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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叮铃__叮铃__”一行人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为首的是一位伟岸的男子,衣著简便却又不失庄重,头上带著五色玉藻所串的旒冕,遮挡住了他的面容。在薄薄的晨雾中,使人越发看不真切。珠帘随著走动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音,也衬出了这山林的寂静。

      竟是连鸟鸣都没有了。

      公孙轩辕面色凝重,山林的滥垦比他原先所想的还要严重许多,上到常年不落叶的古柏,下到野花野草全数绝迹。加上连日暴雨,山洪忽发,共鼓、狄货,还有几十人都被山洪带走了。今日好不容易放了晴,放眼望去,却是一片萎黄无生意的大地,坑坑洼洼,桥山竟再不复从前的苍翠。

      “陛下,这……”群臣哗然,他们没有想到,桥国居民和洪水对山林的破坏已经到达了如此程度。“这……莫不是天谴!”

      公孙轩辕不言,只是抬步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一位身著华服,披散著墨色髮丝的人面前。

      “人皇,吾等汝久矣。”那男子并没有开口,紫琉璃一般的眼睛望向众人。如同美酒一般馥郁的嗓音就这麽在众人心中响起,美好优雅而慵懒,却无端震的人心头一凛。

      公孙轩辕向前一步,恭谨的行了一个大礼。

      “此事是轩辕之过,未能即时察觉有异。”他的声音中有著沉重的哀戚,恳求道:“求昊天上帝垂怜,重振桥山生机。至于责罚,轩辕愿一力承担。”

      昊天上帝看著他的兄长伏羲钦点的人皇,并没有应允降罪。而是伸出手,摊开掌心,将一棵小树苗交给了他。

      “谁该罚,天道自有定论,吾不便多加插手。”他庄严又仁厚的语句在公孙轩辕脑海中响起:“这是一棵柏树苗,于南面种下,引天泉灌溉,以息壤滋养。在它周围撒下树种,数月之后,林木蓊鬱。”昊天上帝说罢,不待公孙轩辕反应过来,身躯霎时化作数以万计的蝴蝶,翩然而去,无影无踪。

      彷彿他来到这裡,本就只是为了送公孙轩辕一棵树苗,而非救桥山生灵于水火。

      公孙轩辕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珍贵的柏树苗,心中之激动难言。他迫不及待命人取来周边部落上贡的天泉水和息壤,将柏树种在桥山南面并没有被洪水肆虐的土地上,带领族人们种下种子、幼苗。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来看看那棵柏树苗,风雨无阻。偶尔还会和他说说话,但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陪伴。

      “我总觉得,你是有办法听懂我说的话的。”种下柏树的第十天,公孙轩辕戳了戳柏树小小的叶片,轻喃。

      柏树无风自动,摇摆著叶子,彷彿肯定他的猜想。

      七个月,转瞬即逝。

      那柏树已然高耸入云,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果真应了昊天上帝的话。森林回来了,山禽走兽也回来了。人们喜极而泣,讚颂上天,亦感谢公孙轩辕__他们的黄帝。

      “……陛下。”嫘祖走近倚在柏树下的公孙轩辕,将手中的蚕丝被轻轻披在他身上。“莫要著凉了。”

      看著温和贤慧的髮妻,公孙轩辕道了声谢。

      “……嫘祖,吾还是欠汝一句对不住。”看著眼前这位温婉淑良的女子,公孙轩辕不知想到了什麽,眼神暗了下来,满是歉意。

      嫘祖没有说什麽,只伸手轻拍了下眼前人的肩膀,感受到传递而来的温暖和可靠。她笑了笑,轻声说:“陛下有何好抱歉的呢?部落联姻,本就是族长子女的命运。况且哪怕陛下于嫘祖无意,却也对嫘祖十分温厚了不是吗?”

      严格来说,她并不是美女,甚至可以说平凡到了极点。可这一个释怀的笑容却让人感觉十分温暖,就像温和的春风抚过面颊。

      “可汝有心悦之人啊……”公孙轩辕摇了摇头,愧疚的说:“若是吾能早些知晓……”

      嫘祖蹲了下来,看著眼前自责的男人。他没有身著华服,也没有戴上那顶疏离的冠冕,如清风明月般的眉眼在阳光下俊美无匹。可嫘祖眼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爱慕,只有对友人一般的怜惜。

      “陛下无需自责,更不必为了嫘祖感到不公。即使没有陛下,也会有其他部落的王子的……”嫘祖掩去眼底对那人的思念,平缓而清丽的嗓音有著抚慰人心的功效。“自始至终,嫘祖和斐郎便知,这段感情不会有结果。”

      她整理好公孙轩辕的被脚,细心的照顾她的天,她的君,却没有一丝勉强:“正因为如此,嫘祖很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如此宽仁的陛下。为了保护嫘祖,还赐了嫘祖两个孩子。”她宁静的眼眸直视公孙轩辕,宽慰的说:“所以陛下,嫘祖很幸福,并没有什麽可怨怼的。也请陛下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作为一名合格的贤君,公孙轩辕所要承担的责任无疑是巨大的。他比任何人都要至高无上,却也套上了更多枷锁,身不由己。他比嫘祖还小,嫘祖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看待,难免心疼。

      “知道了,就汝啰嗦。”公孙轩辕苦笑,却也不再提谁对不起谁这个话题了。

      嫘祖又唸叨了几句才恭身告退,留下公孙轩辕一人。他拢了拢被子,闭上了眼,小憩了片刻。

      “沙沙……”

      又过了一会儿,一名青衣男子凭空出现柏树下。他眉眼温润,一头棕色长髮用木簪挽起一半。身上有著草木清新的味道,嘴角浅浅的笑意暖和了微凉的空气。

      他轻轻地走到公孙轩辕身边,将右手贴上他的额头。手下碧色流萤流泻而出,涌入了公孙轩辕的眉心,为他缓解一天的疲惫。

      “……汝来了?”公孙轩辕握住那隻带著暖意的手,声音有著刚醒的沙哑。

      男子低头,那人惺忪的眉眼带著笑,调皮的捉著他的手不放。他“嗯”了一声,俯身在公孙轩辕脸颊一吻。

      公孙轩辕伸手抱住他,贴著他的唇辗转厮磨,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

      “木白,汝怎麽还没学会换气?”公孙轩辕轻笑,放过了喘不过气的木白。

      “呵……人间风月,吾一株古木,本就不知。”木白双颊微微泛红,浅绿色的眸子满是正经。盈著水光,疑惑的看著公孙轩辕,殊不知此情此景落入公孙轩辕眼底,有多麽美。

      “……没事,日子还长,吾来教汝便是。”公孙轩辕轻哂,抬手抽出木白髮间的木簪,任那一头深棕落下。

      这七个月来,公孙轩辕每日都会到柏树下小憩。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觉自己一身的疲惫总会在醒来时消失无踪。一开始只是惊奇,还以为是柏树自然便有的功效。直到某次醒来时,发现木白正在为他输送灵力,才晓得原来不是柏树的功效,而是柏树所化的树灵赐予的恩惠。

      树灵十分温和,就如同那参天的柏树,包容著上山游玩的孩子们在他身上撒欢,围绕著他跑跳。

      他对于亲手将他种下的公孙轩辕有著特别的纵容与耐心。会和他谈天说地,也会包容他不为人知的、调皮的一面。在他身边,公孙轩辕是从未有过的放鬆自在。

      树灵没有名字,公孙轩辕便将“柏”字拆开,以名为姓,唤他“轩辕木白”。七个月的日日相伴,不长不短。他与木白越来越亲暱,两人却都毫无所觉,直到他意乱情迷吻了木白。

      木白一怔,却没有拒绝,任由他放肆的攻城掠池。公孙轩辕知道,这是木白对他的特别,他从不会拒绝他提出的任何要求__包括求欢。

      可这不是公孙轩辕想要的,他心悦于木白,自然不愿对方有一丝一毫勉强。

      所以他及时抽身,快步离开了树林。留下木白一人独自整理凌乱的衣衫,脖颈处还有他烙下的吻痕。

      隔日,公孙轩辕还是到了柏树下。可他从正午等到夜半,木白再也没有出现。公孙轩辕也不急,只是枯坐著,仰望满天星斗。将自己的心情赤/裸的摊开在星空下,他抚著柏树的树干,说:“这份感情,汝要就现在拿去。不然,待到明日太阳升起后,汝便只当没有过这回事吧,别再躲著吾。”

      他就这麽靠著柏树坐了一夜。终于,在天边的晨曦出现前,随著一声轻叹,有一双手自背后拥住了公孙轩辕。

      自此之后,木白伴著他,走过了一轮又一轮春夏秋冬。

      看著他治理天下,管理人界秩序;陪著他走过因女儿被吼入侵成了旱魃而痛心不已的日子;看著他将位子传给儿子颛顼,隐居桥山;看著他容貌未变,却在自己怀裡绝了气息。

      公孙轩辕这一辈子最庆幸的事,便是与木白两情相悦。可最后悔的,恰好也是此事。

      他终是将木白孤伶伶的扔下,如同那日一般。

      可这一次不一样了,明日的正午乃至往后,再不会有人守在柏树前,将心事毫无保留地剖析给他听。

      这一任人皇殒落,太昊伏羲又点了颛顼为下一任人皇。自此之后,陆续轮过帝喾、尧、舜,却再没有人见过那柏树的树灵。

      木白走遍了人间,亦下过地府。只可惜公孙轩辕已经喝下了孟婆汤,隔著血红的彼岸花海,无悲无喜的眸子裡没有他。

      再也不会有了。

      “木白他……”君子期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麽,轩辕柏他还曾经去看过,却没有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一段故事。

      “他在无止尽的追寻一个陌生人。”江伯寒望著君子期,语调陈述一般没有起伏,将悲恸埋葬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平淡下。眼神被热茶的雾气遮掩,不晓得在想些什麽。

      君子期却觉得,江伯寒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透过他看著什麽。那目光穿透了时间与空间,让他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从小到大,他不知感受过多少次这样的目光。

      “陌生人麽……”君子期喃喃,脑海中有破碎凌乱的画面闪过,却抓不到头绪,只是开玩笑似地说:“旁人我不知道,要我的话,不管轮迴几世,不管忘了几次,我都一定会想起你的,伯寒。”

      “哐啷”一声,惊醒了君子期的神智。只见江伯寒竟然失手碎了手中茶盏,热茶溅了一身,破碎的瓷片也划破了他的手心,还有一片被他紧紧攥在手裡,双手掌心血糊糊一片,十分吓人。

      “我/操!”君子期瞳孔急缩,难得爆了粗口。气急败坏的从床上弹起,扳开江伯寒的手检查伤口,看他依旧望著自己发呆,顿时就来气了。

      “你他妈看我做甚?!都不会痛的吗!”君子期一把将人按在床上坐下,拿出急救药箱来帮他包扎。

      “你……”江伯寒看著他低头挑出肉裡的瓷杯残屑,眼底有著希冀。

      君子期见他到现在还不关心自己受的伤,疯魔了一般怔怔地看著自己,不由得恨恨的说:“算了,还是不要想起你比较好,省的我被气死。”

      江伯寒眼底的亮芒瞬间熄灭了,明明知道这是气话,心的一角还是没来由的痛处难当。艰难的一句“是吗”出口,眼底泻洩漏了疲惫。闭上眼,任由君子期忙活著自己的伤。

      他真的……有些累了。

      在得到希望的下一秒被打入深渊,再没有什麽比这个更折磨人。

      君子期见他这样,心底也不好受。却又不想搭理这个不知是哪一条神经错位的人,只得闷头包扎,室内瞬间便陷入压抑的沉默。

      “最近伤口别碰到水,免得发炎。”处理好了手上的伤,君子期交代道。

      江伯寒睁开眼睛幽幽的看著他,眼中情绪莫测。

      “……你把这衣服脱了,我赶紧帮你把伤给处理好。”君子期看见他被血浸染的颜色更深的黑色衣料和越发苍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真心是又气又无奈,语气有些紧绷。

      江伯寒什麽也没说,只将自己裹著绷带的手往腰带上移去,照著君子期的话做。

      处理好了他身上的伤,君子期顿时留下也不是,离开了又担心他会不会又发疯。想了想,转身出了房门。

      “喀”一声,门阖上了。房内霎时只剩江伯寒一个人无言的望著床顶的浅色幔帐。

      他闭上双眼,莫名想起了木白今早说的一番话,自嘲的想:知己麽?可惜如今……或许他心底在想些什麽,这天下终究也只有他一人知晓了。

      “不是同一个人了……”令絃苦笑,眼底的疲惫终于控制不住,彻底崩溃。

      再怎麽相像也不是同一人,再怎麽说服自己也做不到毫无芥蒂。他总是下意识的拿子期的转世与其比较,这样不仅对子期不起,也是在一遍又一遍的折磨自己。

      当初太昊伏羲要他接下人皇这个重担时便说过这个结局,是他自己不听劝,一意孤行,终是落到与木白一样的下场。

      永无止境的追寻一个陌生人。

      从他的第一次转世,韩信。一直到现在同名不同姓的君子期,他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被消磨,终于毁在了那句宣判一般的“我不要想起你”上面。

      他累了,真的累了。

      “扣扣”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江伯寒空茫的眼看向再次推门而入的君子期,一时有些糊涂。直到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时,那双眼终于回了暖。

      “咳,你小子,我不过说说而已,那绝望的眼神也太明显了。以防你活了那麽久突然决定自寻断见,我决定以琴入药,给你来场心灵辅导。”君子期抱著那架古琴慢悠悠的进了卧室,一脸的“慷慨赴义”。“弹得再不好那也是兄弟我的一片真心,你可不淮笑啊!”

      ___“得了,看汝糟心的。不过是又得回晋国一趟,又不是生离死别,干什麽丧著一张脸呢!……欸行了行了,吾用汝那一曲流水,为汝送行吧。弹得再不好那也是吾的一片丹心,汝可不许嘲笑啊!”

      听著耳畔偶尔破碎离奇走调荒腔走板却淙淙如流水的琴声,江伯寒彷彿又见到了那白衣翻飞。心头的阴鬱奇蹟一般,瞬间便被驱散了。他怔怔的看著如临大敌认真弹琴的君子期,眼底划过一抹释然。

      “欸,笑了笑了!”君子期见他嘴角微翘,也高兴地跟个两百斤的孩子似的,将方才的不愉快忘的一乾二淨。顿时弹得更卖力了

      “……弹得很好。”江伯寒闭上了眼,任凭那时不时走调的琴声荼毒他的耳朵,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或许再也不是同一个人,可那骨子裡的性格,却是怎麽也不会变的。

      无论是锺子期,韩信,乃至于君子期,都一样。他向来善于等待,若是能像子期所言,终有一日他会记起他的话,那再多等一会儿又如何?

      他已等了两千年。

      只要下一秒,下一天,下一年,甚至是子期的下一辈子,只要他能想起,那这一切便都有意义。

      江伯寒握起双拳,些许疼痛仍在,却已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他小心的将那疲惫收回眼底深处,嘴角的笑意是那样温柔。

      破碎的琴声时不时的传出门外,流露一室温和。

      恍惚还是千年前,竹林内的那幢小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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