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陛下有疾》不吃姜的胖子

1、听闻

　　大成十年，先帝崩，传位于五岁嫡太子宋也，改国号为丰。

　　十五年后——

　　春芽勃发，绿柳抽上了高墙，池塘的鱼慢悠悠游荡着。

　　穿过被爬山虎掩盖的小门，一位穿着碧绿色罗裙的少女跌跌撞撞跑来。

　　少女双手提着裙摆跑得焦急，头上的朱钗倾倾斜斜快要掉下去。

　　“小姐，小姐不好了！”少女带着哭腔喊道。

　　院子里的柳树下摆了张藤椅，一张八角桌，桌子上放了三盘小点心，每盘都少了几块，桌子的边上掉了些碎屑，有鸟儿停在上面叽叽喳喳。

　　听见声音那些鸟儿立刻四处飞散，很快就看不见影子。

　　藤椅上躺着个人，拿红色的毯子盖住了整个人，瞧不见面容，呼吸一起一伏睡得香甜。

　　“小姐！”春来扶了扶头上的朱钗，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的地上，咬着嘴唇噙着眼泪。

　　毯子下的人终于被惊醒慢悠悠伸出一只白嫩的手来，脸还埋在毯子里。

　　“春来。”少女声音带着初醒时的软糯，两个字一唤却让春来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小……小姐，我……”

　　“发生何事了？”少女终于从毯子中露出面容，整张脸红扑扑的，尚未成熟的面容依然带着些婴儿肥，眉眼却精致，很容易看出若是日后发育完全了该是怎样一副光景。

　　“出去一趟就成这副模样，又受欺负了吗？”少女弯下腰，伸出手递给跪在地上的春来。

　　春来却摇了摇头，心中一阵悲戚。

　　人人都说，楚侯爷娶了个好媳妇，生了两个好孩子，嫡长子楚嘉林年仅二十便成了当朝榜眼，说亲的人家踏破了侯府的门槛；嫡长女楚嘉禾生得貌美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芳龄十六美名却在上京流传，成了世家公子们就算不能与她说上一句话，哪怕能一睹芳泽都心甘情愿的存在。

　　很少有人知道，在外人面前恩爱的侯爷夫妻内里却是非常不和，楚侯爷在家养了几房小妾，在外还不知道有多少，尽管如此，小妾们的子嗣却十分单薄，二十多年来只有一位李娇娘生下了女儿。

　　李娇娘生性懦弱，平日总是不见光，随着年岁的增长楚侯爷慢慢忘记了侯府角落里的娇娘，也忘了他的第三个女儿——楚嘉宝。

　　楚嘉宝五岁的时候李娇娘因为生病去世，家里的老太太看楚嘉宝年幼可怜将她换到了现在这住处，赐了春来一个奴婢，两人在人烟罕至的侯府角落里生活了十年。

　　但是……但是……

　　春来想不出来，同样是骨肉至亲，为什么侯爷对小姐就这么狠心呢？

　　楚嘉宝见她不肯起来，拧起了眉头，稚嫩的脸上是少有的怒气。

　　“春来，你已经不听我的话了吗？”她说话柔柔弱弱，一双手握住春来冰冷的手。

　　明明是春，却冷到骨子里了。

　　春来再次摇头，眼泪忍不住地往下掉，楚嘉宝便伸手给她抹眼泪，嘴里念叨着“怎么了这是，受什么委屈了？”

　　“小姐，我听见老夫人说老爷要将你送进宫去！”

　　楚嘉宝握着她的手一僵，冰凉的液体慢慢从手上滚落到地上。

　　飞走的鸟儿又飞回了枝头，叽叽喳喳。

　　五岁那年，楚嘉宝很贪玩。

　　她像所有年幼的儿童那般又疯又闹，得了个玩具就宝贝到不愿意让别人碰。

　　但是她从来没有出过小院子。

　　李娇娘住的小院子偏僻而又潮湿，生完孩子后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再加上整日住在这种地方，每晚每晚楚嘉宝都是听着母亲的咳嗽声入睡。

　　她总会嫌弃母亲好吵。

　　也总会问母亲“爹爹呢？”

　　李娇娘是个懦弱的人，可是她很温柔。

　　她会抱着楚嘉宝说，爹爹啊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爹爹会来接我们。

　　那时候的楚嘉宝总会相信这些骗人的鬼话。

　　后来她搬进了新院子，终于知道爹爹原来就住在隔壁，原来爹爹不会来接她们，永远都不会。

　　楚嘉宝永远忘不掉五岁那年的冬天，她在雪地里捡了个破烂的娃娃，那个娃娃梳着长辫子，身上的衣服被撕坏了，可楚嘉宝觉得娃娃漂亮的不得了。

　　她高高兴兴地抱着娃娃去找母亲，想要向母亲炫耀她的新玩具。

　　可是母亲的房门关上了。

　　她听见里面有别人的声音。

　　那个人说：“李娇娘，你死吧，你死了就解脱了，你的孩子会在侯府好好活下去。”

　　漂亮的娃娃摔在雪白的雪地上，漫天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楚嘉宝背过身，慢慢走了出去，留下一串脚印。

　　第二天，老太太带着她去了新的院子，有树有花有池塘，却再也没有了整日整夜的咳嗽声。

　　再后来春来来了，她从来没有谈起过五岁的冬天。

　　楚嘉宝探出了身子，轻轻摸了摸春来的头：“春来，别哭。”

　　她说。

　　但是她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滴落到红毯上。

　　“听说当今皇上年事已高，体弱多病，小姐……他们为什么不让大小姐去呢？”为什么一定要让小姐去呢？为什么偏偏是小姐！

　　楚嘉宝吸了吸鼻子，鼻头泛红：“大概……你小姐我更加好看？”

　　她心里却明白的很，传言当今圣上已经立下了储君，时日已经不多，恐怕真的是个糟老头子，而她不过是作为一枚弃子被扔进宫中。

　　到时候侯府便再也不会认她这个庶女，任由她自生自灭。

　　楚嘉宝在心里叹了口气，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眼角泛着些红，想来不要多久，爹爹就会来别院通知她了。

　　“别难过啦春来，说不定皇上看不上我，我还能回府继续当你的小姐，如果皇上看上了我，我还能将你一同带进宫去，继续当我的丫鬟。”楚嘉宝语气天真，带着少女美好的愿望。

　　春来生来想法简单，闻言破涕为笑。

　　只要能呆在小姐身边，她去哪里都可以。

　　楚嘉宝捻了一些糕点碎屑到桌上，枝头的鸟儿纷纷飞下来争相抢食。

　　墙头的柳条在风中慢慢摇晃，垂落到院内，和爬山虎相依相偎。

　　晚些时日，艳阳渐渐暗淡。

　　楚侯爷穿着朝服匆匆从外面赶来，楚夫人穿着一身绿色丝绸雕花的裙装迎上来，头上朱钗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摇曳，虽然年过而立却因为保养得当显得格外年轻。

　　难怪别人都说羡慕楚侯爷家里有个美娇娘，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老爷，如何了？”她语气里难言焦急。

　　怎么能不急呢？

　　本来当今圣上大选，要求各大臣家有适婚年纪的女儿都报上去。

　　但是谁不知道当今圣上体弱多病，后宫久无子嗣，而摄政王一派势力越来越大，新帝上位是迟早的事情。

　　这个时候送女儿进去不就是送命吗？

　　她家嘉禾年轻貌美，名满上京，这些日子来求亲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再加上嘉林高中榜眼，嘉禾的身位又升了一把，这下能入得了她们眼的公子哥便更少了。

　　但是绝对不包括这位体弱多病手里没有一点实权的皇帝！

　　“成了。”楚侯爷露出笑容，要让他将楚嘉禾送进宫去他是万万舍不得的。

　　圣上不得势，他从未依附过圣上，暗中早已扶持八王爷多年。

　　八王爷乃当今圣上的叔叔，先帝的亲生弟弟，年纪也不过而立。

　　楚夫人立刻笑意盈盈跟着楚侯爷一起进了堂屋，桌上摆上了热气腾腾的上等好茶，这还是上次南巡回府圣上满意侯爷政绩所赏赐的外族进贡的茶。

　　“内务府那边怎么说？”

　　楚侯爷抿了口茶：“自然是很满意，这嘉宝倒是跟他娘长得像，若是将来长开些……”他似乎想起当年林娇娘在时的日子，那林娇娘当年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自从见了她第一眼便无法移开眼睛，若不是因为生了楚嘉宝，林娇娘也能在侯府里过着美好的日子。

　　楚夫人闻言却是脸色变了变，尖锐的指甲掐进手心的肉里，手绢被紧紧攥住。

　　可她不敢在侯爷面前发火。

　　就知道侯爷还惦记着那个林娇娘！

　　可是林娇娘，你的女儿长得再像你，长得再好，不还是被侯爷当成弃子想也不想就扔进了宫吗？

　　深宫后院是什么地方？

　　你以为楚嘉宝还能平平安安度过一辈子吗？

　　楚夫人想起前几日为了画像而偷偷瞥见的少女，发育姣好的身形，柔嫩娇美的脸蛋，心中又是一阵嫉恨。

　　楚嘉禾才是天之骄女！

　　压下心中的愤恨，她柔柔开口：“那样便好，身为嫡母自然希望嘉宝日后能过得好些。”

　　楚侯爷低低应了声，再也没说什么，起身朝着后院去了。

　　楚夫人在堂屋跺了跺脚，最后气的将茶杯扫落到地上，发出凄厉的破碎声。

　　活得再风光有什么用？

　　这张脸保养得再好有什么用！

　　她摸着自己早已不如出嫁时年轻的脸，表情逐渐变得狰狞。

　　儿女双全又有什么用？

　　侯爷的目光再也不会放在她身上了！

　　屋外的春燕飞来，屋内的丫鬟们战战兢兢打扫堂屋。

　　第二日，楚夫人领着教导嬷嬷去了别院。

　　院内花草繁茂，混着阵阵清淡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