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客》当归知芍药

1、再回首恍然如梦

　　夏日午后，一家人喝着午茶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这是澶州知府蒋文浩的家里，高强红瓦，搭上院中些许树木花草，院子不大，却一看就是正经书香家的布置。
　　石凳上坐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身着一身淡粉色的瘦裙，眉间画着朱红色的火纹，肌肤粉白无暇，五官精致，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染人世尘埃的清丽，只有一双杏眼咕噜噜的转着让人觉得古灵精怪，她坐在凳子上吃着瓜片，桌上放着的是一副没完成的绣活，已经不小心被滴了几滴瓜汁。
　　这时候坐在她身旁风韵犹存的少妇说了句：“凤起啊，刺绣是个慢活，像你这样没耐性的，是绣不好的，快别吃了，今天好好把它绣出来。”
　　“娘~我就不喜欢刺绣，我就不明白，咱家又不需要用绣品换钱，我去看看书不好吗？”
　　少妇板下脸，一脸严肃的看着她，说到：“女孩子最要紧的就是女红，别一天被你爸爸洗脑了，看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书，女孩子就要认真踏实的恪守妇道，不然刺史府家的小少爷为什么~“说到这里少妇突然停住，顿了顿，又说道：”以后我跟你父亲说，不能没个儿子就把你当成个男孩子养，你总归是要嫁人的嘛！“
　　一听母亲说到刺史府家的少爷，凤起的脸上就跟被胶水粘住了似的，没有丝毫表情，听母亲说完话，来了句：“那母亲允许父亲给我找个妙龄姨娘生个小弟弟，这事不就了了？“还不等她母亲发作，凤起就借口头疼赶忙溜走了，留下了一个气的发狂的中年妇女，砸了手中的绣绷，嘴里嘀嘀咕咕：”我怎么生了个这么个东西！“全无刚才端庄的教养，或许这就是熊孩子的力量吧~
　　怼了母亲固然很爽，但是，一想到刺史府家的小少爷季远山，凤起的眉头就又开始紧紧的皱了起来，刺史府家的小少爷今年已十八九岁了，生的相貌堂堂，威武逼人，两家关系好，故而她们自小就长在一起，日久年长，凤起早就对他心生爱慕，她也相信，远山也是喜欢她的，不然为什么每次他扮男装出去找他，他要么翘学，要么装病，都一定会陪她出去野。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凤起一抬眼，发现是她从小长大的贴身侍婢小九在说话，小九大凤起两岁，两个人有什么话都会互相倾诉，于是就说到：“九啊，你说，远山哥哥真的喜欢我吗？”
　　小九一听是少女的心事，便不由得嗤笑一声，又怕凤起生气赶忙收住，说到：“别的小九不敢说，远山少爷，对您的心思小九是看的真真的！”
　　“那他为什么不跟爹提亲呢？而且刚才娘说起远山来，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没说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九沉默了一会儿，说到：“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别磨磨唧唧的咱俩啥关系，赶紧的，别吊人胃口！“
　　“就是，我听别人说，远山少爷好像订婚了~不过我也不确定啊昨天去集上听人讲的？“
　　“不可能，远山哥哥订婚了怎么可能不告诉我，还有娘，她知道我的心思的，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凤起越说越没底气，想起刚才娘没说完的半句话，她再也坐不住了，她一定就要现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关于远山的问题，她一分钟都等不了！
　　“娘！“凤起刚叫了娘，还没说完话，就被少妇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娘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跑的这么快！大家闺秀是要弱柳扶风的！就你这样谁敢要你啊，再漂亮有什么用啊？谁喜欢娶个不会过日子的媳妇回家啊，你是要把娘气死啊！”
　　“所以，远山哥哥也不会娶我了是吗？”
　　少妇神色一顿，她是最清楚女儿心思的人，被女儿这么一问，却也一下子梗的说不出话来！定了定神色，说道：“闺女啊，这季远山有什么好的啊！长得五大三粗，别人作诗都做什么，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偏这个季远山就愿意做什么，家国战事的！这样的男人到时候你嫁了他也不会幸福的，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我不信，娘，他要娶谁？”凤起听了娘盖章定论，眼里的泪水再也绷不住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拉着她娘亲的衣服，问道。
　　“谁知道呢，江南一大户人家闺女，好像从小就定了娃娃亲，他爹没说过，我也是前几天听说她们准备接媳妇了才知道的！闺女儿啊，你从小没经历过什么苦日子，不知道战争的残酷，季远山确定了是要上战场的，你跟着他不会幸福的！要我说啊，杨家那个小儿子就不错，没那么大的志向，适合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地上凉，你快起来说话！“说着，少妇伸手把凤起从地上拉起来！
　　凤起不知道娘还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浑浑噩噩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却也没办法平复自己的心情！抓住身边的小九就说到：”九啊！我自小就喜欢远山哥哥，我知道我们不是一类人，他心中是家国，我心中是小情小爱，他眼里是即将爆发的战争，可是我呢？一听他提什么战争就烦！他是谦谦有礼的正人君子，我是锱铢必较的小人！可我就是喜欢他，喜欢他提起战争时的风云激色，喜欢他维护奴仆时的浩然正气！我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呢？“凤起抓着小九的手，喃喃道，不知道这几句话是说给小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突然，凤起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坐直了：“远山哥哥对我这么好，他一定不知道我也喜欢他，如果我说出来，他就不会娶别人了！，我要去问他！我要亲口听他说！，小九啊，来，给我补个妆！“
　　说收拾好再不说话的凤起是个绝世美人一点都不为过！她想起母亲的话，试着像一个淑女般弱柳扶风的走路，她遣了小九去叫远山，自己在她们经常去玩的河边小亭子里等季远山。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季远山满头大汗的只身赴会，一见凤起连大气都来不及喘就气急败坏道：“世道这么乱！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不怕有人对你图谋不轨吗？穿的这是什么？你是怕别人看不见你这么一块大肥肉？“
　　“我最近瘦了，不是很大的一块肥肉了呢。”凤起抬起头，盯着季远山的双眸，微微撅起涂了胭脂的双唇，好像在撒娇，又好像在勾引~
　　以前两人相见，除了办茶会的时候，凤起总是穿着男装，季远山看见女装如此娇媚的凤起，一时间也有点看得呆了，顿了有两三秒种，才吞吞吐吐的说：“小九说，嗯，你有事，找我，什么事情啊。”
　　“你要结婚了吗？”凤起再也忍不住了
　　“嗯？嗯，要结婚了”季远山仿佛如释重负
　　“嫂子是谁啊，好看吗？”
　　“我也没见过，听说是以前爹当官认识的一家江南富绅“
　　两人一段沉默，约莫过了有十分钟的样子，凤起说到：“哥，你记得你第一次带我来小河边吗？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以后什么时候想你了，你就随时出现！怎么现在，就食言了呢？”
　　“别这样，凤起，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季远山动了动手，又慢慢的垂下，好像发了狠，终于说了这段话。
　　“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的性格吗？”
　　“凤起，你真的很好，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淑女仪态，几乎是哭着喊出了这句话。
　　“我没有“远山看见这样的凤起，脱口而出，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止住！
　　凤起盯着远山，问他道：“你喜欢我吗，远山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远山不说话，凤起含泪轻轻用双手晃着他的身子：“你喜欢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我喜欢你，可我们不能在一起，且不说我已有未婚妻，就算没有，我也是要上战场的，这是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战争，你不会活着再见到我了！凤起，你还小，又美貌，嫁给谁，都好过嫁给我，我不能这么自私，就算我每天恨不得把你绑在身边时时看着，我也不能这么残忍，毁了你的一生！”
　　“我不怕！”
　　“可我怕！我怕我年少的妹妹因为一时不懂事，因为少年时代的冲动，就葬送了一生，我怕我心中美好俏丽的小仙女，最终会因为我的自私，终日孤老在高墙之中，我怕你年老无依，膝下无子，垂然叹首，却发现自己一生都被年少轻狂埋葬！我怕你被岁月摧残的不再可爱，满腹牢骚，我怕你不再爱我，对我满心怨恨！我怕，你因为我，变的不再幸福”
　　“我不怕，我守得住寂寞！”
　　“可我不愿意让你守”
　　“那你那个没见过面的老婆就守得住吗？”
　　“她们家做生意亏钱了，我爹帮他们度过去，他们送女儿嫁我，她知道我将会上战场，她为了家族，是自愿的，况且，我也会好好带她，争取多补偿一些！”
　　“我们，真的，一点点可能都没有吗？”这句话像是哀求，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之后，谁都没说什么，凤起只知道母亲父亲和远山谈了很久的话“
　　晚上，凤起独自去找了在在书房办公的父亲，最近因为战事紧急，凤起很久都没有见过父亲三更之前睡觉了，以前她不觉得，对战争也不感兴趣，而现在，她却想要了解一些：“爹”
　　关于女儿的事情蒋文浩也知道些大概，于是放下手中的工作：“凤起啊，这么晚来找爹爹有什么事情吗？“
　　“爹，战争，什么样子的啊？会死很多人吗？“
　　“会“蒋文浩不想骗她，也是为了让她死心
　　“那，远山哥哥会死吗？‘
　　“也不一定，但是凶多吉少“
　　”爹，你会参加战争吗？“
　　“我不会离开澶州，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爹还有公文要看！”
　　“是”
　　凤起走后，留下的是一个苍老的背影，在风中静静的望着跳跃的蜡烛，他抬眼看了看开满鲜花的院子，又说了一遍：“我不会离开的”嘴角露出耐人寻味的微笑！
　　第二天开始，凤起出奇的变勤快了起来，听说季远山明天大婚，后天就出征，她要紧赶着些，才能在远山出征前，绣个箭袋给他，三日后清晨，凤起带着熬出红血丝的眼睛，递给了小九一个做工粗糙的箭袋，嘱咐她带给远山
　　小九问道：“小姐，你不去亲自送送他了吗？“
　　“不去了，他妻子一定有很多话想跟他说“
　　“没有话带给他吗？“
　　“保重“
　　说完，凤起便倒头开始睡，下午起床之后，桌子上放着一封信，拆开来看，是远山的笔记：
　　‘为国而战，为澶州而战，为家而战，为你而战‘
　　这时，小九进来了，凤起没拦着，小九就看了这封信，沉吟之后说了句：“小姐啊，你不觉得，整件事情太牵强吗？”
　　“什么意思？“
　　“远山少爷家与老爷交好这么多年，夫人和老爷也是知道你对远山少爷有意的，怎么会突然无声无息的就要结婚了？他老婆也没人认识，对外只说是故交，最重要的就是，这场战争，小九听别人说，明明是势均力敌的战争，为什么一到远山少爷口中，就变成必输的了？而且人性本自私，远山少爷对你的情意小九也是看得出来的，既然明知自己必死，为什么不满足自己？偏偏要去做什么卫道士？”
　　“嗯，我也觉得不和常理，但是，嗯，不可能，远山哥哥是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他”
　　澶州城门外，以副将身份参加战争的季远山骑在马上，默默的回了个头，看着渐渐远去的澶州城门，眼中是不舍和歉疚。稍后，他转头看向远方，眼中的感情渐渐褪去，变成了毫无感情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