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录》欢歌犹在

1、【01】剑客

　　十年磨一剑，霜刀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贾岛

　　陆尘十几岁便拜入了如今的师门，逍遥剑宗，由于根骨绝佳，被闭关多年的老祖看中，起了怜才之心，收作亲传弟子大量天材地宝不要钱似的塞给了他。

　　老祖的弟子，按辈分来说，当与长老们平辈，自然惹得他人嫉妒眼红。陆尘身后没有家族势力的支持，在拜入门中之前不过是一名流离的弃儿。因此，他格外感恩这际遇，更是拼命地努力。

　　他在老祖的指导下，以一枯枝，精习剑术。闲暇时，便恳求铸剑长老教他铸剑。

　　长老说：“修习剑道者，心无旁骛，才能人剑合一。广学则无一精一，难成大器。”可他不信，只是一昧地恳求。

　　“我想亲手铸出属于自己的剑。”

　　十年弹指一挥过。陆尘的确是天之骄子，十年于修仙者来说不过是漫长生命中的一瞬，他却以二十六岁的稚龄，突破了元婴之劫，结成元婴。要知道，各大门派的长老，也不过元婴后期。

　　与此同时，他将老祖所赠的天材地宝融入一炉，铸出了属于他自己的仙剑。此剑一出，万剑臣服。陆尘爱极，名曰“破邪”。

　　老祖已是化神期，他再次闭关，冲击渡劫。陆尘抱着剑，决意下山游历，巩固修为。他一腔壮志凌云，誓要惩恶扬善，用剑划破邪祟。

　　“破邪”尚未开刃，剑刃白如霜，闪烁着寒光。

　　门派外不再像十年前那样，魔修横行，反而一片和平。陆尘心中说不上，是对安宁世间的喜悦，还是对壮志难酬的失落。

　　他慢慢调整心态，游历山川，与妖兽搏斗，进行历练。

　　但他从不用自己的剑。——他要用极恶之人滚烫的鲜血，为“破邪”开刃。

　　一次，他路经一荒山，竟见一年轻男子对一姑娘动手动脚。他蹙眉，隔空取一枯枝于掌，转瞬移至姑娘身前，替她挡住男子的动作，淡淡道：“公子这是合意？”

　　姑娘一袭红衣面容姣好，身负一柄长剑，眼珠一转，扯着陆尘的衣袖道：“那泼赖想占我便宜。呸，也不瞧瞧他自己长得那样儿。”

　　“我要是有心上人，也是您这般风姿的小郎君呀。”姑娘附上一句。

　　男子也是傲慢惯了，没想着争辩：“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乃仙剑门掌门长子乐荀舟，你若识相，便快些滚开。”

　　陆尘挽枝径自攻了上去，虽非长剑，却似长剑。乐荀舟不过是丹药堆出来的金丹修士，加上一时不察，哪料到此人境界如此之高，只凭一身法宝勉强抵抗，切齿道：“你是何人？”

　　陆尘未理他，回手将他挑飞。乐荀舟倒飞数米，撞断了一棵古树，终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陆尘淡漠地扫他一眼，提溜着姑娘像拎小鸡一样，来到山下一处客栈。

　　“一间上房。”陆尘掏出几颗灵石放在柜台上，推向老板。

　　“一间？少侠要和我住在一个房间里吗？那可不成，以后我就嫁不出去了。”姑娘笑言。

　　陆尘只是答：“我不住在这儿。”言罢，转身御剑离去。姑娘没拿那灵石，追了上去。她没用她背上的长剑，竟也能和陆尘速度相当。

　　陆尘讶然。姑娘却笑嘻嘻道：“少侠，认识一下呗。我是散修，姜妩。”

　　“逍遥剑宗，陆尘。”

　　“便是那年纪轻轻突破了元婴的剑道天才，陆尘？”姜妩好奇地上下打量着他，君子剑眉星目，朗润如玉。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怪不得。”

　　“我也是剑修。”姜妩指指她的剑，潋滟桃花眸中似乎蕴这一泓清泉，“你看我们这么有缘，你一人不免孤单，不若结伴而行？”

　　陆尘摇头。可姜妩却像是个小尾巴一样，黏上了他。他去哪儿，她便跟去哪儿；他斩杀妖兽，她便为他递上一截枯枝。

　　陆尘看不懂她。

　　她的境界，他这般修为也看不透。她会用枯枝作剑与他对打，每次都像都弄小宠物似的，他战胜不了。有许多人追杀她，但她只是躲在他身后：“大侠救命呀！”笑得像是只狡黠的狐狸。

　　“他们为什么追杀你？”陆尘问。

　　他并不是傻子。他在这些日子里，也该看出姜妩并非她表现出的那般弱小无辜。

　　姜妩眉眼弯弯，扑到他的怀里，嗔笑道：“他们不过是爱慕我的容貌罢了。谁叫我好看呢。”

　　修仙之人大多容貌出尘，怎会因相貌而前赴后继地追赶一位姑娘？况且，追来的人，个个目露杀机。

　　陆尘不动声色地把姜妩从身上推开，却也没再追问。此后，依旧有人前来追杀她。他一一击退，令人速速离去。

　　他们一起，游历这山川三四载。

　　直到有一天，姜妩表现得不太对劲。她不再像往常那样，随意地偷亲他，逗得他面红耳赤。他怀中少了温香软玉，反而空落落的。

　　那天晚上，姜妩眉梢挑染着艳色，步履轻盈，柔荑覆上他的面颊，轻轻抚摸。

　　“嗨，小郎君，你可钟意我？”

　　陆尘一向淡漠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红色。他侧头，不去看她那让人沉沦的眸子。

　　“说呀。你喜欢我吗？”她的手指顺着脖颈，移到他的胸前，再移到他的精腰。她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魅惑。

　　“我喜欢你啊。”她叹道，朱唇送上。

　　那晚，他未曾回复她，诉说这些年沉淀的爱意。他以为还有很长时间够他挥霍。

　　他以为。

　　第二天，姜妩不见了。

　　陆尘发了疯地寻找，哪儿也找不到。界面渺渺，何处可寻。

　　又过了一段时间，逍遥剑宗老祖，也就是陆尘的师傅，出关了。

　　陆尘赶回门派。老祖笑着夸耀他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这剑，还未开刃？”老祖抽出他的剑，细细端详。

　　陆尘恭敬地答道：“徒儿只想用极恶之人的鲜血，为他开刃，绽他锋芒！”

　　“好。”老祖赞扬。

　　掌门适时汇报道：“您闭关以后，出了个女魔头，一袭红衣，身负长剑。骨龄不大，实力却已达到元婴大圆满。她修习邪功，才得此成就，众门派多次追杀，无一所获。”

　　“此次，我已掌握她的具体位置。”

　　陆尘心念一动，想到了姜妩。但怎么会呢？她是剑修，用枯枝做出的剑招亦出神入化。习剑登峰造极之人，断不可能心怀恶念，是个恶贯满盈的女魔头。

　　他神游之际，却被一句话拉回了现实。

　　“让陆尘去吧。”老祖说，“他实力可越级杀人。而且，他要为他的本命宝剑开刃。”

　　陆尘领命。

　　围剿那天，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都是各门派的精英。

　　他跟着掌门，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巅。女魔头红衣似火，灼灼生花。她转身，妆容妖冶，惊为天人。

　　姜妩。

　　其他门派已有人上前，皆一招之内败落。包括长老级别的人物。无一幸存。

　　众人惊惧。姜妩朗声大笑，纤手一指：“我要他，与我一战。”

　　她指的是陆尘。

　　陆尘拔出“破邪”，上前几步。他问：“你是女魔头？”

　　姜妩莲步轻移，行至他面前：“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可信我？”

　　陆尘知她武功高强，见人走进心下一惊，十二分的戒备化作一剑。

　　鲜血淋漓。他怔然。姜妩只是笑，仿佛笑尽了她的心血。她呕出一口血，吐在他的剑刃上。

　　“你的‘破邪’，开刃了。如你所愿，是极恶之人的心头血。”

　　她抽出身后长剑，剑锋一出，万剑争鸣。

　　陆尘手中的“破邪”颤抖着挣扎出他的手掌，低下了他的头颅。

　　臣服。令他十年铸成的引以自傲的宝剑也臣服的仙阶利剑。

　　——这就是所谓正道追杀你的原因？

　　陆尘想问，没问出来。

　　因为姜妩攀上他的肩，素手拿着他的剑柄，上前一步、一步。

　　“陆尘啊，你会一战成名。从此，你的‘破邪’是最好的剑。你有逍遥剑宗撑腰，你前途似锦。”

　　“你会如你所愿，成为最厉害的剑客。”

　　陆尘突然笑了。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谁有？只有贪婪罢了。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