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间集）无我》慢慢想

1、第一章

　　他立于顶峰之上，遥望着山下万家灯火。
　　剑境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既有剑，又有人，既温暖，又混乱。
　　若是细细计较起来，可憎的事情很多，令人厌倦的事也多不胜数。
　　但他仍旧微笑着，凝视着山下飘飘扬扬的灯火，好像无论怎样也不会厌倦一般。
　　“主人。”
　　“嗯？”他转过头，微笑着对眼前的少女说道：“你来了，无剑。”
　　向他走来少女穿着轻飘飘的长裙，那温暖的桃色和浅淡的绿色，令她第一眼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少女一般，可再第二眼瞧她，便绝不会有人当她是个普通少女了。
　　她的神色太过平静，眼神也如同深潭一般平静无波，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正经和端肃。
　　这并不是说她样貌不美，也并不是说她又多么严肃。只是仿佛看着她这个人，便能感觉得到她骨子里的执拗和单纯，站在她面前，哪怕最玩世不恭的人，心中也会不由自主的端正三分。
　　她是无剑。
　　无剑走上前来，见剑魔并不说话，于是她也什么不说，径自坐在剑魔附近，陪着他看那山下灯火。
　　她对剑魔的尊敬发自真心，却并不怎么在乎那些繁文缛节，所以很多时候反而会显得极为不敬。
　　但既然剑魔不在意，不怎么通晓实事，整天就知道练剑比试的无剑就更不会在意了。
　　“无剑。”剑魔用温柔又轻松的语气说道：“我大概快死了。”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轻松随意，说起自己的死期，简直跟谈起今日的月亮不怎么亮一般。
　　无剑嗯了一声，她站起身，走到崖边折了一根细枝，轻轻一甩，那原本细韧的枝条上多余的枝杈便簌簌落下，只余光秃秃的主枝。
　　她便拿着这跟光秃秃的主枝，走到剑魔面前。
　　而后，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心口刺了下去。
　　剑魔轻轻的笑了笑，无奈的抬手打断了那根树枝，无剑虽有办法凝剑气成型，却并没有继续刺下去，只是疑惑不解的看着剑魔。
　　“无剑啊。”剑魔看着这个陪伴于自身最为长久的剑侍，问道：“你为何这么做？”
　　“主人在哪里，无剑便在哪里。”无剑毫不迟疑的说：“既然主人自言命不久矣，那么无剑便先走一步，替主人扫平前路。”
　　这个答案并不怎出乎剑魔意料，他只是说道：“嗯……剑境有五，无意，无常，无锋，无俦，单看你刚刚出手，已可称得上无剑之境了。”
　　“嗯。”无剑既不谦虚，也不是高兴，只理所当然的应了一声：“不过之前与几位兄长山下一游，无剑发现山下剑法很多都玄妙多端，我还需多看看才是。”
　　“看也只是看个新鲜玩意罢了。”剑魔傲然说道：“这世上，除了我，已经无人，无剑可胜过你了。”
　　“所以，我打算把剑境托付给你。”
　　“待我死后，你便是剑境之主。”

　　无剑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愕然神色，她极其认真的想了想，苦恼的说：“可我只会练剑。”
　　她从诞生到现在，也只在做这一件事。主人的嘱托，自然是要百分百做好。因此，无剑在脱口而出自己只会练剑之后，感觉到一阵羞惭。
　　“无妨，你可以学。”剑魔柔声说道：“等你踏遍天南北，走过稷山大川，见过剑境种种悲欢离合，也明白天下不易，那时，你便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剑境之主了。”
　　“好。”无剑仍是毫不犹豫的应下，只是仍旧望着剑魔说道：“等我做好了剑境之主，我就可以去寻找主人你了吗”
　　“找我这个糟老头子做什么，”剑魔哈哈大笑，伸手揉乱了无剑银白色的长发，就好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蒙童说些童言：“你若是知道该怎么做剑境之主，也就不会想着要找我了。”
　　“不会的。”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的无剑说道：“我最喜欢主人。”
　　“啧。”剑魔收回手，负手而立：“反正不许跟来，也不许悄悄跟来，若被我知道了，我可要生气的。”
　　“哦。”无剑失落的应了。
　　“好了好了，别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早点好好学学怎么当个剑境之主，知道吗。”
　　“是。”无剑应了，又道：“四位兄长就快要回来了，主人要去与他们告别吗。”
　　“不必了，他们几个大老爷们，到时候做出你这副哭哭啼啼的女儿情态，好笑的很。”剑魔笑着说道，他又转头看了看山下万家灯火，似怅然又似平静的说道：“况且，在中秋这等团圆时节说离别，也只有你这个又笨又剔透的家伙，才能受得了啊。”
　　无剑也陪着他看那山下灯火，她的心沉甸甸的，原本轻快自如的身体，也仿佛变得沉重起来。
　　可无剑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无剑无剑！”活泼的声音自窗外响起，原本沉思的无剑不禁笑了起来，笑着问：“合欢，怎么了吗？”
　　一旦熟起来便活泼的有些过了分的合欢一手抓着满脸勉强的金铃索，一手挽着花雨的胳膊，扬起灿烂的笑容对无剑说道：“今天别工作啦，跟我们出去吃月饼吧！今天可是中秋呀！我跟金玲儿花了好大的功夫给大家做了好多月饼！花雨还在饼上给大家做了图案呢，你去瞧一瞧，肯定很喜欢！”
　　“我本来其实也没在工作……”无剑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拿起剑对着合欢说道：“好。”
　　一路说笑着来到剑阁，大家果然都已经在了。
　　一向规矩的六爻棋照样皱着眉看着那边喧闹的人群不参与，见无剑前来，便欠身行礼道：“主公，你来了。”
　　“嗯。”无剑也笑着跟他打了招呼，她好奇的捻起那块隐约刻着自己相貌的月饼，笑着对花雨他们说：“真好看，谢谢你们了。”
　　合欢立刻兴奋起来，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无非是她们选材多么用心，蒸的时候又多么困难，刻模子的时候花雨的手又有多么巧，末了还补了一句：“晖刃也想帮忙来着，可他笨手笨脚的，除了打碎了几个碟子，什么忙也没帮上。”
　　原本正躲在一边纠结着要不要再继续吃糕点的晖刃闻言很不高兴的瞪了她一眼，好像很不满合欢出卖自己。
　　无剑笑了起来，她又对着晖刃说道：“也谢谢你呀，晖刃。”
　　晖刃立刻涨红了脸想说些什么，身边的影刃急忙拉了拉他的袖子，于是晖刃又闭上了嘴巴。
　　无剑瞧的很有趣，可她并不敢笑出来，因为此时此刻若是要笑出声来，只怕本来就脸皮薄性子急的晖刃要气急败坏了。
　　剑阁内气氛热烈，无剑想了想稍稍与大家聊了两句便退了出去。
　　“主公，”六爻棋追了上来，“您可是要去巡山，让属下陪你去吧。”
　　“哎呀，月下漫步如此诗意，不如也让在下相陪如何”此时，三绝也追了出来，笑着说道。
　　“不必啦。”无剑先是对着六爻棋说：“今日中秋，你也好好休息一下吧。平日里你那般操劳，我可真怕你一个不留神就倒了，那时候，我可找不到人代替你的位置啊。”眼见六爻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无剑又转过去对三绝说道：“三绝，你的眼力又见长啦，我还以为我已经足够悄无声息呢。”
　　“你身上的香气一消失，我便知道你离开了。”三绝笑吟吟的看着无剑，说道：“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做，就让我陪你去吧。”
　　“不对。”无剑笑着说：“与青莲饮酒，与工部赋诗，还可以与玉箫幽篁他们谈论曲艺，这种机会可不多呀，若是浪费了，我都要替你心疼。”她说完，又道：“不必忧愁我孤身一人难受，你送的花我已经收到了，只是，我现在要去做我该做的事而已。所以，你也去做自己该做的事吧。”
　　劝走了六爻和三绝之后，无剑孤身一人在剑冢附近巡逻，铲除了几波不开眼的魍魉之后，她忽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与主人闲谈的山崖。
　　无剑抬头望望月亮，只觉月亮也如那晚一般明亮。
　　隐藏的愁绪忽而被牵起，无剑直接盘膝坐了下来。
　　“主人。”她说。
　　“您现在在何处？究竟在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现在已经是剑境之主了。虽然，我可能做的还不算太好，但我想，我应该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我其实……能理解兄长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我不觉得主人你会喜欢那血流成河的场面……”
　　“我认识了很多人，也经历过一些事……也终于明白您当年，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无剑笑了起来：“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傻乎乎的……不过啊，主人，您还是有句话说错了。”
　　“我不会再追随你而去，可无剑，永远最喜欢主人。”
　　无剑望着山下灯火，眸中仿佛闪耀着熠熠星光，她喃喃的说道：“无剑……最喜欢主人。”
　　一滴水珠悄然落下，渗入无剑脚下的土地，消散无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