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么么哒！》爇之

20、背影

　　风来云去，你的背影像是嵌在时光里的倒影，这精美的相框跟着你，光芒着你。
　　用心作目，将自己心底的那个人看清；用心暖起一杯茶，放到你的手边，不用过多的言语。
　　小仙开始自己的教学生涯，她慢慢就发现，这些老人儿很像那孩子，他们的年纪无需再动笔认真地抄上十遍八遍，每一个新的生活句子出来，他们都会微笑着极其耐心地跟周围的人交流，像是正常的生活一般。慢慢地，小仙不再把自己作为一名教师，她做着最生活化的PPT，像磨耳朵般，一点点带着老人读着。要是这节课收获颇丰，老人们便会不约而同欢呼起来。作为老师，小仙的收获也是很多的，周边的老人，总是会给她带来别样的礼物，自家阳台的上种的西红柿，豆角，青菜，自己包的饺子粽子，自己腌的咸货……
　　每次她都要挑挑捡捡地，把现成能吃的成品放进宿舍的冰箱，其他的便会送到厨房。佐老师每次看到她这样，便戏谑地说：你就是被大叔大妈惯坏的小丫头！而后呢，便会补上一句，后厨那饭菜水平实在不行。全世界都知道佐老师是喜欢西餐的，并且在课堂上大谈特谈西餐，直到放下粉笔为自己的西餐厅宣传，也直到自己在高校混不下去……小仙也不会说什么，便嘿嘿一笑，转身便快速往食堂后厨跑去。
　　她嫣嫣碎步，发角飘飘，小佐老师开玩笑说过，你要是皮肤不早衰，肯定大美女一个。当然，说罢，他肥厚的双唇便在半空颤颤悠悠地，喉结上下滑动着，但是怎么办，说出去的话又收不回来。小仙呢，心里固然生气，但是有什么办法，除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和俊美的背影还能证明自己年轻过，其他的便都是过眼云烟。
　　有时候洗澡，小仙会自己坐在洗澡间发呆。她对着沾满蒸汽的镜子，隐约似乎可以看到自己的容貌。她牵拉着自己的皮肤，恨不得有一双魔法的双手，把自己像泥人一样重塑。生活的环境是让她放松，但矛盾却打心眼里滋生出来，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着装，似乎，她一直在寻找面貌与穿着之间的平衡，她的衣服，越来越与老年大学里的老人相重合，像是孪生的姐妹，就连自己年轻的心，也越来越轻，像干透的树根，剥落了树皮，水分便像出窍的灵魂，蒸发到天穹。
　　“我相信我会好的，我是一个年轻人。”
　　“我知道这里的老人都会对我微笑，帮助我，但是我仍旧是那个年轻的我。”
　　“我不能把自己融化在平淡中，像燃尽的蜡烛一样。”
　　……
　　每一次，她给自己暗示。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是三百斤的胖子，最起码自己可以通过意志控制自己；亦或者，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像搅动深海乌黑的波澜，船头浪尖的自己最起码是那无惧的弄潮儿！
　　但，现实是，什么都不是。
　　这个看似感恩戴德的学校，于此时倒像是一个沉闷的地狱低温熔炉。这里的魂魄最接近死亡，这里的气息最脆弱没有筋骨……这里是无形的泥石流，火葬场，它让小仙生生躺在火葬床上，用麻痹的时间舔着蓝光高温火苗，一切逐渐变成灰烬，一切逐渐随风飘去。
　　“我只有21岁。我只有21岁。”
　　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皮肤，直到有她所认为的钻心的痛才停止。这疼像是一剂药，一剂镇定剂，片刻间，自己便恢复了。
　　佐老师会感觉小仙老师近来变化了，冷冷的，雷厉风行，他自知自己惹事，但是却不好再次道歉，再次触碰伤口。
　　慢慢地，风像是冷静许多的热血青年，吹到心里都是舒爽的。停滞在校门口的挖掘机，也满满挂起了铁锈，但是不怕，挖掘机的脸皮厚得很，哪年的搁置都要去掉一层旧皮才是。
　　“后老师，又拿菜来——多——多不好意思啊！”承包食堂的老夫妻客气地上前迎着；
　　“没什么。”小仙女将菜轻轻放到桌子上，便招呼着手离开了。
　　小佐老师陪着鲁爷在餐厅里南墙的桌子上喝着酒，就这红亮亮的油炒花生米，
　　“哎呀，你个大小伙子，扭扭捏捏跟个丫头一样——”
　　“您说得是，但是我不是不小心的嘛。”
　　“来，有诚意满上两杯，”鲁爷喝得面红耳赤，当真是来了酒脾气，拿过小佐老师面前的杯子斟满，便硬塞给他手里，“来，喝！干了！！”
　　“我不会喝酒……”
　　“啪！”鲁爷酒杯猛蹲桌面，吓得小佐老师一愣一愣的，然后恨铁不成钢用手不住地点着，等一股酒气压下去，“哎呀，我家那牲口能有你一半就好啦，我还愁混在这个地方跟老太太玩？！”
　　正当说话的空儿，鲁衷心已经从学校大门进来了。鲁衷心美名其曰“探监”，哎，老爷子爱好这一口，还天天当着学生会主席，扮演着老男神的形象，有家不回，这可不嘛，每月看几次，总要看看的，可不就是探监嘛！
　　老鲁呢，也不客气，骂骂咧咧，这孙子，就跟狗一样，一个月不来几回，都闻不出他老子是什么味的！这一来，就是一个人，那个嘻嘻哈哈，吊儿郎当，跟个牲口有什么区别，但凡是正常人，这个年纪，你没个像样的家也该有个像样的女朋友是吧……一定是小时候在山坡上把他抱回家的时候，坐的驴车，脑子让风给馊干了……
　　“起去。”小仙看不下去，便将一脸无措，又不敢跟小仙道歉的小佐老师撵了过去。小佐老师看了一眼小仙，嘿呦，女侠，我先撤了，我跟你说，要是我把西餐厅开起来，你肯定就有口福了。
　　“女孩子家不兴喝酒。”老鲁拿过小仙面前的杯子，小仙到底是年轻机灵，还未及老鲁拿杯子的手缩回去，便将杯子捏在手中，然后一仰头，一低头，小小咕唧一声，便下肚了。
　　“陪您老一杯，不是什么大事。”
　　“你心里有苦，我们都知道，终究，你还年轻，还有理想还有抱负，还要等着有人疼——跟我们不是一个路数的。”老鲁双颊微红，酒气催着眼皮要合上了；
　　“哎，谁能跟天讲理呢。”老鲁往椅子背靠了靠，笑嘻嘻地，“我那儿子，有本事有能力还又不正经，寒冬腊月里地有他，我是棉被棉袄里里外外包了几层在怀里抱着，你瞧这长大了可好了，有本事了，赚钱了，这脑子天天还花花绿绿的——”
　　小仙看着鲁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由地咧嘴笑着，她拿过鲁爷面前的酒瓶，给自己有斟满；
　　“现在，对他没要求，带个能喘气的就行了。哎呀~”似乎，喝醉的时候，他真还看到小孙子跑来，要买糖要买果子的，还要骑大马……
　　鲁衷心呢，对于老鲁的心愿是无奈的，儿臣真的做不到，只能等老鲁抽屉里锁着的巧克力化掉坏掉了。小仙几杯酒下肚，便招招手，回去喝茶洗胃，小佐老师将功补过，烧着热水，泡着茶，伺候着办公桌对面的小仙。
　　“老爷子？老爷子？？”鲁衷心双手插裤兜，来回绕着老鲁，邪乎乎地笑着喊着，他一看老鲁这样，便知又是借酒浇愁。
　　“老爷子，你儿媳妇来看你了~”鲁衷心轻轻趴在老鲁的耳朵边，调皮地喊着；
　　老鲁靠在椅背上，嫌弃地调转个头，不愿意搭理鲁衷心。骗我，骗我，又骗我，你以为你老子傻呢。
　　“哎，我说老鲁，嫌闷的话咱重出江湖？你看，我这生意多少还要你帮忙着——”鲁衷心好言好语地劝着，倒不是爷俩，是哥俩般，“咱们待遇什么的好说，好说，您尽管提，这人嘛，不能大材小用，大材小用，他精力用不尽啊，用不尽啊，这心闲下来就要胡思乱想了。您啊，学生会主席是不够忙的，怎么也得校长副校长的，将就够你充实下生活，您说是吧？”
　　老鲁依旧不理鲁衷心，歪理邪说，歪理邪说。就不听就不听，就不听！
　　“要不，这样哈，您瞧着好的，您给我物色着。”鲁衷心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老鲁这下活了过了，放开包在胸口的双臂，直起身子，睁开半张着的眼，笑着说道：
　　“哎呀，这才像句人话嘛，你就是能娶个耗子我都要回家给列祖列宗烧高香的嘛！”
　　“那老鲁家就真的是鼠辈喽！”
　　“值了。得嘞得嘞，送我去教室，我要上英文课去。”鲁爷这才想起自己的正经事，拍拍手拍拍脑门，爷俩都是一样的秉性；
　　鲁衷心扶着老鲁，倒是一件美差。老鲁说了，中华大孝，还是要表现出来的，这个学校，多少出身军人家庭的老人，那口碑出去了，不愁没人给你介绍；再说，你也就是人品差点，不及你老子，其他方面的能力还是可以的嘛。人品这方面事可以控制的，男人多半是有钱才变坏的，你啊，结婚后手里就不要留钱，没钱了，哪个姑娘要贴着你？就你这长相，也不俊俏，想当年我在我们班，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浓眉大眼，孔武有力，学习名列前茅，但从来私生活不混乱，钉是钉铆是铆……
　　小鲁呢，到底是老鲁的亲儿子，也嬉皮笑脸地回击着：
　　我说鲁爷，那么多的休闲方式您不选，您偏偏来老年大学，您觉得您是缺知识吗？我看不像。您是把您当年那股帅小伙的劲儿捡起来了，嘿呦，宝刀未老，宝刀未老！那老太太个个眼睛放着春光，学生会主席，学生会主席，那是多崇高的一个职务，多少人羡慕嫉妒恨啊——但高处他它容易不胜寒啊，不胜寒啊——
　　“噔——噔——噔——“一阵清脆的平跟鞋声将鲁衷心吐槽的劲儿踏碎，老鲁醉酒迷糊着，鲁衷心盯着那背影，翩飞如白蝶，空气中便突然有了百花的香气般。
　　他似乎想到了，当他送自己的朋友回炉考研时，就是这么一个背影从他身边飘过，她不像学校里的女生，抱着手扭捏着，但又是学校里的学生，她拿着资料笔袋，从自己的车里出来，考完后，便钻进自己的车里回去，干净利落的像一只白蝶，眨眼间便不见了。
　　那一瞥的背影，足以让他用余下的时间思考她的面容她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