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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忘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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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忘川河,幽幽孟婆汤。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污浊的河水泛着血色,怎奈奈何桥连着黄泉路,一去不回。
叶子初回首桥对面,一望无际的无义草仍徘徊于黄泉路上,给即将远离人世的灵魂给予最后一丝宽慰。无义草,是死亡亦是重生。
“前生已远,公子何必不舍。”白发苍苍的老人抿着嘴,哆嗦着端着汤水。
“阿婆,这汤可是泪水煮制?”
孟婆没有说话,将手中的瓷碗递给来人 ,摆摆手进入草屋。叶子初的心脏有丝丝绞痛,酸涩的眼角却硬生生挤不出一滴泪水。端起瓷碗一饮而尽,将那碗狠狠摔在地上,便头也不回进入那道门。
这汤水足够浑浊,酸涩。
孟氏阿婆从三界分开起便已在世上,本为天界散官,看世人恩怨情仇无数,死后来到鬼府忘川河边,在奈何桥的桥头立起一口大锅,将世人放不下的思绪与泪水炼化成了孟婆汤让阴魂喝下,便忘记了生前的爱恨情仇,卸下了生前的包袱,走入下一个轮回。
白衣胜雪,那人逐渐远离,直至消失在鬼门关的一侧,孟婆拄着木拐,探出头来,“究竟多深的情爱,才愿自断轮回。”
“不过跌碎尘埃的孤魂野鬼罢了。”
……
三十年后
世人都说鬼府阴森恐怖,到处是孤魂野鬼。其实,又有谁亲眼见过呢?人界皆分美丑,鬼府也是如此。酆都终日不夜,彻夜不眠,源源不断的魂魄来到酆都渴求轮回与救赎,过鬼门关,踏奈何桥,喝孟婆汤,入阎罗殿,一生至此结束。
来者魂魄先经孽镜台前映照,显明善恶,再由阎罗殿内四大审判审判归去何方。善者轮回,恶者入狱。
酆都地狱化三层,烈狱,恶狱,煞狱。烈狱只受皮肉之苦,补偿生前罪恶,即可轮回为人。恶狱需补偿生前罪恶,但不可轮回为人,只得转生为花草虫鸟。煞狱则是关押罪大恶极的恶鬼之处。
叶子初如往常一般,用锁灵绳锁牢恶鬼,带往煞狱。腥红的血水浸湿了叶子初的衣脚,身后恶鬼的咆哮甚是吓人,但那平静如水的清秀面容却不带一丝不适。棕色长发束在脑后,舒适自然。眉间存有的印记,神似无义草。叶子初默念着锁魂咒避免被恶鬼干扰,一边从容的将一众恶鬼扔下血水,惨叫声此起彼伏。
叶子初的眸子极浅,他皱着眉头清点着恶鬼数目。煞狱恶鬼皆是生前罪大恶极之人,需永世在此赎罪,不得轮回。任意一人逃出,都会引起三界动荡。
“子初兄,何须如此认真?”少年声骤然响起,叶子初回过头去,迎面对上一张略煞白的脸。那人身材高挑,身着白衣,乌色发丝有条不紊的束成高马尾,眼角一点泪痣使得整张脸俊俏极了。
“必安兄今日怎得空到我这里溜达?”叶子初习惯性盯着那人头上写有“一见生财”四字的官帽出神,一只手接过那人递来的酒水。
谢必安咧着嘴调笑道,“这锁魂咒如此厉害,这下边的厉鬼再厉害也是出不来的,子初兄如此谨慎作甚,不如小酌一杯来的惬意!”说罢便拉着叶子初坐到一旁木凳上。
沁人的酒香让叶子初的脸上带上一抹笑意,酆都谁人不知叶子初最爱这忘乡酒,且千杯不倒。
“那便小酌一坛。”
忘乡酒酒香带着酆都特有的阴冷之气,入胃却似阳间灵泉。叶子初也不知自己是贪恋这酒香还是别的什么。
“今日那老黑不在,我才得空!”谢必安一杯杯下肚,煞白的脸竟有些泛红,“你不知道,这阵子到处恶鬼作祟,也不知怎么回事。”
“既然如此,必安兄怎的反而得空了?”
“老黑想使使他的新法宝,我这也是给他机会。”谢必安将官帽摘下放在木桌上,神秘道:“你不知道,那新法宝,真叫一个......”
谢必安话没说完,二人身侧的血池便溅起一层血波,又腥又热的血水溅湿了谢必安的衣袍,谢必安的脸上带上了一层阴霾,“脏死了......怎么回事?”
“恶鬼不安罢了。”
叶子初放下酒坛起身一跃而下,从袖中取出一把银扇,铆足力气一扇,血池中恶鬼的魂魄便被打散一片。血池中的哀嚎被压下去,重归平静,血色涟漪一点点荡漾开来。叶子初借风力回到崖边,提起酒水续饮。
“这凝魄果真厉害。”谢必安笑道。
凝魄乃是由酆都极阴之地的千年寒冰制成,扇风凌冽更甚刀锋,足以打散阴魂,扇柄之寒可召集阴灵。谢必安曾多次向叶子初讨要,皆无功而返。
叶子初将凝魄收回,道:“你也看见了,这恶鬼最近时常不安。”
“可知缘由?”
“否。”叶子初将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补充道,“还是谨慎些为好……”说罢便起身走到血池边继续清点着。
“方才打散三十有一,劳烦必安兄上报了。”叶子初道,“剩余……六十有八……”
谢必安的神色霎时凝重起来,“上回我记得整整一百才对。”
叶子初的神色也难看起来,“少一人。”
“逃了?”谢必安再一次确认,的确少一人。煞狱恶鬼任一逃出,都将带来血光之灾。
“距离上次清点不过三个时辰。”叶子初皱眉。
“怕是在这段时间逃走了。”
“必安兄,确认逃窜恶鬼身份。”
“这怕是也瞒不住了,你……”
“我去领罪。”叶子初咬咬下唇,转身离开。
煞狱血池中,嗤笑,嘶吼愈发厉害,浓郁的怨气激得血水汹涌,似比浪高,腥浓的血水向谢必安扑来。
谢必安的脸很是难看,拂袖将其尽数打散,“尔等……休得猖狂。”
酆都天子殿
叶子初跪于大殿中央,承受着噬魂鞭的抽击,噬魂鞭不仅抽击□□,而是直接抽打灵魂,仅一鞭也可叫凡人神魂俱裂。叶子初已没了力气,撕裂身体般的痛楚席卷全身,一抹血液顺着叶子初的嘴角留下。
“叶璟,可知罪?”殿堂之上,钟正南威严之声响起。他身着紫袍,怒目圆睁,双唇紧闭,眉宇间的怒气显而易见。
“属下知罪。”叶璟的背部早已皮开肉绽,那伤痕足有半寸深。
“煞狱恶鬼何等凶恶,逃离鬼府,人间必当血流成河!煞狱怨气失衡躁动,你该当何罪!”钟正南拍案而起。
“钟大人息怒。”魏玄成安抚道,“当下之急,是先将恶鬼抓回才是。”
崔子玉提起勾魂笔,在生死簿上划着什么,“白无常,逃走恶鬼姓甚名谁,生前有何恶行?”
谢必安担忧的看向早已失了半条命的叶子初,上前答道,“回大人,逃走恶鬼为魔尊李楚轩。”
“什么?!”崔子玉的笔顿下来,满脸阴霾。这李珩可是曾凭借一己之力屠戮三国的魔尊!
传闻李楚轩刀枪不入,不畏烈火阴毒,仙家众人合力才勉强将其魂魄抽离体内封印于煞狱,对于其肉身更是接近不得。三十年来皆平安无事,如今怎的忽然逃离?
叶子初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求各位大人给下属一个挽回的机会。”
“你?”钟正南嗤笑,“李楚轩是何等人,不自量力!”钟正南为罚恶司判官,生得高大威武,站起身来足足笼下一片阴影。
“那李楚轩刚刚逃离煞狱,暂时还比较虚弱,倘若在他找到肉身之前封其魂魄,想必胜算不小。”叶子初分析道,“大人,再惊动三界之前,请让属下试试……”
“不无道理。”崔子玉笑道,“大肆宣扬怕是要给鬼府蒙羞了。”
魏玄成道:“倘若失败……”他眉毛微微挑起,将视线扫向叶子初。
“属下……甘愿入煞狱维持平衡。”
“你!”谢必安张张嘴,还未发出声,便被叶子初眼神堵回去。
“哼,姑且如此吧。”见暂时未有更好的主意,钟正南也不得不妥协,恶狠狠瞪殿下二人一眼,便拂袖离去。
“谢大人。”
见判官逐渐离去,叶子初的眉头皱的更深,丝丝冷汗从额角渗出。不顾背后火辣辣的疼痛,叶子初摇晃着身子站起来。谢必安本就有些许内疚,赶忙走近要扶。
叶子初看向殿门,正巧对上钟正南的眼睛,赶忙摇摇头,示意谢必安不要走进。
叶子初起身行礼,谢必安也随之行礼。
“待黑无常回来,你们二人一同随他去吧。”魏玄成忽然补充道,“这李楚轩虽为魂魄,也是相当棘手的。”
“是,大人!”谢必安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判官大人既然已经发话,自然应得快。
“你!”钟正南还要说些什么,便被魏玄成推着出去。偌大的殿宇恢复死寂,时不时传来孤魂野鬼的呜咽叫喊。
叶子初打颤的腿猛地一软,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纯白的衣袍早已被汗水湿透。谢必安赶忙将叶子初扶到墙边靠着,叶子初疼的说不出话来,紧锁的眉显示着痛楚。
谢必安瞧着心里也难受,转念间似乎想到什么,转身从腰间缚魂袋中取出一些残魂,送入叶子初的身体。
叶子初见状便要拒绝,这些灵魂用来给自己疗伤,便会失去轮回的可能。
“这噬魂鞭严重时可使灵魂破裂,难以修复。”谢必安执意道,“你放心,他们仍旧可轮回,只是世上会多出几个废人罢了。”
缺少魂魄,会造成人神智体能残缺。
“必安……”
叶子初感觉到痛楚有所减轻,随之而来的是传遍全身的酥麻与酸涩感——灵魂正在被修补。
“这些是昨日我刚从魔都牢狱中锁来的,取些魂魄就当是惩罚恶人了。”谢必安耐心解释道。
叶子初没做声。
世人皆道白无常残忍暴虐,冰冷无情。叶子初却明白,或许只有在自己面前,他才会这般用心。
“说起这魔都……”谢必安道,“当真让人劳累。”
“以恶制恶,实在不光彩。”叶子初答道。世人往往喜阳恶阴,将世间恶人关在一起,心理上便算是得到了安慰。
见叶子初放松下来,谢必安继续瞎扯,“话说这逃走的魔尊李楚轩,虽屠戮三国,但也是个情种!”
“怎得说?”
“这魔都原本叫岸城,听说是李楚轩为纪念心上人而起名。李楚轩死后,尸身让人靠近不得,仙家众人只得建立牢狱将其关押。这岸城也便成了牢狱城。”谢必安调笑道,“这群蠢货,当真以为李楚轩尸首能压得住那些恶人,便唤作魔都了。”
“情,并不是作恶的理由。”叶子初叹气道。
说起李楚轩,叶子初便有些急躁,扶墙便要站起来。
“出发。”
“去哪儿?”
“……岸城。”
谢必安早已料到叶子初必定一刻也不能等,但还是不免担忧。张张嘴想要劝阻,却还是忍着没做声。
“无救兄此刻在何处?”
“方才我已用念力告知他,我们先出发,他立刻寻来。”
黑白无常时常结对出现,即使只有一方出现,另一方也会即刻赶来。二人默契十足,无需言语交流便可知晓对方用意。锁魂之时更是铁面无情,在三界已有威名。
“临行前,我想先去一个地方。”叶子初道。
“何处?”
“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