年，但是她不知道这一喜欢竟会是十年。

　　喜欢或许是他向她第一次自我介绍时，或许是那一年最后一次训练她主动举起她的手时，或许是那清脆的击掌声落地时。

　　喜欢是自从靠近太阳后，就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寒冬。

　　两人一起考上了潭林二中，虽然不再是同桌也不在是同学，但是他们还在一个田径队。她追逐着青春欢喜的光亮前行，慢慢也沾染了他身上的光。

　　夏晴第一次接住了他的击掌，一反常态的笑着看他。宋翊信略神奇的看着以前那个冰山同桌，猛的收回了手一脸吃惊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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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晴，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夏晴回过神来，宋翊信已经叫好了车把行李放在了后备箱正看着她。

　　“师傅去S大”夏晴似是随意的说了一句，可宋翊信脸上却是一脸震惊不可置信的样子。抿了下嘴唇想问什么，但最后只是招手让她赶紧上车。

　　夏晴看他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的失望更甚，想来自己的出现让他很困扰。不过这次来她却是为着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算得上不得不来，即使现在被厌烦她也认了。

　　车里的气氛略冷，幸好前面的师傅热情，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话让他们才不至于太尴尬。

　　两人之间的尴尬自从高考之后就如影随形，他们也就再没有像以前那样毫无避讳的说过话。

　　她因为他敞开心扉，但他却早早的把她放进了朋友的方阵。或许她在他的身后太久，现在即使她怎么穷追不舍也没有办法跨越朋友这座大山。

　　S大树荫下的路灯发出昏暗的光，偶有几只飞蛾围着那道微光，路面被照得坑坑洼洼。

　　一片凉夜中两人默不作声，各自失神。想来曾经的宋翊信总有说不完的话，总有办法逗笑身边的人，现在却是变了一个人，沉默不语。

　　“你住哪儿？”夏晴小心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噪音，让听的人心里也跟着变得喧闹。

　　“我不住学校，我住外面小姨的房子”宋翊信如实说道。
　　她微微有些惊讶，但面上却是一脸的平静的问道：“原来你这里还有亲戚呢？”。

　　宋翊信轻轻的笑了一下，不太好意思，之后又是一阵无语。

　　虽说现在的导航十分精准，但是两个人还是在学校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教职工宿舍。校园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但是幸好还有这脚步声让他们不那么尴尬。

　　推开门那一瞬间，两人被里面精致的装修给吓到了。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房子，但是家具设施一应俱全。夏晴感叹自己真的是没有来错地方，进屋就往沙发上坐了坐。宋翊信也被学校的教职工宿舍惊到了，看来校长小姨下了血本。

　　“这里面的东西这么全，直接住进来就可以了。”宋翊信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帮忙试了一下水压和热水器都是正常的。

　　她在客厅里打开箱子，整理起衣物。宋翊信看到那个轻松熊被小心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一动，略带愧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

　　那是高中她短跑破了学校记录他送的。田径队的传统是，谁破了记录谁就可以收到田径队所有队员送的礼物和教练的一顿大餐。那天为她开的庆祝席上，所有成员都送上了礼物。原本宋翊信是准备送她一束花祝贺的，结果花还没抱进门他就被一个队友拖走，说是要以高价买他的花，然后把手里的轻松熊塞给他。他觉得没所谓，何况自己也不吃亏，也就跟队友换了。

　　临走前抱着花的队友忿忿说道：“什么关系还送花？花可不能乱送。”

　　宋翊信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你送的我怎么送不得。比赛时，得了奖都会送花，他不以为意，况且送的又不是玫瑰。但既然已经换好了他也就只能摆手不与他理会。

　　宋翊信因为经常破别人的记录，破自己的记录，所以大家后来都只是意思一下送个零食什么的，教练也从烤肉变成了路边烧烤。即使这样教练还是哭诉着说，这小子准是看上烧烤铺的姑娘了，老破记录老来这里。他一脸无语，心说路边摊不是你要来的吗？难不成是教练看上了哪位姑娘。

　　的确，那天晚上送花的队友受到了极大的关注，他庆幸自己跟他换了礼物，免了这些无畏的起哄。可收到轻松熊的夏晴和收到花的夏晴却完全是两副表情，旁人一看便知其中端倪。

　　“那你先休息，我走了。有事再联系！”宋翊信走到门边朝正收拾行李的夏晴说道。

　　“好，那你慢走。”夏晴起身送他到门口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宋翊信依旧是那副愧疚的模样，叮嘱她一定记得关好门窗。夏晴环顾眼前陌生的环境，心里却还是因为有他而感觉到一丝温暖和亲近。

　　夏晴捏了捏手机终于是鼓足勇气半开玩笑的说：“不留电话号码怎么联系？”自从毕业之后，他就换了电话，她也只能在网上联系他。

　　月光下学校发出微弱的白光，他一个人走在树荫下，脸上忽明忽暗，脚步格外的快。他没有再打车，他站在学校附近的高架桥行人道上看着远处的河面上波光粼粼，头顶的月亮发出的光让人变得安心。

　　田径队那年有三个人考上了C大，他们相约一起做火车去学校，一路上有说有笑，亦如他们以前在潭林二中的日子。那时他还觉得他的队友魏家勋和夏晴能在一起，所以尽量不做电灯泡避，家勋也甚是感激。

　　九月夏晴过生日，她向他表白。原本没有被邀请的家勋却被宋翊信理所当然的叫上了，躲在一旁捧着蛋糕准备给夏晴惊喜的家勋却带着一肚子的失落离开了。他不是不知道夏晴的心思，只是侥幸的想着夏晴没表白宋翊信也没有喜欢她的意思，所以才厚着脸皮穷追不舍。可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他也没脸再继续纠缠下去，以前是自己太傻以为付出真心就会等来心上人回头。

　　蛋糕放在石凳上，蜡烛已经被风吹灭，魏家勋人已经不见了，三人的关系就此变得微妙。

　　那天晚上，宋翊信郑重的拒绝了夏晴，告诉她心里早已经有喜欢的人。夏晴忍着没哭，往后还是和往常一样找他吃饭和他一起训练，可此时两人中间的距离却渐渐拉大。

　　这些年他尽量忽视她一直以来的付出，但在她面前却还是愧疚不已。不管在过多少年他知道自己都没可能回应夏晴的那份付出，为此两人的关系已经别扭到了极点。

　　十年太沉重了，看到夏晴勉强撑起来的笑容他的心情也没办法轻松。他刻意的保持距离，可她却越发勇敢。

　　大学期间，宋翊信的很多同学都以为夏晴是他的女朋友，他解释过却没有人相信。她也不介意别人怎么说，只是默默的待在他身边。为了避开她，宋翊信谎称崴脚曾半个月没去训练，但最后被教练发现从宿舍的床上硬是把他揪到了操场。

　　然而，这半个月夏晴每天拜托室友带饭到宿舍，他就更惭愧了。室友调侃说他有个女朋友真好，但是他的心从遇到林初雪的那一年开始就没有变过。怪只怪他们俩都是死心眼儿，一心要碰死在一块石头上。

　　因为天资过人，人又勤奋的，宋翊信大一就取得了大学生运动会专业组的全国冠军，后来被教练推荐到了国家队，成为了国家一级运动员。再后来他就不经常参加学校的训练，都是在国家体育队里由更专业的教练训练。虽然训练比起学校要艰苦得多，但他却轻松了许多。

　　宋翊信为了多夏晴几乎不回学校每天都在训练，教练都夸他刻苦用功，但他只是想逃避一些事情。他进步很快半年的时间就得到了参加全国运动会的比赛资格，也是在那场比赛他取得了全国110米跨栏冠军，被媒体大肆报道，称他是中国跨栏界冉冉升起的新星。

　　学校的校报上也刊登了他夺冠的新闻，夏晴拿着报纸沉默了很久。宋翊信封闭式的特训她根本见不着他，现在他取得好成绩回来她也很高兴，只不过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涩。

　　人人都传她是宋翊信的女朋友，可还是有不明就里的同学前来告白，但都被她一一拒绝。有些气急败坏的人，还会撂下几句不中听的话，多是说她倒贴的。不过夏晴却不以为然礼貌的笑笑谢过对方，让那些人更加窝火。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但她就是不肯放弃。

　　为了能跟他一起到C大，她付出的努力是他不曾知道的。宋翊信的成绩是可以保送C体大，可她却需要日夜拼了命的训练。到了这里她根本达不到出去比赛的资格，更别说去国家队。她只能在学校里努力，努力有一天能更接近太阳。

　　家勋自上次之后就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后来就不联系了。或许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个人，索性最后就避而不见了。大三那年，夏晴再听到他消息的时候，他已经和一个学姐在一起了。

　　她很高兴家勋能遇上那个学姐，可在她眼里却只有她追不上的宋翊信。望着他的后背，总在心里给自己希望。

　　宋翊信回来的那一天，夏晴去接他。一车的运动员从车上下来，涌上去很多人，宋翊信一眼看见了自己的老同学。

　　“我要搬走了”宋翊信小声的说了一声。

　　“哦！”夏晴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轻轻的应了一声，没有多激动而是很平静，“是要准备亚运会吗？”

　　“嗯！”宋翊信抬了抬肩膀上的背包的带子。

　　“加油啊！”夏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要以怎样的立场去问心中所想的问题。看着喜欢的人越走越远，她除了一句加油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

　　宋翊信的训练更加艰苦，几乎一天都会在跑道上度过。没日没夜的训练却让他觉得十分充实，连肌肉的酸痛他都无比珍惜，总有一天他会以最好的模样去遇见他的青春。

　　月光如水，静谧安然。

　　夜风起，他看着水面自己摇晃的影子暗自笑了，夏晴何尝又不是自己的影子。

　　夜幕下的城市里游荡，褪去了喧嚣与浮躁，剩下的只有水泥钢筋的森林。他手里拿着啤酒一路喝一路走，“空”的一声头栽在901室的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