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祭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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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渐渐加大了，刺骨的冷风嗖嗖地钻进脖颈。
就算身体再怎么冷，也比不过人心的冷漠。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停下步伐，我好整以暇地理了理繁复的十二单，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过月子这一行人。
“对不起——”月子没想到我会认出她，明明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同了啊！
“真是美艳的一张脸庞——”我走进她，用力掐起她的下巴。完全不是当日纯然俏丽的惹人爱怜的脸孔，而是让人一张妖冶的脸蛋。但无论脸再怎么变换，眼睛总是最真实的，淡淡的琥珀色眼眸中，我看见了狠绝与怯弱这两种两极情感深深地扎根纠缠，像是恶毒的藤蔓，悄悄束缚着她的心。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在这张美艳脸庞下，又是什么呢？”
我没有问，你这张美艳的脸，究竟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请你放手，贺茂夜羽小姐——”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我紧掐她下巴的手。抬起她那张花样的脸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迎上了我那比这冬日的雪更冰冷的目光，一字一顿地道：“请您认清自己现在的立场，您将成为星之一族的神之巫女的祭品，为了不伤害到您，我才不计较刚刚您对我的无礼行为。按规定，对神官职员无礼的人，有份目睹当时情形的神官们皆可私下惩罚那亵渎者。”月子看了自己身后那一行蠢蠢欲动的手下，壮了胆子，冷漠的口吻越发狂妄。
“谁是贺茂夜羽？我看你们找错人了罢——”我瞥了她们一眼，嗤笑道。
众巫女一惊，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的名字，可是安倍夜羽啊，怎么，你们那位需要处子之身的少女的鲜血祭养的‘神之巫女’没有告诉你们吗？”我满意地看着此刻因听到我这番话而一脸煞白的众人，在桧扇下笑得肆意欲狂。
此刻，清凉殿上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晴明云淡风清地站在大殿的中央，无所顾忌地接纳着众人由四面八方向其投来的惊异和狐疑的目光。饶有趣味地欣赏着他们听到那消息时的煞白脸色，胭脂般的唇角瞬即勾起曼妙的弧度。
“晴，晴明，你说你已经娶亲了，的是真的吗？”天皇不可置信地盯着晴明的脸，妄图在晴明那笑得自然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呵呵，天皇陛下要是不相信晴明，贺茂忠行大人和贺茂保宪大人皆可作证。我的妻子，也就是天皇陛下口中所提及的贺茂夜羽，是贺茂家的掌上明珠，我想他们没理由会毁坏自己女儿的名节吧？”晴明笑着，清冽的声音悠悠地飘荡在清凉殿上。
天皇将目光移向保宪和忠行，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并密谋好的呢？师傅跟徒弟，这样的关系可信度不高啊。”芦屋道满低沉而嘶哑的嗓音像是鬼魅般传来。
“呵呵，不知道满大人语出何故呢？”晴明微微挑眉，狭长的凤眼带着凌厉的目光，直直向处在一旁的芦屋道满射去。
“我只是说说而已，晴明大人就不要太计较了。毕竟晴明大人您两次的婚姻都是源自贺茂家啊，这可真是有缘啊——”芦屋道满毫不避忌地迎上晴明那足以杀人的冰冷目光，像是无事人一般地论述着自己的观点。
全场的气氛迅速降至冰点。
‘唰啦——’一声桧扇重重展开的声音响遍大殿，晴明以扇掩唇，脸上带着令人微醺的笑容道：“道满大人的关心，晴明无福消受。但基于礼貌，在此特意重重谢过。要是道满大人和在座的诸位仍是不相信，可命人前往伊势神宫取证。三个月的日子可不是一下子就能凭空捏造的呢。”句句带刺，字字见血，冷漠的语调和晴明温婉的笑脸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在场的众人见之皆是不寒而栗。
“虽说是娶亲了，但也不一定有夫妻之实。”
芦屋道满显然是不要命了。
这是在座的众人闻言在惊愕中回首，颤惊之下却见到晴明那更明艳的笑容，遂在心中得出的结论。
在座的大臣有的已经耐不住晴明散发的惊人寒气，有的甚至想借故退朝，赶快远离这危险的地带，免得殃及池鱼。这宫廷中阴险的宫廷中，每个人都是如履薄冰。要数得罪人的话，最要命的就是得罪阴阳师，能通晓古今，与鬼神精灵交谈，神秘莫测的他们最是可怕。一旦怒气爆发报复起来，连天皇也要避忌三分。
更何况是名誉响遍平安朝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对付了一年前的那场盛大的百鬼夜行的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个，天皇陛下——”诡异的气氛下，博雅匍一开口，场上僵硬的气氛便顿时减缓。
还是博雅大人好人啊！
在场的一众大臣纷纷向博雅头来感激的目光，博雅被那些灼热的视线盯得极不自然，突然很佩服能在这样的目光下保持笑容的晴明。博雅不自然地轻轻咳了声，俊脸微红，心虚地看了晴明一眼，有点吞吐地说道：“今天早上，臣，臣奉天皇陛下的命令，前去晴明家时，由，由于臣的莽撞，所以，所以一不注意就闯进了晴明大人的卧室，就看见，那个——”说道这，博雅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在场众的人纷纷咽了一口干沫。
“嗯咳咳咳——”天皇轻咳数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晴明是平安京的第一美男子，有着比女子更美艳的容颜的他，一直是平安京一众喜爱‘风花雪月’的贵族们私下谈论的话题。爱美之心人尽有之，美丽的东西总是让人着迷和向往。
尤其是众人心中又敬又惧的晴明更甚。
传说他是白狐之子，身上流有一半的妖怪血液。他风华绝代，堪称才色双绝，是唯一一个能操纵上古流传下来的十二神将的阴阳师。如此引人瞩目的自身条件使得他得天独厚，注定其一生都将处于风浪顶尖之中难以抽离。
连博雅也开口了，那想必消息一定是真实无疑的。看来平安京仰慕晴明的各家小姐会有一阵子睡不安稳了罢。但究竟是何女子，才能与他相配？望着晴明如云般的风骨，天皇突然对晴明的妻子感起兴趣来。
虽然在场的人都很想知道博雅究竟看到这什么，但忌于晴明，还是没敢说出来。
“既然连博雅也开口了，那孤也不必多说什么。”天皇叹了一口气。
“谢天皇恩典。”晴明作了个揖，不卑不亢地应着。
正当众人以为事情快要结束之际，一位浑身狼狈的侍卫慌慌张张地赶来，颤声向天皇禀报：
“天皇陛下！不好了！巫女殿下所处的西宫神殿那里失火了——”
“你说什么？！失火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说！”天皇闻言高声喝道，脸色僵硬的他看起来分外恐怖。
“回，回陛下，是巫女殿下和一位身穿缥色直纹十二单的女子发生争执而引起的，好像是因为祭品的事情。但由于情况混乱，小的，小的也不是太清楚，只是突然间就凭空冒出一浑身围着烈火的人，接着双方就大打出手了。。。。。。”那可怜的侍卫越说越小声，被吓得脸色发青的他惶恐地盯着天皇愤怒的脸色，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什么人这么大胆？居然敢和巫女作对？！还打起来了？”天皇闻言暴怒。
“缥色直纹十二单？对了，那不是夜羽穿的衣服吗？晴明——！”博雅猛地忆起今早所发生的事情，惊叫起来。
众人的视线再次聚焦在晴明的身上。
“晴明！这是怎么回事？”听见博雅这么说的天皇质问道。
“晴明还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天皇陛下。昨夜您不是安排博雅大人去我府邸唤我和内子一同觐见您的吗？今早我们一抵达宫门，一群巫女便接走了内子。如今她现在人在西宫，却不与微臣一同在清凉殿等候觐见陛下，我倒想问问天皇陛下如此安排究竟有何用以？还请天皇陛下给予晴明明示。”晴明反唇相讥，一时间大殿的气氛又陷入了僵硬。
“安倍晴明！你放肆！在天皇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如此不敬，该当何罪？”芦屋道满大声呵斥。
“敢问诸位晴明何罪之有？天皇陛下英明，方才晴明所说的一番话有那一点是对天皇陛下不敬？况且陛下还未开口，道满大人便迫不及待地抢先了，这才是对天皇陛下的大不敬罢！”晴明冷言相向，言语中没有一丝情感，比冬日的雪更冷。
的确，晴明刚刚那一番话的字面意思确实没有一丝不敬，但是那充满讽刺意味的口吻中，任谁都听出了晴明的不满之意。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传孤口谕，即刻命人前往现场救火！不可让火势漫延！退朝——”天皇匆匆宣示完毕，急忙起身奔往西宫。而群臣也没有像往常一般鸟作群散，而是很有默契地尾随着天皇，往西宫神殿处蜂拥而至。
在赶往西宫的路上，原本漫天飞雪的天空被冲天的火光染红了，不时还雷电交加，冰霜齐降。这样的诡异天变令一行尾随想看戏的大臣们惊颤不已。
愈近西宫，妖气愈浓。
在众人赶至西宫的时候，皆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尖叫声泼水声交织一片，火光冲天之下，是满地妖怪零落破碎的残骸。
原本是神之巫女的侍奉巫女们，则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神情愕然地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火光之中，手操地狱业火的红发男子，手脚上的金色的铭文封印之环格外耀眼。
“腾蛇，夜羽她人在哪里？”晴明来到男子的身旁，环视了周遭一片狼藉的地面之后，蹙眉问道。
还没等腾蛇开口，神殿的大门突然被粗暴地撞开了。
一个美艳的头颅飞了出来，没有身子依附的她，身下是密密长长的黑发。
“发鬼？！”认得那妖怪的人惊叫出声。
“不可能！这明明是巫女的宫殿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鬼怪？而且还有怎么殿内会飞出发鬼？！”天皇一副死也不相信的样子，摇着头，拼命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巫女呢？巫女呢？！来人啊，快进去殿内看看！要是巫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们都得去陪葬！”天皇一指跌坐在地上的月子等人，怒喝道。
趁着众人处在慌乱之中，那受了重伤的发鬼仍不肯心息，用尽最后的力气，急速飞起，直直朝跌坐在地上神思恍惚的月子那鲜嫩的脖子咬去。
就在发鬼的獠牙就要咬上月子脖子的瞬间，殿内突然传来一声桧扇重重合上的声音。
‘啪嗒——’一声，发鬼的头颅就生生在瞬间化为青烟。
众人惊魂未定。
晴明见状，二话不说立即奔进殿内。
“咳咳咳——晴明，你，你怎么来了？！”我讶异于突然闯进的晴明，慌张地撇开视线。
晴明走进我，俯身，直直地拨开我那只捂住颈间的手。
“啊，你真是厉害耶，什么也瞒不住你——”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几道鲜红的勒痕还在细细地往外渗血，白皙的颈间，这几道血痕格外刺目。
“你违反约定了。”晴明定定地看着我紫色的眼眸，训斥道。
“唔，我也不想啊！明明发鬼不应该那么厉害的！”我再也不避开，直直迎上晴明灼人的视线。
“我不管，总之你违反约定就是了。”晴明冰冷的口吻中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呜哇，你怎么能这样！又不是我想那样做的！你说过要保护我的耶，这是自保，不算！”我不服气地顶回去。
“我不是派了腾蛇去保护你了吗？”
“我——”每次争执都拗不过晴明的我哑口无言了。的确，晴明刚开始在下车那一瞬间塞在我手心上的那粒暖暖的东西其实是封印腾蛇的结晶体，而发鬼出现的那一瞬间也的确发挥了他应有的作用——破除封印来保护我了。发鬼，生前作为女子时为保持自己的美貌，杀死无数处女，以其血沐浴，终身不老，死后依旧害人，因为只要外貌，所以以发为身，又名邪门姬。
“但是一个区区的发鬼不可能拥有在一瞬间召唤比自己高级的犬鬼来攻击人吧？！”我气急了，话不由自主地冲口而出。
看到晴明脸色骤变的瞬间，我后悔得几乎要嚼烂舌根。
“连犬鬼都出来了？”
“我骗你干什么！”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说出来的啊，但是又不想白白让晴明取消那个约定，情急之下一下子没控制好情绪就说出来了，我在心里暗自后悔。犬鬼，妖力高强的魔物以犬的姿态出现，便被称为犬鬼。生性凶残的他们嗜血如命，要是一个不小心控制不好他们，那么施术者就可能被反噬，危险度极高。所以能操纵犬鬼的人一定有着过人的能力，但以发鬼的修为是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的。
晴明沉默了一阵。
突然，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在一个侍卫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瞥见到我的脸容继而高声尖叫后，一旁焦急等候的群臣也跟着闯了进来。。。。。。
“紫，紫色的眸子。。。。。。”众人现是对我的容貌表示惊愕，继而全副吸引力都放在了我那双泛紫的眸子上。
“既然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晴明漠然地瞥了呆愣的众人一眼，用清透有力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我的妻子，安倍夜羽。”晴明顿了顿，一把拦腰抱起我，头也不回地直直往殿外走去。
“同时，也是真正的神之巫女。”晴明最后的一句话，在众人的脑海中反复徘徊萦绕，挥之不去。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祭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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