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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谈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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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徽死了。”
这是戚长风的第一句话。说完,他便沉默了。
“好久不见。”一直到城主府前,戚长风才对楚凰歌说第二句话。“你武功该是愈发精进了,我还是比不过你。”
戚长风也许是想调动一下气氛,他嘴角勾了勾,没能扬起来,终究也只是叹了口气。“安华冲动,我知道。浮霜楼太过分,不能怪她。”
“嗯。”
“我希望你劝劝她,安慰一下她也好。安华她,在意的人不多。”戚长风是这样说的。
安华坏吗?坏的,她骄纵蛮横,事事不服软,无论有没有理她都是对的。许多人说,若不是她负有宠爱,早该死了的。
安华真的受尽宠爱吗?若皇帝真正宠她,她的名声也不该是这样的。若是真的偏爱,怎会有那场联姻,真的偏爱,安华想要一个龙虎营的楚副将,也该是极为容易的。
“你在外面等我。将军,麻烦你照顾一下她。”楚凰歌嘱咐完谢清璇,推开门走进去。
“滚出去!我说了我要一个人!”
几乎是刚踏入,便听见里屋的呵斥。
楚凰歌回身带上门,往里走去。就看见安华极为不耐地看过来,与她对视。
“……出去。”
安华张了张嘴,有些颤抖,还是这般说。
“殿下,我不是楚副将了。是不受命的。”楚凰歌是这般答复的。
“你知道城墙上有多少人吗?戚长风知道,他说一共六百七十一人。是我要了他们的命。一个一个,我看着杀的,是我吩咐的!”安华说道最后有些失声,她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有什么掐着她脖子一般,叫她难以喘过气。她缓了很久,双唇发白,失了力气,闭上眼睛,“我要让他们陪葬。”
“嗯。”
“他们有妻儿,有老母,但是我没放过他们。”
“嗯。”
“他们都说错了,相互推卸,说自个是被逼的,是无辜的。”
“可是……宣徽难道就有罪吗?影五呢?影七呢?小十二才弱冠不久,他见不得光,还是我一手帮他办的。他还算半个孩子吧?”
安华顿了顿,踌躇半晌只吐出一句:“凰歌,我很难受。”
“我知道。”
“我很后悔,我早该给宣徽寻个好人家,嫁出去的。我早该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教她不必跟着我受罪。我干嘛要她陪我,她说想陪我怎么就还真应了。我真该死。”安华眼神是没有焦距的,她呆愣地看着前方,这般说着。闭了闭眼,泪顺着脸颊就滚落了。
“宋韫书,那些人罪有应得,他们明知你身份,还打不该打的主意,本就是找死。宣徽她们……也只想你好好的。”楚凰歌不会安慰人是真的,就像现在,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先给安华擦去泪,可她没有手帕,衣服也脏得很。她只能很认真地看着安华,半跪在安华身前,叫着安华名字,说出自己的想法。
安华抬起手,按在楚凰歌面具上。
楚凰歌本能想躲,克制住了。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安华。
“我还有一点后悔,凰歌。我早该对你表明心思的。”安华说,“然后央你带我逃出宫去。不过现在想来,你是不会允我的。”
楚凰歌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因为她确实不会。
“我现在求你带我离开,你会应允我吗?”似是玩笑之语。
楚凰歌却再次沉默了。“如果……我办完一件事,回来以后,我……”
“玩笑之语。”安华笑起来,眼中带泪,“莫要当真。”
楚凰歌咬了下唇。
“我真的好想废掉你啊……楚凰歌,你那么骄傲的人……好想断了你的骨头,将你困在屋子里,满眼只看得见我,满心只能想我。”安华右手描摹着青铜鬼面,“玉面好看,鬼面也好看,凰歌,你最好看。”
“宋韫书——”
“对,多唤唤我名字。叫我心中欢喜得很。”安华指尖点在楚凰歌唇上,唇色微粉,薄薄的,低头便能轻松含住的模样。安华声音轻极了,也温柔极了,没一分娇蛮样子,“凰歌啊,凰歌啊,做个真正薄情的人吧。”
“我本就……薄情得很。”
“你只是假装薄情啊,凰歌。”安华笑起来,眼中闪着光,“凰歌啊,凰歌啊……你真叫我,真叫我……”喜欢极了。
绝望过,懊悔过,想着就这样算了,想着这一生也没什么了。结果又叫她遇见了,遇见了……什么阴暗的想法都滋生过,面对时却都不忍心了。心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叫她不择手段,一个命她三思后行。踌躇着、踌躇着……本没想正经做这差事的,不过是突然痴心妄想,想着完成之后,是不是能提及和离之事,是不是能清清白白地去追寻想要的。
结果呢,她对不起每个人。无论是影卫还是宣徽,无论是楚凰歌还是晋源,哪怕是戚长风和自己,她都对不住。活成这般,真是失败啊。
“其实,我真的想废掉你的武功。”安华说。指腹按着那唇,“嘘,不要说话。”
“凰歌,你要好好的。你不懂这些事情,也不要懂啦。以后就忘记我吧,我不是什么好姑娘,坏得很。”安华絮絮叨叨的,眼底温柔得很,楚凰歌从未见过这般的安华,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她假死后安华的反应,不知道安华是什么样的心情听到那个消息,是什么样的心情多年后又见到她,质问她为何不归京。
——“楚凰歌,跟我一块好不好?”
安华,似乎不是第一次这般放下身段求她了。上战场之前,也有一次。楚凰歌拒绝得太果断,叫安华恼羞成怒,将她赶走了。
“对不起。”楚凰歌垂下头,极为难过。她眼眶热得很,懊悔得很。她这般的人,怎么值得呢?
最初时,以自己是女扮男装,以身份阶级不愿想这些,拒绝这些。再见时,则以性别挡住安华。“你不怨我吗?我不是男子,安华,我不是楚副将,我什么也没有。”
“嘘,不要问这些啦。”到这时反而像安华在哄她了,安华顺着楚凰歌发冠拂下去,指尖绕过发梢,“我会去皇城请罪。”
杀了这么多人,就算那些人有罪,但安华不该将他们挂在城墙鞭尸。民众会怕,会惶恐,江湖人会愤怒。所以安华得回皇城请罪,还要揽下所有罪过。
因为安华不愿戚长风受罚。两人虽不对付,但安华不愿欠戚长风什么。
她还要让晋源给她和离书,这样晋源还可以继续过他的生活,还可以娶个好姑娘。
还有……还有把资产都交付影卫,他们也该过自己该过的生活了。
太后也许会很伤心,但皇兄是个孝子,他会哄好太后的。
安华也知道皇兄其实不怎么喜欢自己。先帝和太后都那么喜欢自己,皇兄不喜欢自己也没什么,安华一直这么想的。
唯一放不下的,唯一舍不得的,大概只有这个人了吧?安华想,自己分明是个骄纵无礼的人,若再来一世,她便是冒天下大不讳也要将这人明媒正娶。她要无所不用其极,要获得最高最大的权势,然后……放下一切,与楚凰歌浪迹天涯。多好。楚凰歌该是个浪漫的姑娘,温柔又浪漫,面具也遮掩不了的,温暖的,向往的。她最爱的姑娘。
“这里。”安华指着自己额头,“我会闭上眼睛,我希望你亲我一下。”
“毕竟,这里的话,我就留给别人啦。可以么?”安华笑了笑,解释着自己为什么没指着唇,她不想楚凰歌有太多牵挂,但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然后,你就离开焦汶吧。做个薄情的人,做个自由的人,再也不见。”
说完这些,安华便闭上了眼睛,她微微扬起头,静静等待着。黑暗中,她还是抑制不住的忐忑,手心都被汗濡湿了,胸腔的心脏宛若带有节奏的鼓点,不知期待的触碰会在哪个鼓点中惊喜落下。
轻柔的呼吸浅浅洒在脸上,安华屏住呼吸,却忍不住泪。
清浅的,略带一点温度的,柔软的,短暂的触碰,只一瞬,在额间。泪水克制不住地滚滚落下,安华想自己肯定太狼狈了。这样子太糟糕了,可楚凰歌应是没戴上面具,她不可以睁眼。
“我……半张脸都是烧伤,很丑。”黑暗中,沙哑而压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安华的手被拉起,指腹触碰到温暖的肌肤,凹凸的、只是触感,都能想象出到底是何种面貌。安华没由着楚凰歌带着她,指尖扫过她眉眼,然后是鼻梁,是唇,是另外半张脸,很是腻滑,让她愈发不舍。“凰歌啊,你是个好姑娘。天下间最好的姑娘。”带着颤音,她是这样说的。
她放下了手,闭着眼睛,周围一片黑暗。
步子很轻很轻,羽毛在她心间一点点踩过。然后是极轻的开门声,掩门……
安华还是没睁眼,她想,楚凰歌太心软,这样不好。
还是薄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