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规划师》桃桃一轮

3、3

　　去往机场的大巴上，悦扉昏昏欲睡，眼皮一个劲儿跳得厉害，也不知什么原因。乔以策气定神闲地看风景，整个人一如既往安静又疏离，悦扉偷瞄他一眼，觉得如在梦中。

　　在汽车隆隆的引擎声中，悦扉想起过往——自己厚着脸皮委托好多人帮她演一出中奖旅游的戏，但因为生活费有限，去不了更远的地方，仅能编造出“小瀑布一日游”的剧情，骗男神到离学校不过20公里的小景区逛逛，她向男神表白，男神答应后，说，我配合你演戏那么久，就等着你这句话。

　　悦扉不禁转头又看看乔以策，他也恰好望向她。

　　悦扉尴尬一笑，心想，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同来的很多都是年轻情侣，悦扉看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耳边响起乔以策的一声轻笑，“这一车看着像是蜜月旅行专车。”

　　悦扉心里咯噔一下，顺便把付清大骂一通——他太想完成业绩了，搞得他俩就像强扭的瓜。她拿出手机，正要给乔装打扮坐在最后一排的付清发消息，车子忽然一个大拐弯，同车人尖叫声不绝。

　　发生什么事了？！这难道也是付清的安排？！

　　“司机！啊——”一个位置靠前的女生高声尖叫，悦扉在剧烈的颠簸中探出头看，司机居然倒在方向盘上，耷拉下的双手随着车身的抖动而晃荡。车上有几个人没系安全带，已经被巨大的惯性甩出座位，倒在过道上，行李架上一些物品、包裹掉下几个来，有的也是摇摇欲坠。

　　悦扉惊恐地发现，车子偏离主路，一旦撞破道路一侧的护栏，就会不受控制地往桥下冲去。

　　这绝对不是付清的安排，他怎么可能设置这么危险的事！

　　悦扉赶紧解开安全带，想冲到前面去看司机的情况，这时只见身边的乔以策猛地解开安全带，“噌”一下站起来，在剧烈的摇晃和惨叫声中朝驾驶座摸索而去。

　　“以策！！”悦扉大叫，下意识也想跟过去。

　　“坐好！”他回头喝道，行李架上一个书包砸下来，重重掉在他头上，悦扉尖叫一声，却见他摆摆手，转身扶着座椅靠背朝驾驶座走去。

　　他终于走到驾驶座时，发现司机可能突发疾病痉挛后昏迷，导致车子失控。他稳住身子，解开司机的安全带，把司机搬到一边，之后马上坐在驾驶座一边稳住方向盘一边踩刹车。

　　车身已经逼近护栏，擦在护栏上冒出刺目的火花，生铁摩擦时发出的尖锐噪音如同刀子刮过耳膜，凄厉又恐怖。一车人哭的哭、叫的叫，悦扉也经不住泪流满面。

　　车子向前冲了几十米，最终停下，车身已经被护栏刮得不成样子，所幸没有翻下桥去。

　　车厢里忽然安静下来，悦扉抹一把眼泪，拨开慌乱逃窜的乘客到前面找乔以策，只见他扶着脑袋趴在方向盘上，见她来了，刚要说什么，就闭上眼睛不省人事。

　　“以策！！以策！！”悦扉摇晃着他，“你醒一醒啊！！”

　　大家纷纷拥挤着要下车，一时车厢内各种声音杂乱，车外好像有警笛声……

　　“小姐，请你放开伤员，我们好对他进行救治。”

　　悦扉也不知过了多久，车上的人好像都走光了，几个医护人员上来，司机已被抬走。悦扉回神，发现自己正紧紧抱着乔以策的腰，哭得几乎断气。

　　“没……我没事……”乔以策微微睁开眼，抬手拉住她的一只手，用力握住，“你……”

　　“以策！”

　　他喘息着开口，“我一直……”

　　“小姐，请你让开一下！”医护人员说。

　　悦扉抽泣着挪开，见医护人员抬着乔以策下车，正要跟下去，就见最后一排的付清呆呆坐在那儿，像是完全吓傻，又像若有所思。

　　她走过去望着他，他长长舒一口气，喃喃道：“够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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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上，医生告诉悦扉，乔以策被重物砸到，引起轻微脑震荡，情况不算严重，司机突发心脏病，经过抢救，目前也脱离生命危险。

　　悦扉松一口气，瘫坐在长椅上，见一旁的付清沉默不语，不禁说：“付清，你也吓到了吧？”

　　付清一呆，抬头看看她，又低下头去。

　　“当然，我原来的计划是，你俩飞到鱼岛共度几天，没准一来二去感情越来越好，回来时就是情侣一对，我呢，也功成身退。”付清叹口气，“没想到中途发生这样的事，鱼岛没去成，乔以策还进了医院。唉……这世界啊，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是啊，人算不如天算。”悦扉虚望着前方。

　　“一切都不能强求，不能强求不变，也不能强求改变。”付清喃喃地说。

　　“什么意思？”

　　“你以前漂亮的时候，不敢争取，因此自然得不到乔以策。变得没那么漂亮了，你的心态反而变了，无论是工作上、感情上，你都有主动争取的动作，生活上是不是比颜值高时顺利多了？”

　　“那是当然，我也是……”悦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反正都变丑了，只能再其它方面多多努力。”

　　付清听了，似乎比她还高兴的样子，仔细看，他眼中似乎还有薄薄的水气。他捂着脸，平静一会儿后，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生规划院这种东西就好了，可惜，它不存在，一开始给你什么，你就得接受什么。人生规划不能靠别人，只能靠自己，如果你想变好，最重要的是利用现有条件，发挥它们最大的优势。美也罢、丑也罢，鹤立鸡群也罢、平平凡凡也罢，每个人都有实现心中所想的可能。是不是？”

　　悦扉一惊，瞪大眼睛转头去看他。

　　“乔以策醒了，家属或者朋友在哪里？”一个护士出来问。

　　悦扉忙站起来走进去。

　　乔以策躺在病床上，见了她，微微一笑，向她缓缓伸出手。悦扉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咳咳。”付清走进来，清清嗓子。

　　乔以策见到他，眉头一皱，又是疑惑又是惊讶地说：“你……你不就是……”

　　付清一笑，抬手比一个“停”，“不好意思，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悦扉的心理咨询师，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她的心态总算是调整过来了。”

　　乔以策惊讶地看着悦扉，“这是怎么回事？”

　　悦扉坐在床沿，好像下定什么决定似的，慢慢地说：“他说的没错，其实，我是个创伤后心理应激障碍患者。我本来……长得还挺漂亮的，但后来出了次车祸，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可我一直不愿相信，也不承认自己后来的相貌，觉得失去了漂亮的脸，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也活不下去。后来，我家人不得不为我找了心理咨询师——”她看了看付清，投去感激的目光，“付清建议我来一次情景体验，帮助我建立积极的心态，我就重新试着去工作、去……去追求……”

　　“去追求我。”乔以策替她说。

　　悦扉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我只是一直不能接受自己相貌的改变，觉得女孩子一变丑，什么就都完了。所以一直追悔、一直不甘心，想回到过去，挺痛苦难过的，别人怎么说都没用，我觉得他们不是我，我理解我的感受。付清为了让我接受现实，就让我演一出‘戏’——我按照付清设定的‘人生规划院’去生活，发现其实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我把生活当演戏，越演越觉得现在也不错。原来，每个人都有个人生规划师，那就是自己。以策，你会介意……这样的我吗？”

　　乔以策沉下脸，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悦扉愣住了，茫然地看看他，又看看付清。

　　付清点点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其实心里也挺紧张。

　　“你这点小伎俩……”乔以策忽然伸手使劲戳一下她的脸颊，“傻子才看不出来。”

　　付清紧绷的身子也随着他这句话而放松，望着悦扉欣慰地一笑。

　　“谢谢你，付清！”悦扉感动地说，“真的很谢谢！”

　　付清欣慰地点点头，“别这么说，这是我该为你做的。”说罢，他轻松地伸展伸展胳膊，“既然你已经重新适应新生活，我这个‘人生规划师’也得退场，不然变成个碍眼的电灯泡，就白瞎这么多天的折腾了。你俩继续，我呀，去喝杯小酒，庆祝庆祝劫后余生。”

　　他挥挥手，转身离开，还体贴地为他们关上门。

　　病房里，只剩悦扉和乔以策二人。

　　悦扉一直望着门口，确定付清真的离去后，舒一口气，慢慢站起来，“你真没事？”

　　乔以策闲适地躺回枕头上，“忙起来轮轴转，出个车祸休息两三天，还重新抱得美人归，也算因祸得福。”说着，他挑眼看向悦扉，“小玫，把妆卸了，不然我会以为自己真的新交一个女朋友。”

　　施清玫白他一眼，扯下脸上贴着的各种隐性胶布，还把塞在小腹强装肥肉的海绵扯出来——不得不说，现在的化妆技术真是出神入化，大脸能变小脸、塌鼻子能变高鼻梁，化得连你父母都认不出你。两三分钟后，她又恢复成一开始的相貌，即便素颜，也是明艳动人。

　　“那位先生……真的看开了吗？”施清玫指一下外面。

　　乔以策沉吟一下，点了点头，“老先生是一个从业近二十年编剧，据他自己说，一辈子的喜怒哀乐仿佛都在剧本中。几年前，他女儿悦扉从艺术学校毕业，想从事演艺工作，因为嫌自己不够漂亮去整容，结果发生医疗事故，反而起到反效果……后来，悦扉得了抑郁症，一次意外落水去世，没人知道是意外还是她有意为之。老先生一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即便现在被查出急需手术的病，也不愿医治。他的家人委托我们心理咨询师介入，我们在经过五次的访谈后，征得他同意才请你配合我们演一出戏，帮助他调整心态。”

　　“你们工作室的同事忽然找我帮忙，我还有点不太相信。更没想到的是，男主角竟然是你！”分手三年后，他忽然出现在她工作地点的“30楼”，她吃惊同时，措手不及，甚至以为连心理求助者“付清”都是他设计好的，最后发现，他是“一举两得”。

　　“只有我才会被你那点小把戏吸引，换别的男人，不合适。”他笑着说。

　　她有些气恼，不禁问：“我配合你的咨询者演一出戏，真的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他的心结就在于没有让悦扉悟出‘人的生活不在于美丑，而在于自己积极的心态’这个道理，你扮演悦扉，他化名‘付清’，谐音就是父亲。他渴望以一个开导者的身份弥补当初的遗憾，这是他这些年一直憋在心里的倾诉欲望。其实，他跟悦扉一样，都在生理或者心理创伤后，不想面对现实。”乔以策拉住施清玫的手，“碰巧，你跟悦扉有那么点神似，这对他的疏导来说，起着最重要的作用。”

　　“神似不神似，是你说的，我不知道我到底像不像那位先生的女儿。不过，我叫他‘付清’的时候，他挺激动的，我能看出来。”施清玫望着他，眼中几分动容，“只是没想到你瞒着我，把我大学时追你的丑事都编进这个‘剧本’里来寒碜我！”

　　“你觉得是丑事，可我从没有忘记当初你喜欢我时的眼神。”乔以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当初不折手段追上的我，为什么因为我出国留学，就跟我分手？”

　　施清玫渐渐红了眼眶，“你留学后，我知道全家都移民去了那边，我以为……你不会回国的。长痛不如短痛，就……”

　　“如果你的颜值分数真的能加给情商就好了。”乔以策叹一口气，“反正，调来调去总分都是250。”

　　“你……”施清玫气急，没一会儿又忍不住笑开，不甘心地锤他一下，他爱怜地捏捏她的脸，二人相视而笑，就像当初校园执手时一样。

　　门口几声敲门声，一个医生走进来，礼貌地同乔以策握手，“谢谢您，那位先生刚才打电话给我，愿意好好再检查一遍，并同意我们的治疗方案。真是太好了！他那个病拖不得，早一天手术，就多一分康复的可能！”

　　“那就好。”乔以策微笑，想到“付清”在演出时突发奇想的几次“改剧本”，搂紧怀中的挚爱，说：“……也替我好好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