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伍六七）死有余辜》青灯墨影

87、捌拾柒，师姐，您错了

　　87

　　杀意——

　　赤牙脸色一变，都是杀人无数的人了，对杀意的敏感程度极高，以至于一瞬间仿佛已经体会到了寒刃穿心而过，强烈的危机感叫他下意识的松了手。

　　事实证明，这很明智。

　　因为下一刻魔刀接踵而至，至下而上一个利落的斩切，若非他反应够快松手足够及时，怕不是当场就能被斩下半只手来。

　　一个急退拉扯开距离，戒备的将双手横亘在胸前，他心有余悸的扫了一眼自己尚还完好的手臂……那一刹那的错觉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仿佛当真体会到了被一刀干脆利落切断肌肉骨骼，刀锋牵扯着皮肤破体而出的感觉……他甚至能幻想出那样的疼痛，和飞溅的血。

　　好快的刀！

　　他松手了，而失去了赤牙的抓握作为支撑点，本身已不具备行动能力的十七身体一软，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倒下。

　　“！”有人的反应很快，可以说是早有准备。伍六七放弃了追上去继续缠斗的打算，果断回身，一个大跨步上前，在十七的身体失去支撑往下栽倒的瞬间伸手，稳稳地揽住了他。

　　少年人没有说话。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体温极高，不稳定的内力丝丝缕缕的从体表溢出，张牙舞爪仿佛压抑着极深的怒意，连带着魔刀都兴奋了起来，万千碎片相互小幅度的撞击着，发出一阵细细碎碎的清脆声响。

　　他的眼睛被血色覆盖，皱着眉，嘴角抿成一条线，绷着脸一言不发。

　　是气势方面的变化。

　　伍六七的气场是温柔而顽强的，像是生长墙根下面，不起眼的，拱出水泥地的野草，一文不值，却生命力顽强，坚定得像是这世界上没有度不过去的坎，是一股生机和正气。

　　而现在他的气场变得驳杂了一些，更偏向于过去，像是出鞘的刀，被刚刚拍开泥封，扯去布条，乍然出鞘，迎面而来的是浓烈的血腥气，和叫人惊叹的一壶雪亮青光。

　　没有人会怀疑这不是一把好刀。

　　少年眉目阴沉，目光灼灼。

　　咬死了牙关搂紧了爱人。

　　像是被激怒的狮，或是护食的狼。

　　“……”骗子意识到了局面发生了变化，迟钝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他在努力的试图恢复清醒，奈何感官太迟钝了些，缺氧和失血带来的双倍负面影响太磨损人的意志，只恨不得就此昏过去一了百了，也好过如此半梦半醒饱受煎熬。

　　……他不得不本能的倚靠着什么，事实上他根本就不想站着，只恨不得躺平了去。身子摇摇欲坠，几次都试图往地上软倒，失焦的一双瞳眸半咪着，急促的喘息，借此填充方才缺失的氧气。

　　“……”哪里看不出十七现在难受得紧，压根就不想站着，少年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把人搂紧了一些，往后退了退，直到退到公园的树边，才肯把人放下。轻车熟路的用内力从背心渡入，温养十七的身体，封上伤口抑制血液的流失。

　　“！”

　　赤牙站在不远处，也回过味来。本来就觉得小师弟旁边这卖牛杂的莫名眼熟，如今见了这魔刀，哪里还认不出来人？只愣了一瞬，而后笑出了声。“原来是你。”

　　当真是冤家路窄。

　　这叫什么？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啊，大型故人重逢现场，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因果牵扯。

　　也好，索性一次性解决，了结后患。

　　他几乎是玩味的打量着举止亲密的两人，也不顾当事人之一能不能听得见，自顾自的开口调侃。“小师弟……本以为你杀了前刺客首席，难得干了件叫我拍手称快的事。”他刻意咬重了‘前’字。“……可惜没想到啊，堂堂千面，也有心慈手软的时候，不仅没有杀了他，反而替他瞒天过海，你这是何苦。白白替了他挨了顿罚，还被砍了一双腿，再不能逍遥变化。”

　　“啧啧啧，真是好感人啊。”

　　“……”骗子在内力温养下恢复了一些神智，他被戳到了痛处，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正在记忆融合尚处于混乱状态的‘伍六七’则是一顿，他的一双眸风云变幻，一时像柒，一时像伍六七，驳杂的记忆交替闪回，过去的现在的，混乱的被交织在了一起……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赤牙说的是什么。而后瞳孔骤缩，下意识的看了看骗子的双腿，眼里的怒意更是盛了三分。

　　……他从来不曾真正的背叛，你是知道的啊。

　　……总觉得有什么在鞭策着我，叫我赶紧想起来……去找他。

　　他想起来了。

　　所以默不作声的抬起了手臂站起了身，少年刺客横刀而立，强烈的内力形成环状的气旋，扯得他的衣物猎猎作响，他握紧了刀。

　　分明维护的姿态。

　　“啧，当年就是看不顺眼你这小子的态度，明明一个任务也没有做，也能跟我们杀人无数的几个平起平坐，还摆着副死人脸——真是不讨喜。”想干架？正合我意。赤牙啧了一声，索性也不开什么玩笑话了，徒自敛了笑意，弓起了身。

　　战斗一触即发。

　　“……”托了内力的福，十七稍微缓过劲来了，骗子迟钝的抬了抬下巴，不确定的发出一声鼻音。而后嘀咕了一句。“……伍六七？”

　　眼瞧着人狠话不多就要扑上去砍人的某人动作一顿，垂眸看了过来。

　　“……过来。”骗子已经比方才好多了，只是还很疲惫，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半掩着眸子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勾了勾手指。“听我说。”

　　少年人沉默了一下，在敌人面前表现的太过乖顺似乎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不过，谁在乎呢。当真偏过了头，配合的俯下身听着他耳语。

　　一缕墨绿色的内力凝在指尖，骗子小声交代了几句，五指轻轻扣了扣千刃。

　　“去吧。”

　　“……好。”

　　————

　　那边‘伍六七’已经跟赤牙战成了一团。

　　十七作为伤患则是调整了一下坐姿，盘膝而坐，开始试着恢复一下自己的状态。

　　小飞叽叽喳喳，解除了变身，落在他的肩上，一蹦一蹦的，每跳一下，都会有绿色的光圈出现……简直像是游戏里面奶人的场面，骗子嘴角一抽，怀疑自己的脑门上现在是不是还有一个红色的血条，正一下一下的出现一个HP加一的字样。

　　鸡大宝也凑了过来，唠唠叨叨，一脸嫌弃，却熟练的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了药箱绷带，往他怀里就是一推。

　　这时师姐也蹒跚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身边，一股纯正的白莲真气渡入了体内。

　　猫儿运功的手一顿，撩起眼皮，目光落在了师姐的身上，摇了摇头，眯着眼笑。“……师姐，不用担心。”

　　这话倒是不假。方才伍六七给他渡的内力可不少，再加上两人这事也习惯了，互相渡内力给彼此基本上不会出现什么排斥的反应，就像是跟自己给自己充电似的。如今有了内力在体内运转，整个人已经恢复了些许，连面色都有了几分血气。

　　他的神色放软了一些，含着笑。说实话……这样被人关照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也是过去的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你还是老样子，总是装的最是省心，其实是所有弟子里最叫人不放心的一个。”江主任叹了口气。眼里终归是带着点愧意的。

　　“哈哈，多谢夸奖。”骗子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他知道世界还有别的话想说，所以安静了下来，耐心的做一个倾听者。

　　两人沉默了一瞬。

　　“……是我连累了你们，若非当初一时心软，若非我一错再错，如今也不是这般局面。”看着不远处激烈厮杀的赤牙，师姐抿了抿唇，眉头皱的死紧，神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师姐。”骗子沉默了一下，扭过了头。“你错了。”

　　“你错的不是当年放走他，而是错在事到如今，还是不敢直面自己的感情。”你们两个人呀，一个太固执，太正直，把责任看得太重，把自己看得太轻，以至于自己给自己套了一层层枷锁，作茧自缚。活得不快乐。

　　一个呢，又是太鲁莽，分明想法是好的，想打开你的枷锁，想带你走，想带你看看世间繁华，海晏河清，而不是一辈子就被锁在了天莲派，做那么一派之主。

　　可偏偏用了最错误的手段。

　　活活蹉跎了十年，背道而驰。

　　“你骗不了我，也骗不过你自己的本心，你根本就不后悔为他背叛师门。”不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你根本不用自责。师兄人是挺糊涂，被血魔影响了性子。但那一句话我觉得他说的没错，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天莲派是咱们玄武国历史悠久的一大派系，您有没有想过，也许咱们的教义真的就不是对的，他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后人曲解了。”

　　“应知不染心，看取莲华净。”

　　“这里的不染心，也许根本就不是什么要我们断情绝欲，而是无愧于心。就如莲花本身，出淤泥而不染，要的是我们天莲弟子，为人处世之时，莫被世俗名利晃花了眼，忘了善良的初心。”说到这里骗子顿了顿，笑着抬手，露出一截自己的内力。

　　“师姐，你看。”他的杂学颇多，习得功法路数也是几经波折，如今练成了这样古怪的模样，他的内力之所以是偏绿的墨色，正是因为当年多少还是学了点天莲派内力，留下的影子。

　　所以他解释道。

　　“我曾作千面，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也干了不少糊涂事，也许错杀了人，也许也为了变强为了名利，卷入了江湖。”所以我的内力的颜色才会是这般浓郁的墨色。

　　但师姐，你不一样。

　　似乎是懂了骗子的言下之意，江主任愣了愣，也抬起了手，亮出了自己的内力。

　　纯净的，强大的，依然毫无杂质。

　　一如往昔。

　　“哈哈，你看，师姐。你分明早已动了情破了戒，按门类教义，这是自毁根基，可为何您的白莲真气依然纯净强大？师姐，你根本就不后悔。你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于本心，你不想他死，你救了他。你不后悔。”你爱他。

　　言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