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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蔷薇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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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严塔尔!”
就在那个空气中弥漫着僵硬气氛的时刻,一道由旗舰参孙上接入的通讯打破了岑寂。
出现在远程通讯屏幕下方,舰队内通讯系统的投影屏上呈现出有着蜂蜜色头发的俊爽面孔。
米达麦亚仿佛看到难以想象的惊喜似的,叫出了好友的名字。
“托你的福,幸而还未以身殉国。”
带着脸上尚未消弭的冷笑,罗严塔尔无奈地一摆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战况如何?”
米达麦亚向罗严塔尔做出了一个尚可的手势,约略叙述了己方的状况之后,他说道:“首席参谋下令固守等待救援,不过我觉得事有蹊跷。”
原来同盟的用兵家也非庸手,虽然身担牵制任务,兵力较为单薄,然而担任统帅的将领却深知倘若迟迟不展开登陆战,必将招致对方的怀疑这一点,于是采取了相应的策略。
他将麾下速度较高的轻型舰艇编组,采用大回绕的方式尽量避开对空炮火,由战场边缘投入交战空域,试图采取空中、地面共同推进的战法来压制帝国军。
这种情况下,他的手法也可谓令人称道了。而这位名叫波罗汀的少将也是同盟以善战著称的一名壮年将领,未来还会登上国内分舰队司令官的职位。
然而米达麦亚早已察知了他的意图,因此双方的白刃战,便违反常规地首先在战场外围展开了。担任掩护任务的斯巴达尼恩和迎击的王尔古雷在空中翻滚着,彼此投射着致命的光束,装载着同盟的装甲机动步兵的舰艇和装载着帝国的装甲掷弹兵的车辆在地面和空中如昆虫一般灵活地散布开来。
不过,这种非常规的方式却也引起了帝国这边担任临时指挥的米达麦亚的警惕,他早已觉得同盟军的攻势缺乏占据优势下压倒性的力度。
“这是什么策略?是诱敌的示弱吗,看来不像……还是?”
这么思考着,米达麦亚心中的某处,不禁泛起了怀疑的涟漪。
不过怀疑还只是怀疑,当他的通讯员忙中出错,将原本他想直接接到司令部的通讯,与司令部下附远程通讯室连通的时候,这一双朋友阴差阳错地直接对话了……
“啧,缚手缚脚的作战真是令人不快。不过,怎么说我也已经犯规了,必要的时候再来一次也没什么。”
刚刚用谎言取得了代理指挥官地位的青年,颔首表示认同好友的论断。米达麦亚以指尖敲击着旗舰指挥席的桌面,如此说道。
“由我去和首席参谋交涉好了。”
罗严塔尔这么笑起来,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华伦施泰因,在后者“绝不多嘴”的连连保证声中,金银妖瞳的男子续道:“不过,驻留舰队司令官很可能也对这边的战况做出相反的判断,在那之前就随机应变吧!”
但是,二人在达成战术共识的时候,似乎忽略了身边的危险,罗严塔尔的视野中米达麦亚的面容忽然大幅度摇晃起来,以惊人的柔韧度和平衡性维持着身姿的青年知道这并不是通讯干扰,而是整个房间在确实地随着近距离炮火摇晃。
和受到切身威胁的罗严塔尔相比,米达麦亚所受到的震撼仿佛更大,他未料到敌人的进攻竟会如此之犀利。实际上这并不能责备地面战的指挥官无能,因为一马当先、为同盟的装甲步兵打开一条血的通路的,并非他人,正是闻名遐迩的“蔷薇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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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险迫在眉睫,然而罗严塔尔仍然十分镇定地切断了通讯,带领华伦施泰因向与通讯室隔着一条回廊的设备室走去。
因为行星有足够浓度的大气的存在,窗外的炮火便也化为了切实的声音,不断在耳边震响着,身穿装甲服的士兵们早已严阵以待,准备迎击来犯的敌人。
罗严塔尔取出身份识别卡,刷开设备室大门的时候,不期然看到除了二人之外,仍有一名年轻男子——看起来像是后方人员的模样——在手忙脚乱地穿着装甲服。
当看清那人的面容的时候,罗严塔尔不免稍微皱起了眉头,这人对他而言,也算一名旧识——卡尔.马契斯.冯.佛肯,两年前在伊谢尔伦有过数面之缘。这名担任财务会计一职的技术军官,也是在渔色方面颇有成就的贵族公子。但是,如果因此就把他和罗严塔尔列为同道,那势必要惹得那名有着金银妖瞳的冷峻男子蹙起双眉,并且发出讽刺的冷笑了。
没有关照佛肯多多保重的意思,罗严塔尔只是冷淡地取出装甲服,以流利的姿态解着军服的扣子。华伦施泰因换衣的手脚远远没有他利索,青年面带羡慕地看着那名军官以几乎是典雅的手法,把自己雄鹰般优美的身躯武装起来。
在肉搏战方面,罗严塔尔亦堪称个中翘楚,但是稚嫩的通讯兵和已然手足无措的会计连他一百分之一的镇定也比不上——华伦施泰因尚且只是感到手脚冰冷,佛肯已经快无法抑制自己像鸵鸟般“将头埋在沙中”的冲动了。
不过,年青的少校看穿了他们这种懦弱的心情,罗严塔尔这才首次开口说道:
“不要寄希望于这里可以死守不破,提高生还率的方法是紧跟同伴的脚步。”
他的声音十分动听,有着宛如歌剧演员一样低沉的回响,然而说话的内容就仿佛宣判了别人死刑似的。
说完这些,罗严塔尔以稳健的步伐离开了设备室,他身后的二人面面相觑着,不晓得应不应该立刻跟上前去。
地面战意外陷入暂时的劣势令米达麦亚感到十分焦灼,明白即使担忧挚友的安危也无济于事,坚定了意志的青年决心发挥出激烈的直接战法。如果让后世的评论家来说,大概应该是“毕典菲尔特式”的强硬手段吧。
一面指挥收缩外围战线,米达麦亚一面将整备妥当的舰队调动起来。
首先腾空而起的是有着坚厚装甲的巨舰,慢了半拍才领悟敌方即将展开真正反攻的同盟方虽然尽力聚拢炮火,然而在米达麦亚简单而坚实的防御阵型之下,天顶上方洒下的光之流星雨,泰半只是在无形的中和磁场中碎裂成烟火一般的闪光。
紧接着分为两组急速穿越大气圈的是长程攻击力优越的炮舰和飞弹舰,在小型护卫舰和两翼配属的高速战舰的护航下,将炮火凝聚成宛如凸透镜下的聚光焦点一般的焰火束投向敌方。
在指挥官的调配下,以最大战速急剧升空的舰艇群压迫着同盟军的视野,其中速度最为优越、短程火力出色的高速战舰在接近大气边缘的时候跃居锥形阵的先锋位置,向敌方露出了光与热的利牙。
这种在闪电般的反击战中,仿佛榫头咬合一样丝丝入扣、毫无间隙的战斗模式转换,看来虽没有什么炫耀之处,其手法却已堪称神技了。这也是为何米达麦亚被后世形容为“容易模仿却无法复制”的用兵家的原因之一。
同盟军的舰艇层被帝国军组织的攻势撕裂了,这种特殊的中央突破战法奏效之后,青年进一步确认了敌方确实兵力不足,前期仅仅是依靠伪装来欺骗过了索敌雷达这个现实。
一面对敌方的计策表示赞赏,米达麦亚一面发挥着他迅疾绝伦的作战手法,他并未因地面战需求拖延宇宙母舰和运载舰的升空时间。而是在紧紧咬合的舰队序列投入天空、隔断敌方攻势之后,反过来采取空降的方式,向地面投入兵力。
如此精微流畅的用兵手法,令年长他十岁以上的将官们也不得不表示叹服,当然,目前这些敬意还有一些是归属于鲁道尔斯塔德名下的。
在宙域中战况急转直下时,地面上的激烈交锋也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
和一个小队人数的装甲掷弹兵一起,担任着临时司令部防卫任务的罗严塔尔仍然关注着大气层外的战况。目睹了战局变化的青年不由得在心中因挚友的美妙表演而露出微笑。
但是这还远远不是高兴的时候,随着红色警报灯开始闪烁,复合材料的防护壁被熔化、切割的声响震动着每个人的心弦。那一瞬间掀起大量的烟尘、直冲入房中的死神化为了满身鲜血的骑士形象,向他们挥舞着战斧。
有空气的环境下作战的好处,就是连敌方的嘲笑辱骂也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在战斧还未相交的时候,帝国的战士们就领教了敌人卓越的攻击力。然而更令他们惊异的,是这些精彩绝伦的嘲骂,竟然是以标准的帝国公用语发出来的……
自然,战争之神所喜爱的鲜血和杀戮的宴席,绝不会因为敌人和自己操持一种语言就停息下来。战斧相击声、人体倒地声、刺耳的惨叫和垂死的呻吟,一时形成了房间中唯一的旋律。
拼杀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无法对抗对方攻势的帝国士兵,不得不在同伴的援助下退守回廊之外。惊异于敌方非同寻常的勇武,罗严塔尔注视着沿途遍地的己方士兵尸首,不由得暗暗皱起了眉头。
随着队伍转过回廊,即将消失在这个刚刚发生了惨烈厮杀的地方之时,忽然又一声尖叫传入青年少校的耳中。
那是和适才同盟军进攻的来路不同的方向,而发出叫声的人显然并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惊恐。
——那是会计官佛肯……
一瞬间罗严塔尔的听觉下了如此的判断,他回头便看到那幅景象。跌撞着由一间闭锁的机械室中逃出、跌倒在墙角的帝国军士兵,以及一手以不含残忍及炫耀意味的稳重姿态将战斧架在他的颈上、沉着地进逼的男子。
“会计吗……佛肯家是大贵族,但是你似乎没有俘虏的价值,所以只能说抱歉!”
在罗严塔尔可以做出反应前,那名男子一手挥下了战斧,鲜血随之溅出,污染了雪白的墙壁。
在那之后的一瞬间,察觉了彼此存在的二人在长廊上以十几米的距离对视着……然而大约十秒之后,那名身材高大、体型强悍的男子只是一笑,好整以暇地低身去翻搜佛肯的尸身,而罗严塔尔则转过身,极为轻快地按照原定的路线,向撤退的方向跑去。
那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和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一代连队长留涅布尔克唯一的一次会面,二人并未交手,这对于罗严塔尔而言,或许可以称为一种明智。不过以这名男子未来能与华尔特.冯.先寇布战成平手的实力而言,这种擦肩而过对留涅布尔克就应该称之为失策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种骑士般的会面只是偶然,之后二人便分别投入到集体的攻防战当中去。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拥有优势兵力的帝国军舰队该当能压制敌方,并一举消灭地上和宇宙中两部分的敌人。不过命运这时又开起了恶劣的玩笑,就在空降支援得力、己方逐渐占据上风的时候,帝国军接到了放弃基地、全面撤退的消息。
早已在内心推想过事态演变的罗严塔尔平淡地接受了现实,站在最前线抵挡住蔷薇骑士的追击,青年在交锋中望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哟,竟然活下来了吗。
罗严塔尔颇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面对肉搏技巧着实在自己之上的对手、苦苦支撑着的华伦施泰因,抽出腰间的无后坐力□□,善解人意地援护了疲惫不堪的通讯兵。
这时候,主控室内,有一名士兵正在伏在战术电脑之下忙碌着,回头看到二人之后,那名身穿装甲服、掀起了头盔的小个子,向罗严塔尔笑着挥手。
“罗严塔尔。”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代替了惊喜的是少校俊美面容上的讶然之色,然而米达麦亚只是轻快地解释道:“我是跟随装甲掷弹兵登陆的。只是区区临时副官之职,怎么能不法攫取指挥官责任那么久?”他回过头,轻轻向外面满面不甘却只得垂头丧气地服从命令的士兵们一努嘴,“而且……就是为了这种状况,我才更加不愿意留在旗舰上啊!”
“怎么样了?”
“不晓得。总之,是兰多夫斯卡上将遭到了同盟军的伏击没错。救援还是不救,这么麻烦的责任,还是不要落在我的肩上为好……”
这么说着,米达麦亚回头去继续未完的操作,“安装极低周波炸弹!这样效率比销毁电脑资料要快得多!”
听到这话,罗严塔尔不由得笑了一笑,背转过身去,拄着战斧守在友人身边。
那时候好容易死里逃生,因而精疲力竭地倒在墙边休憩片刻的华伦施泰因正努力不让自己陷入昏睡之中,面前破碎的尸体、大片的血迹和刺鼻的烧焦味道污染着青年的精神。
用胆怯形容也好,用洁癖形容也罢,还是应该将之叙述为“生性文雅”,总之,那时候通讯兵感到自己连一瞬间也不愿意把脚踩在这样的地方——死里逃生的喜悦也好,还是奋战杀敌的激动也罢,甚至大家那种未胜即走的愤恨他也感觉不到,唯一的思想就是满腹酸楚地诅咒上天把自己丢在了军队这个肮脏的地方。
他的这种感情,让局外人来看大概会被评判为格调低下吧,不过,在那时候,青年连谴责自己格调低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刻在华伦施泰因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一名倒伏在地上的尸体——不,不该叫做尸体,应该是在肩颈部位承受了战斧的一击,被劈开身体理应气绝身亡的敌军士兵,从趴伏的姿态扬起了满是血渍的头颅。
厮杀中好容易培养出一些敏锐性的反射神经支配着身体,华伦施泰因猛然跳起身来,然而对方枪口的目标并不是他。
那一刹那,察觉了重伤的濒死者的异动,身经百战的罗严塔尔的反应却压抑住了人类的第一天性,华伦施泰因看着少校以闪电般的手法拔出佩枪,像扎下深根的树木一样一动不动地屹立原地并且展开了胸膛,两记□□击发的声音,凭借听觉无法分辨先后。
那个时候,伴随着一瞬间的撕扯感,鲜血和防护服隔层中的合成树脂混合在一起,从少校装甲服的侧腹部位飞溅出来。然而华伦施泰因眼中那名男子修长的身躯只是因冲击力而摇晃了一下,并未后退或跌倒。倒是他的朋友因为突如其来的惊骇发出了短促的叫声。
米达麦亚以肩膀支撑住友人的重量,要罗严塔尔慢慢躺下来,他把对方暗棕色的头搁置在自己的膝上,拉出了冷冻止血喷剂的活动喷嘴。那名男子汗湿的额发服帖在白皙高贵的前额上,蓝黑异色的眼眸中却看不出有痛苦的颜色。
被那种冷色的刚毅所震撼,华伦施泰因久久无法自如地支配自己的思维和感情。
即使是面临攸关生死的局面,仍然能够面不改色地否定掉自己的本能,并非他不了解该当如何去躲避危险,然而,如果是为了守护身后的挚友,奥斯卡.冯.罗严塔尔无论是面对何等厄运,都绝不会后退半步。
他就是这样一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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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称干达尔会战的战争,规模并不算庞大,比起军队,不如说是机遇和智略的较量决定了战争的走势。
战役的最后,由于乌鲁瓦希一战中帝国军的果决,使得同盟军诱敌出击、各个击破的计策未能成功,然而由于支援部队遭受伏击,仍然使得帝国军付出了几乎两倍于敌人的伤亡。
在战役中受人瞩目的,除了后世被称为“帝国双璧”的两名青年,还有同盟方面的猛将伍兰夫,由于他的果敢机智和勇猛善战,使得帝国上将兰多夫斯卡率领的舰队虽然已得到正确警告,仍然付出了伤亡率70%的代价……
与这场在年底展开的会战接踵而来的,是同盟一方掀起的名为“第五次伊谢尔伦攻略战”的流血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