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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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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沈寻在贺行之面前露出的,是贺行之从未见过的冷厉和严酷。
曾经的贺行之,总是觉得沈寻太过好脾气也太过冷静了。
无论什么时候,哪怕是在贺行之刻意制造机会让沈寻接受了他“异母兄弟”的存在后,又刻意误导沈寻让沈寻以为自己受到了那个兄弟的背叛时,沈寻也依然冷静。
“哦……这样啊……”那时候,听到贺行之漫不经心地说起沈云起向他告白的事,沈寻只是停顿了一下,便平静点头,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你想说的,就只有“我知道了”而已?
明明想要以此逼迫出沈寻真心的贺行之,在听到沈寻的答案后却只陷入了更深的失落和焦躁。
贺行之陷入了深深的震惊和怀疑:这样的沈寻,真的是爱着他吗?还是说过往那些年里他感受到的暧昧和喜欢,都只是错觉而已?
因为一个人若是真的爱另一个人,又为什么在这样的时刻这么冷静自持、无动于衷?!
除非……沈寻不爱他。
是的,一定是这样,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沈寻根本就不爱他!
但是——凭什么?!
贺行之心中燃起了狂烈的愤怒。他愤怒于自己如此深陷其中,而沈寻却能置身其外,优雅得近乎傲慢!
所以,在这一天的最后,沈寻突然开口向他告白时,贺行之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原来沈寻真的爱我”,而是“你就这么想要跟沈云起一争高下吗”。
那就让他看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愤怒和恶意,在这一刻于心中翻涌不休。
事情终于从这一天开始彻底失控。
从这一天以后,贺行之就布下罗网,一步步将沈寻逼入绝境,让这个无情又狠心的男人除了自己之外再无依靠,让这个人明白他贺行之也绝不是非他不可!
……又或者,至少,让他见一次沈寻真正的样子。
不是那个体贴的好好先生,不是名为温柔的一潭死水,而是为了爱意而癫狂痴怒、满心满眼里只有他贺行之一人的沈寻!
而如今,贺行之终于看到了沈寻难得的失态。
但这样的失态却不是因为爱,而是怒。
是的,怒,连恨都不是,而仅仅只是怒气而已。
“为什么……”
这一刻,贺行之跌坐在地上,一腔癫狂与戾气像是被当头泼了盆冷水,冰寒彻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行之看着沈寻的目光竟有些发怔,面上渐渐失去血色,唯有眼眶逐渐发红。
“我们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
上天赐予的缘分,竟也会走到这样的一步吗?
明明应该是命中注定的一切,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为什么竟会走到这一步?”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沈寻曾经也思考过,但现在的他已经懒得听这祥林嫂式念叨了。
他逼近贺行之身前,蹲下身,再一次叩了叩自己的胸膛。
“证明给我看!”沈寻冷酷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如果你没办法证明,那么贺行之,麻烦你要点脸,好好走完离婚的程序,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
听到这样无情的呵斥,贺行之眼珠木木地动了动。
他古怪一笑,可能是失落,也可能是自嘲。
“你说得对……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贺行之抬起的手微微颤抖。
“这可能也是我们最好的结果……最后的结果……”
贺行之的手终于按在了沈寻胸膛。
这一刻,密闭的地下空间不知从哪儿钻来了风,那风带来了暴雨的水气,也带来了古怪的腥气。
贺行之微垂下眼,一字一句地念起了晦涩拗口的外文。
沈寻侧耳倾听,并没有听出这语言来自哪个国家,只能大致听出这不太像是拉丁语系。
——大概是中二中年从哪里倒腾出的小语种吧。
沈寻十分冷静,哪怕是在看到两人身下的红色纹路随着贺行之的“咒语”而绽出骇人红光,简直就像是动漫里魔法阵启动的前兆一样,他的心里也没有半点惊异畏惧,反而有点想笑。
沈寻坚信,这一切都只是贺行之的装神弄鬼而已。
至于地面这些闪烁不定的红色纹路,也一定会有更科学的解释——总之绝不可能是什么“半身”什么“天选之人”乱七八糟的东西!
想到这里,沈寻甚至想要当场拿出手机,千度一下“为什么红色颜料会发光”或者“荧光颜料发光原理”或者“当代知名骗术”来给这位年近三十还中二得不行的男人醒醒脑。
不过没等沈寻动作,二人脚下的“魔法阵”就黯淡了下去,而贺行之也不可思议地睁眼看他。
“这不可能……”贺行之喃喃自语,而后蓦然拔高声调,“这不可能!为什么你没有反应?!为什么你还活着?!”
贺行之面上再度浮现出了癫狂,但这一次却不再是愤怒,而是惊慌。
贺行之手掌用力按在沈寻的胸口上,双眼死死盯着沈寻的面容,再一次念起了“咒语”。
地面的红色颜料再度点亮,不祥的红光在这阴冷的地下空间里摇曳不定,好像随时都会有恶魔从中浮现。
但再一次的——
红光再一次黯淡了下去。
除了一场有点刺眼和阴森的灯光秀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不可能……”
“为什么?”
“这怎么可能?!”
贺行之越发不可置信,越发惊惶难安。
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这一切的一切都从未按照过他的预期来发展,更想不通明明身为他半身的沈寻,竟然对他毫无反应——为什么?!
当年……当年明明是他亲眼看着他师父将他那团被分离的力量放入章静姝的体内!
当年明明是师父亲口告诉他,章静姝会生下携带着他力量的半身……
但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力量呢?
为什么会这样?!
贺行之双眼赤红,还要再试。
但沈寻已经伸手推开了贺行之。
“事不过三,贺行之,你已经向我证明了——关于你根本不是那个所谓的‘天选之人’的事实。”
沈寻冷冷地扣上扣子。
“结束了,贺行之。”
“你也该从你的梦里醒来了。”
沈寻毫不犹豫地转身,将失魂落魄的贺行之甩在身后,向着来时的路大步离去。
沈寻来时,无尽的黑暗拥簇在他身边。
沈寻去时,虽前路如来时那样黑暗,但他从未有过犹豫。
……
来时漫长的通道,在回时意外短暂顺遂。
沈寻将这条长阶迅速走完,头也不回地离开走道,去往了医院大厅的护士站。
他走得快极了,半点也没有回头,所以沈寻也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条似乎是通向地狱的长阶慢慢消失,最终变作了一块坚实墙面。
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又似乎有什么其它的东西靠近了。
沈寻来到护士站,发现这里比他初见时更空旷了,既没有王一先的身影,也没有他心爱的小猫咪的踪迹。
不过倒是有另一个人在。
“那位老人家——”
眼尖的沈寻看到前方的楼梯间有一个佝偻身影闪过,连忙开口叫住对方。
“等等,打扰了,不好意思啊老人家,你知道这护士站的人都去哪儿了吗?”
楼梯间的老人家在黑暗中僵硬侧身,在闪电的微弱亮光中骤然露出一张满是老人斑的木然面容。
沈寻吓了一跳,但很快回神,想到什么后快步上前:“老人家,这么黑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回——”
噔噔噔噔!
沈寻走一步,对方退三步,呆滞的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抗拒和嫌弃;沈寻再走两步,老人直接退进楼梯间,就差把楼梯间的门给甩沈寻脸上。
沈寻:“……”
好叭。
沈寻收手,转回正题:“老人家,你知道护士站的人都在哪儿吗?还有一个高个子、抱着猫的男人,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
老人探出半边身子,僵硬抬手,指向空地对面的大楼。
沈寻看了看,有些困惑:“老人家,你的意思是……那栋楼?是护士在那栋楼?还是抱猫的男人在那栋楼?”
老人没再回答,僵硬着转身离开。
沈寻觉得这老人家实在有点奇怪,孤僻得近乎怪异的样子,不过既然他肯回答他的问题,那么想必应该也是个好心人吧!
——果然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一边感慨想着,沈寻一边冲入雨中,冲向了对面的医院大楼。
……
直到沈寻的身影在雨中彻底消失不见后,无数面容麻木僵硬的恶灵才终于再次出现,聚集在天花板上、角落中、楼梯间、以及每一个阴暗之处。
它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用一种只有它们才能听到和明白的“语言”交流着。
而就在这时,脚步声再一次响起了,在空无一人的医院里冰冷回响。
一步,两步,三步……
这样的脚步声并非来自医院外,而是来自这栋大楼的地下车库——真正的地下车库!
只听这脚步声从地下车库走出,不紧不慢地响起,走过大厅和护士站后,转向了一旁的走道。
随着脚步声的前进,那些所有藏在阴影处的恶灵们都纷纷退避,像是臣服又像是畏惧,而一些来不及退避的恶灵们,则在这样的脚步声中如春雪般融化,变成一滩滩古怪的黑水,落在地面。
当雷光闪过时,有心人还可以看到被困在这一滩滩黑水中的狰狞的脸。
恶灵们越发敬畏,也退得越发远了,唯恐自己稍稍慢一些,就会成为滴落地面的黑水之一。
还好的是,脚步声的主人并未在医院停留太久,而是很快来到了沈寻走出的那条走道,径直走到通道尽头,停步,优雅抬手,屈指叩响了这面冰冷而坚实的墙面。
笃笃笃——
墙面浮出阴影,脚下展开长阶。
脚步声的主人走过长阶,推开门扇,来到失魂落魄的贺行之面前,声音轻柔地说道:“起来吧,我的孩子。我们该走了。”
贺行之怔怔抬头看他,眼眶忽的又红了。
“师父……”这一刻,贺行之的嗓音嘶哑得厉害。
师父低头看着这样的贺行之,怜悯摇头:“看啊,行之,这就是我反对你爱人的理由。爱情从来不是好事,它伤人至深,拖累你的脚步,还会令你痛彻心扉。”
贺行之低吼:“可他是我的半身,我怎么可能不爱他?!”
师父:“但他不是。”
贺行之一震:“……师父你……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师父慢吞吞摇头:“不,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但无妨,这不算晚,我们还有时间去寻找和收回你真正的半身。”
贺行之沉默片刻:“为什么会这样?”他声音喑哑,近乎控诉,“您当年明明选中了章静姝那个女人,选中了小寻……为什么他不是?!”
在贺行之得知与他反目的沈寻并不是他一直执着的半身时,他本该感到释然和庆幸,因为这就代表着他的半身并未真正地背叛他。
但事实上,当贺行之将手按在胸膛时,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处空荡荡的。
——这些年来,他到底执着的是什么?
——他到底为了什么而执着?
贺行之想不明白。
师父缓声回答:“你错了,行之,我们选中的是章静姝之子,而不是沈寻。”
“但小寻他不就是——”突然的,贺行之的话停下来。
他蓦然回神,陷入了难言的窒息,脑中阵阵眩晕,面色也越发地白了。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师父淡淡道,“走吧,孩子,我们该离开了。命运时刻很快就要来了,我们要准备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但是小寻他——”
“你还不明白吗,行之?”师父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如果他不再是你的半身,那么他对我们而言,就再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