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之假象》泠崖子

3、千阴之体

　　云弦在凡间做的都是体力活，所以也不是很明白要如何伺候主人，想来想去无外乎是端茶倒水之类，应该也不会难到哪里去。

　　棠逸在书房看书，他就站在后面安静不动，只偶尔上前帮着磨墨。

　　那不小心溅出来的墨汁染黑了白纸，棠逸皱了皱眉，放下笔，用指尖敲了敲桌子：“云弦，你今年几岁？”

　　“二十有六。”

　　本想借此来说说云弦的粗心大意，没想到会问出“二十六”的年龄，棠逸一下被这“二十六”转移了注意力：“你居然比我年长，看不出来呀。难道是黑色显年轻？”

　　云弦赔笑了几声，心里却是不怎么满意棠逸的说法。因为长年在户外劳作，所以他比一般人肤色暗了些，但怎么都跟黑这个字搭不上边。

　　“小将军几岁？”

　　“二十一”

　　云弦点了点头：“看得出来。”

　　棠逸就“嘿”了一声，故意拍桌说道：“你什么意思？”

　　“小人是夸小将军年轻有为。”云弦退到屏风后，把放在那里的甜点给拿了出来，“小将军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

　　棠逸人站了起来，示意云弦把东西摆在一边，然后把四方椅掉了个方向，命令云弦坐下。

　　云弦犹豫着还是坐下了。棠逸人往前一站，云弦能逃离的路就被堵死了。

　　棠逸俯下身来，仔细瞧着云弦的脸，云弦也没有回避，就这么直勾勾地被他看着。

　　“要是再白些就好了。云弦，这一个月里你就躲在屋里好好养着，不能再被晒着了。”

　　“小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

　　棠逸矫揉造作地笑了一下，伸出手贴近云弦的脸，假意要摸：“你不知道本将军喜欢男人吗？在知微界，送花就是求爱的意思，你知道吗？”

　　云弦的身体往后仰去，撇开了头，说道：“小人能麻烦小将军帮我向那几位姑娘解释吗？小人并不知道送花就是求爱的意思。”

　　棠逸的手停在了半空：“什么姑娘？解释什么？”

　　“在小人还在花园做活的时候，每日都会有三四位穿着红衣的姑娘结伴来向我讨花，我就把花送给了她们。”

　　棠逸气得直起了身：“你知道那是谁种的花就这么糟蹋？你送了多少？还剩下几支？”

　　“您亲自种的？”

　　云弦带着怀疑看向棠逸。他眼中的棠逸只有主人的身份，没有主人的威严。以至于无法让他产生敬重的感情。

　　“这关你何事？”

　　云弦突然发现自己僭越了，起身离开椅子，弯腰低头回道：“小将军不必担心。那些姑娘讨花是为了用花汁染指甲。小人知道之后，都会事先捡一些飘落的花瓣，送她们的也是那些花瓣。您的那些花枝还完好如初。”

　　“你敢骗我？”棠逸眯起双眼。

　　云弦的心一沉，说道：“不敢。”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眼前的棠逸没有之前吊儿郎当、满不在意的模样，如今的他浑身透着股危险的气息。云弦看着只觉得自己要是再说错话，或许就会被杀。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不属于知微界的普通凡人，他要是死在这里了，没有人会在乎。

　　为了保命，他该跪下认错，可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向他人下跪。

　　云弦想起在屏风后还有根鞭子，就取来双手高举到头上，低头把鞭子递给棠逸：“请小将军责罚。”

　　棠逸拿着鞭子愣了愣，再瞧了眼准备受罚的云弦，轻咳了一声，一指旁边的桌子：“过去，趴下。”

　　“是。”

　　本来桌上还放着几本书，云弦把它们整理了放到一边，这才趴下。

　　“把……把裤子脱了。”

　　云弦趴在桌上，奇怪地回头看他：“小将军？”

　　“你也不想让布料粘着肉吧？”

　　“是。”

　　云弦犹豫着是该当着棠逸的面脱，还是去屏风后。棠逸却先开口阻止了：“好了，不逗你了。起来，把鞭子放回去。”

　　“是。”

　　这件事在棠逸心中起了点涟漪，他这儿的鞭子是杀敌用的，难免重了些，打起来疼了些，但若是换成那种……就可以了。

　　“云弦，你等会去把继旷叔叫来。”

　　“继旷叔？”他来这里时日不多，并不认识将军府里所有人。

　　“就是负责采购的那个继旷。你去拦花庭……算了，现在白天，外出还得晒太阳，这事不用你做，你就继续给我磨墨吧。”

　　“是。”

　　因为棠逸的吩咐，云弦差不多成了夜行生物，一般白天都不出门。

　　或许他能在这段清闲的日子里白上几分，可那又有何用，一个月之后他就要回到人界，做回奴仆，还不是风吹日晒。

　　他并不想做奴仆，但他签了卖身契，按人界的王法，他还要在财主家做完三年的活。

　　现在的日子是他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然而，他不属于这里，也没资格让棠逸留下他，迟早还是要回去。

　　今日，棠逸在院子里练功，云弦坐在特意为他搭建的棚子里，等棠逸休息时，为他送上水。

　　知微界中人练的是法术，所以格外有观赏性。凭空生出来的水围绕着棠逸全身，好似护盾，却又是利器。他眼见着一片落叶飞落在那水滴上，只一瞬便裂成了四块。

　　棠逸回来了，微喘着气坐下，拿过云弦递上来的水，一饮而尽。

　　“小将军，我能多问一句吗？”

　　“说。”

　　“在人界也有修士，他们也能做得像您这般吗？”

　　棠逸笑着摇头：“人界修士多数都是欺世盗名的骗子。不过，千年前，知微界中莫名就刮起了一阵与凡人结合生下子嗣的风，所以，大概会有一部分凡人身上流着知微界中人的血。那些人是可以修炼法术的，然而没有人教导他们，也就和普通凡人一样了。”他突然来了兴致，让云弦凑过来，“云弦，要不我来教你法术试试？”

　　云弦正烦恼着该如何挣脱奴仆的身份，机会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人界修士，无论去到哪里都是上宾的地位。他若是能学会法术，再回人界，也就不用再吃以前那样的苦。

　　“好！”云弦放下了拿着的茶壶，卷起衣袖，等着棠逸教他。

　　然而，棠逸却突然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修炼难免辛苦，好不容易让你在屋子里养了那么些天，不能白费了。”

　　心中难免失落，但这不是他能抱怨的。只能回道：“是。”

　　“我累了，过来给我捏捏肩。”棠逸瘫坐在椅子上，朝着云弦招了招手。

　　“是。”

　　隔着层布料，云弦时轻时重地揉捏着棠逸的肩膀。棠逸舒服地哼了几声，缩了缩脖子，把衣裳往下扯了一些，又说道：“往上按。”

　　“是。”

　　小将军毕竟是权贵人家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云弦站在他身后，盯着他露出来的细皮嫩肉，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以前他只帮张大爷按过肩膀，张大爷皮糙肉厚的，按得再重也不会有什么事。而棠逸……云弦看着那几处有些泛红的地方，犹豫着该不该再按之前的力道按摩。

　　“愣着干什么？”

　　被催促了，这也不是该让他犹豫的事。云弦动了动几根手指，将手重新覆在了棠逸的肩膀上。

　　瞬间，棠逸整个人一激灵，竟从椅子上摔到了地上。他猛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云弦：“你……刚才你手上拿了什么东西？”

　　虽然心里感到奇怪，云弦还是摊开手心给棠逸看了看，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把你的手伸过来。”

　　云弦伸出手去，棠逸的视线在云弦的脸与手之间来回移动，最后抿住唇，憋了口气，牵上了云弦的手。

　　云弦并没有任何感觉，然而棠逸的身形微微晃动着，脸也憋得通红，在一声急促喘息之后，他飞快地甩掉了云弦的手，人也往后挪了几步。

　　“小将军？”

　　云弦本想扶起棠逸，却被他一把甩开：“别碰我！”

　　两人僵持着。棠逸坐在地上陷入了深思，而云弦满脸迷茫，但还是陪着棠逸，安静地站在一边。

　　在这世上，有一种体质名为千阴之体。谁也不知道千阴之体从何诞生，为何诞生，只知道千阴之体天生能诱惑知微界中人。

　　把知微界中人比作万物的话，那千阴之体便是润泽万物的春雨。千阴之体浑身是宝，碰触他能让自己身心愉悦，吃了他更可增长千年修为，这对于那些苦于修炼的人难道不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刚才与云弦的碰触，他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因为太过舒服，他害怕了，害怕会因此上//瘾。

　　刚才触碰到的地方还在微微发麻，好似不是自己的，棠逸指着云弦，让他再退远一些。

　　云弦回头看了一眼，再往后退就要离开这个棚子了：“小将军，外面有太阳。”

　　“你尽量在这个棚子里离我远一点。”

　　“是。”云弦看了眼棚子四周，只剩下四个角落能站人，他去了最远的那个角落，边走边抬起手闻了闻。是自己身上有异味？为何棠逸在碰了他手之后这么排斥他？

　　等站定后，棠逸才坐回到椅子上，问道：“云弦，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吃饭、干活、睡觉……”

　　棠逸伸出手让他住嘴：“难道没有人扑着要吃了你？”

　　“吃我？在人界也有妖怪？”

　　也对，也就只有在对法力毫无知觉的人界，千阴之体才能安稳地活到成年。

　　没想到随意载了个凡人回来，竟是载了个宝。如今他发现了云弦就是传说中的千阴之体，对他就是不同的在意了。

　　“云弦，你如今住在哪个房间？”

　　“西边仆人专用的房间。”

　　“几人一间？”

　　“四人一间。”

　　来知微界这么多天了，除了他竟再没有一人碰过云弦，这已经算是奇迹，然而奇迹不常有。棠逸立马吩咐道：“从今以后，你就随我住。在我房间侧面还有一间空房，你就住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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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弦本是个苦命的人，从小就被父母卖给了财主家为仆，一天有做不完的活。到晚上终于能休息的时候，也是和张大爷挤一间破草房，伴着张大爷的呼噜声睡去。

　　到了知微界，变成了四人一间，人虽变多了，但房间大，比以前舒适很多。可没想到，那呼噜声还是伴随着他，从以前的一人独奏变成了呼噜三重奏。

　　云弦也曾奢望过自己住一间，但他知道那只是奢望，只要自己一天是奴仆，就没有资格向主人提这种过分的要求。

　　可没想到，他什么都没有做，竟也有了只属于自己的一间房。

　　云弦呆坐在松软的床上，一时有些恍惚。

　　他慢慢躺下去，从背后传来的感觉是暖暖的，软软的，很舒服。

　　正想闭上双眼，再仔细感受一番他的新床，敲门声却接连响起。

　　敢在棠逸的院子里如此暴躁又急促地敲门，除了他本人也不会有别人。

　　云弦去开了门，没想到在开门后，反而是棠逸自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你……你从今以后要离我有五步远的距离，知道了吗？”

　　五步远？云弦瞧了瞧地面，棠逸说的五步远大概是五只脚加起来那么远。

　　“是……”心里却说莫名其妙。

　　“还有……”他挥了挥手，让云弦退开，他要往里走。

　　棠逸进屋，先是往里瞧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床上那有人躺过的印子上，回头问道：“你刚才在睡觉？”

　　“没有，只是休息了一下。”

　　棠逸点点头，自己坐到床上，把被子推到一边：“云弦，我有事要跟你说。”

　　“小将军请讲。”

　　“你也坐下，我不喜欢仰视别人。”

　　“是。”云弦在房间里转了一下，把那个最矮的凳子搬过来坐下。

　　然而，棠逸并没有开口，云弦也不急，坐在那里安安静静的，默默等待。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棠逸舔舔下唇，做了决定，还是说道：“云弦，你知道何为千阴之体吗？”

　　云弦摇头。

　　“给你打个比方，你可以把掉进蚂蚁堆里的糖水比作千阴之体……不对，这个不行，这样我岂不就是蚂蚁？掉进老虎堆里的兔子，知道吗？千阴之体和掉进老虎堆里的兔子一样，是要被当做食物被吃掉的。”

　　意思就是捕食关系关系中被吃的那一个。云弦懂，就点头说：“知道了。”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棠逸都给出如此铺垫了，云弦也就跟着说道：“千阴之体？”想了想那包含的意思，终于露出了点不一样的表情，“知微界中人是要吃凡人的？”

　　棠逸很想抓点什么扔向云弦，如果此刻云弦坐在他身边，就一定会拍他脑袋：“我还以为你是死人脸，现在终于有其它表情了。是不是和我待在一起让你很不满意？”

　　关乎生死，他怎么可能做到面不改色：“小将军，您是想好了要吃我？所以才与我说这些的？”

　　“什么吃不吃的，太残忍，充其量就是拿你炼药。”

　　那不还是死？怪不得突然对他好了，还特意给他安排一间新房，原来是准备拿他炼药。

　　“你别乱想，现在闭嘴，听我说完。”棠逸示意自己口渴，让云弦倒水，虽然云弦心里还想着刚才的事，但还是乖乖倒了杯茶递上去，“知微界中人天生拥有法力，且一生都在提升法力的这条道上修炼，而千阴之体乃是提升法力的一剂猛药。可以说，千阴之体对知微界中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诱惑。珍稀动物都是很难靠自己活下去的，特别是在一群对他虎视眈眈的族群中，所以在知微界中尽管诞生了许多千阴之体，但都没有一个活到成年。而你是第一个。”

　　原来千阴之体是这个意思，云弦指了指自己的嘴，用眼神询问棠逸自己能否开口说话，得到的却是棠逸的拒绝。

　　“千阴之体天生吸引知微界中人，不仅是指在提升法术修为上，还有原始欲//望上。没有人能在碰触千阴之体后还不动/情。所以！”棠逸用力指了指云弦，“所以，你不想在两种意义上被吃掉，就离其他人远远的！一步都不能让他们靠近！”

　　云弦突然想到了今天早上棠逸的异样，原来那是发/情了。

　　“为什么我会是千阴之体？”

　　棠逸突然神采飞扬道：“云弦，没有我的命令，你出声了，要罚。”

　　“……是。”

　　“这次先攒着，到以后一并罚了。”

　　“……是。”

　　“现在我们来说别的。”棠逸伸出了两只手，先是抬高了其中一只，“云弦，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每晚陪我洗澡；二，每周割块肉下来炼药。你要选哪个？”

　　“……”这两个选择有可比性吗？

　　“小将军，为何要我陪你洗澡？”

　　“你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能助长知微界中人的法力，我也无法做到看着美食在前还不心动。”

　　原来，就是把锅子换成了浴桶。

　　“小将军，我……小人从未与人共浴，小将军能在小人洗完澡后再洗吗？”

　　“我与你谁是主？谁是仆？”荒唐，竟要他去洗别人洗完后的洗澡水？

　　“您是主，我是仆，但我并非您的仆。”

　　“你……”棠逸一时语塞，无话可说，“好，看来你是想割肉喂我了。”

　　一把匕首飞了过来。

　　“把这周的肉割下来给我。”

　　云弦拿着匕首，不可思议地看向棠逸：“小将军，您认真的吗？”

　　“你觉得呢？”

　　半个时辰前，他以为自己幸运来到了一个好地方，遇到了一个好主人，现在棠逸的态度让他清醒，没有什么能真正庇佑他。想更长久地活下去，还是要摆脱奴仆的身份，不再受到任何人的束缚。

　　“小将军，我选择前一个。”他把匕首放在一边，强扯着笑容说道。

　　“这才乖，好了，你先休息，晚点我再来找你。”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