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兰汐》江州子弟

1、昨日兰汐

　　兰汐又到了雨季。

　　这座南方小镇的雨是温柔的，像绒毛一样飘下来，老街商铺的木板门被雨水润成了深棕色，塑料雨棚发出咝咝声响，爬山虎铺满了屋檐的老式砖瓦，被晕上了一层白雾。我将伞收在身侧，感受兰汐老街独有的静谧。
　　走到街角处，张家早餐馆还开着，门口边的灶台支着一口大锅，乳白色的汤底翻滚着冒出热气，沿着屋檐飘出店门。灶台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用红色的楷书写了四个字“豆腐汤圆”。
　　“老板，一份豆腐汤圆。”
　　“要葱吗？”
　　“要，多放点。”
　　我坐在靠窗的桌边，实木做成的桌面摸起来坑坑洼洼，木纹条理弯曲地排列在一起，散出木头潮湿的味道。老板把豆腐汤圆端过来，我抽出一双筷子，一长一短。不由抿嘴笑出声，这么多年了，这家店还是老样子。
　　“帅哥，你这碗汤圆可是吃对了。”老板隔着我坐在门口的凳子上，翘起二郎腿，“明天，这家店就要关了。”
　　“以后还开么？”
　　“不开咯，老街的人搬的差不多了，镇上也开了好多大馆子。也是，我这豆腐汤圆卖了30年，大家都吃腻了吧。”老板看着窗外，微微眯起眼睛，雨丝盖在头发上闪着银白色的光点。
　　“我觉得吃不腻。”
　　老板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雨丝融进两边的酒窝里面化开。
　　“刚走的那个帅哥，跟你说了一样的话。”
　　汤水的雾气熏白了镜片，我摘下眼镜，看着老板。
　　“是真的，吃不腻。”
　　“这雨啊，下了几天了，也就你们这句话能让我开心一点。“老板起身进厨房拿出一包东西。
　　“这是豆黄饼，自家做的，送你了，谢谢你的照顾。”
　　我收下黄豆饼，也不知该怎么开口说不用，可又舍不得这一份念想。

　　和老板告别之后，我拐出老街，向三中方向走去。
　　三中的门口翻修了一遍，石质外墙被打磨的更有棱角，铁拉门也被重漆了一边。当时门卫大爷就在铁门里面催促着学生不要迟到，虽然语气严厉，但仍是不忍心按时把门锁上。
　　我走进校门，这是承载我整个少年时代的地方，每一处墙角，每一株花草，都能让我回忆起当时的自己。匆匆，真的太匆匆了。
　　高三（一班）的教室在最右边，我不自觉地站在黑板前，脑海中闪过三个青年的身影，这一处的记忆最为深刻，只要揭开一角就会像潮水般涌出。
　　我拿起一只粉笔在黑板上画了起来，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银色灯塔，可以俯瞰整个兰汐的灯塔，可惜没有了那罐蓝色颜料。

　　“我来擦。”耍酷的少年带有一丝歉意，但语气还是那么骄傲。
　　蓝色条纹的T恤，仿佛要融入那罐色彩，锋利的下颌线让人羡慕，因为打篮球起茧的双手不停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还是我来吧。”我开口。
　　走廊里还回荡着刚说的话，却没有人回答。
　　十七岁的那罐蓝色颜料，再也不会有了。

　　“请问……你是？”一个细细的声音传来。
　　女孩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从教室后门支出身子。
　　“你好，我以前是这个班的学生，回来看看。”我笑着回复她。
　　“咦？这是你画的灯塔吗，好漂亮！粉笔都能画这么好。”女孩扎着马尾，兴奋地看着黑板。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女孩突然问我。
　　“什么？”
　　“刚刚有个哥哥来过，说他以前也读这个班。那哥哥好帅的，还是飞行员呢！”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走了吗”
　　“刚走。他……“女孩还想说些什么，我突然转身，不敢再听。
　　有些人在心里思念，却没有勇气在现实相见。女孩有些疑惑，却也是懂了。
　　“这灯塔画完了吗？”女孩转移话题。
　　“还没，还缺天空。”
　　我看着黑板上的粉笔擦痕，又说道：“蓝色的天空。”
　　“隔壁班有颜料，我去拿！”女孩似乎很想让这幅画完成。
　　“好，我等你。”

　　我看着黑板上的灯塔，想起那个起风的傍晚。
　　“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爸。”少年双手倚着栏杆看向天空。
　　“我也一点都不喜欢高考。”我在旁附和。
　　“那你喜欢什么？”少年侧过头看我，眼睛里映着粉色的天空，瞳孔的波纹闪出一瞬光晕。
　　“我啊……我喜欢……”
　　“快看！火烧云耶！”女生惊喜地大喊出声，长发抚过我的肩膀。
　　那时候，十七岁的我只看的到她。
　　“景轩，你喜欢天空吗？”女生问他。
　　不苟言笑地少年，眼睛居然弯了一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灯塔的风吹来夏天咸湿的味道，一架飞机划破了橙红的天际。
　　我听到他说，
　　“喜欢啊。”

　　身后的脚步声撕破了绵长的回忆，女孩应该是拿颜料回来了。
　　我背着身没有接稳，蓝色的颜料洒在了黑板上，拿起帕子准备擦干净。
　　“我来吧。”低沉的声音滑过耳边。

　　他站在逆光的方向，好看的下颌线被光线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他走向我，就像那年他泼翻那罐蓝色颜料一样。
　　“屠小意，你好。”他俯身抱住我。
　　“我是齐景轩。”
　　“我好想你。”
　　“我也是。”

　　这个雨季，就像每个人的十七岁一样，潮湿却不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