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华》狐守

1、覆灭（一）

　　雪，纷纷扬扬的下着。呼啸着的风将钟声带出去很远。被鲜红所染的雪一点又一点的被洁白的雪覆盖，冰冷的尸体也随之被覆盖。前不久，这里刚发生了一场恶战。
　　万宗末年，十二月初十，本该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皓曦帝女。”侍从立在十二岁的小女孩身旁，手中捧着一个暖炉。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阴沉着的，飘着大雪的天空，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接过手炉，笑意盈盈地说：“你快些下去吧，莫要冻着了。本殿自己走走即可。”
　　侍从行了礼，便退下去了。
　　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吹向皇宫。大红的布帛哗哗的响着，宫人神色匆匆的在宫道上走着，手中的食盒换了一次又一次。梅香似有若无地飘了过来，与食物的香气混在了一起。
　　“今日可是殿下的生辰，”小公子不知何时出现，站在小女孩身后，“不去大殿，却到这亭子来。”俊俏的脸蛋微微发红，一双手不停的搓着，“殿下可是在等江城？”
　　“宁小将军，你不怕瑞秋哥哥啦？”小女孩看了一眼小公子，“也对，毕竟宁小将军被打多了，皮厚了，不怕瑞秋哥哥自是正常的。”
　　“他在喝酒呢，哪里顾得上我？”宁西远挤眉弄眼的，“殿下，又在等江城。”不待小女孩回答，他便咧嘴一笑，看向了梅花树下。
　　梅花树枝肆意的伸展着，雪轻轻吻着它的花瓣，冰冷却又小心翼翼地吻着。一位少年立于梅花树下，披着雪白的大衣，发梳得一丝不苟。他对着小女孩露出一个笑，宛若暗夜中的火一般，温暖，让人想要靠近。他歪了歪头，继续笑：“殿下可是在等我？”眼中恍若有星辰，笑容越发的灿烂。他看见小女孩点了点头，便迎着风雪走了过去。待他行至亭中时，肩上，发间早已落上了几许雪花，他的脸是被雪吻过的白。“殿下同我一起去大殿吧。”说着，他便伸出了手。
　　小女孩伸出手，用自己的手心触碰着江城的手指，然后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虎口，再移开时，江城虎口处多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点，像是鲜血在虎口处停留渗透。小女孩看到自己在江城的手上留下红痣后，眼中的星辰在流动。她盯着红痣，眼睛越来越亮，然后扑到了江城的怀中，撒娇：“江城，你背本殿！”
　　江城蹲下，待她趴好后，便站起身，一步又一步的走向了风雪之中的大殿。
　　宁西远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喃喃道：“有些事，停不下来了……”
　　宁瑞秋出现在亭中，“舍不得儿时的伙伴？那是命运啊……”他的目光透着疲惫，望着风雪中渐渐模糊的背影，解下自己腰间的剑扔给了宁西远，“宁家靠你了，今日，不，现在你带着这把剑出城，宁氏现在唯我与你，以后便只有你了。西远，你走的远远的，最好别参与到这些事里面来，若你执着要参与，那你谁都不要相信，在这件事里面，谁都是敌人。”他揉了揉宁西远的头。
　　“兄长，你此去……当真会……？”宁西远抱紧剑，他是认得这剑的。九转忆笙剑，夏家皇帝赐的，兄长可是十分喜爱的，如今却……
　　“兄长再最后牵你走一段路吧。”宁瑞秋抹了抹宁西远的眼睛，用自己粗糙的手握住自家弟弟细嫩的手，他突然笑了起来，“小时候……”
　　两人顶着风雪走到了宫门。宁瑞秋松开宁西远的手，看着他脸上的鼻涕和泪，有些好笑的用手帕给他擦了擦。然后转身，眼含泪水的走向远处的大殿。
　　“兄长！宁瑞秋！你会回来的！宁氏我自己会弄垮的！”宁西远看着黑色的背影嘶吼着。
　　黑色铠甲一顿，然后掷地有声道：“宁氏有你便不会垮！兄长此去，再不会回来了！”
　　“江城，今日可是本殿生辰。”小女孩说得十分小声，“今日本殿特地送了一颗红痣给你，你打算送本殿什么？”
　　江城浅浅一笑，“等到了大殿，我把陪了我十三年的血玉赠与殿下，我还特意雕了花。”他想着宁瑞秋将军送给殿下的花，一枝黑罂粟，那枝花尤为美艳，如鲜血一般的花瓣肆意伸展着，秋黄的花蕊，匿在层层的花瓣之中，黑色的花茎无刺无叶。
　　“什么花啊？”小女孩将头放在江城肩上，“会不会是罂粟？瑞秋哥哥赠与本殿一朵墨家独有的黑茎罂粟，可是罂粟是一朵毒花，会叫人上瘾。”她的声音很轻，“江城，可是它好美啊。”
　　风雪呼啸着，江城背着小女孩靠近了大殿里面的丝竹之声越来越近，让江城的心不由的一紧。小女孩看着大殿笑了起来，“江城，你该给本殿礼物了！”她站在江城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红润的小脸在红色披风的衬托下无端显得有点苍白。那双眼中，还是流动着江城熟悉的光。
　　江城从怀中摸出一块已经捂得发热的的玉佩塞到了小女孩的手中，又给她把披风拉紧，然后牵起她的手，打算同她一起进去。
　　“不行。”
　　“恩？”江城不明所以的看向小女孩。
　　“本殿的生辰，本殿要自己进去。”小女孩笑着，“你回去给本殿在冷宫中堆几个雪人，本殿晚上有事要告诉你。本殿要很多很多雪人。你一定要去堆，现在便去给本殿堆几个，要十二个雪人！”她藏在披风中的手死死地抓住血玉，但是依旧笑着，“允许你给本殿的雪人加一点装饰。”
　　江城伸手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子，缓缓道：“殿下，莫要着凉了。受了风寒，江氏神医也不好弄啊！”然后不待小女孩回答，便离开了。他一直轻抚着虎口处的痣，神色冰冷。殿下，江城会一直在你身后的。
　　江城和宁瑞秋擦肩而过。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许是为了命运。”
　　宁瑞秋匆匆地行到小女孩身边，牵起她的手。缓缓的走进了大殿。江城看着大殿，眉头紧皱。
　　一身青衣，做宫婢打扮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江城身后。她道：“殿下派婢子来保护江公子。”
　　“玄青？”
　　“是。”
　　“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江城抓住她的手，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殿下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玄青姑娘。”语气近乎哀求。
　　年方十八的婢子抽出手。冷冷的语气再搭上那冰冷的脸，江城简直想打她，因为她说‘没有，殿下只是叫江公子去堆雪人，不是么？’江城无奈，想转身去往宫殿，却被玄青一把抓住：“殿下并非是无知的人，那是她在同命运抗争，江公子，殿下可是皓曦帝女。江公子可是想要违反殿下命令么？”
　　江城挣开她的手，神色不佳，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一股寒气：“玄青姑娘，你只是奉殿下之命来护着我罢了，又何必多管闲事？”说罢，他便向大殿走去。
　　“你若不去，殿下还有机会；去了，怕是诀别。”玄青也没有伸手去阻拦他，只是看着他如丧家之犬一般走向了冷宫。她想起殿下是极为喜爱江城的，叹了口气，才道：“殿下已经入局了，谁都改变不了。殿下告诉婢子，事成，许有活路，若不成，最多还有六年……江公子，你合该明白的。”
　　江城身影一顿，然后任由风雪模糊背影。他实委是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会有如此多的心思，皇宫竟是如此恐怖吗？他是第一次认识了皇宫的险恶，那么殿下……“殿下……”
　　”瑞秋哥哥，西远他伤心吗？“小女孩任由宁瑞秋牵着她的手，然后轻轻地问。她瞥见他眼中的泪水了，想了想，便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宁瑞秋叹了一口气，道：“殿下不必担心，左右不过一死。”顿了一会儿，他才缓缓道：“西远年纪尚小，又不聪慧，但求着他活着便好。伤心？他自是伤心的。从小便是我带着他长大。父母在我十五岁那年双双去了，只余下九岁的他与我。为了挣口饭吃，只能上战场了啊，谁叫我欣赏不了文人墨客那一套呢？也怪我，若是能弄懂那一套，倒也有时间去管管那个小屁孩。可我去战场了，一年回来不了几次，六年，整整六年，回来过多少次？满打满算也只有二十余次。春节的时候，我在边塞收到了他写的一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的，活像一只爬虫，那个小屁孩问我多久回去，那是我第一次在边塞喝醉了，气得我回去又打了他一顿。那小孩怕是吓傻了。哈哈，我踏进了大殿，只怕是……还希望殿下在此后的日子中，多多照拂他，宁氏便只有他了……”
　　“当真羡慕西远有瑞秋哥哥。”小女孩笑着，“若是本殿也有一个兄长便好了，能与他说许多事情。说不定，他也能替本殿挡一挡这狂风暴雨……瑞秋哥哥，这只是开始，本殿甚至连敌人出手都未看到。将来，若是本殿活着，自然会让西远的路好走一点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啊，能在不知不觉中掌握八大世家……”
　　“走上这条路，死了又何妨？”宁瑞秋朗笑着，目中含泪。腰间的流光剑发着颤，铮铮作响。
　　血红的纱鼓动着，每面纱的后面都端坐着一位客人。他们迈进大殿了。舞姬停下舞步，隐入了红纱之后。只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一个人头从红纱后面滚出，径直撞上了小女孩的腿。那颗人头·闭眼带笑，丝竹之乐仍在演奏着，气势磅礴，却显得无端有些诡异。小女孩踢开人头，看着人头滚出来的地方，神色淡漠。
　　笑声突起，只听见那声音道：“殿下当真是少年英雄，面不露惧色，仪明国后继有人啊！”红纱飘落，男人精明的目光打量着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
　　“参见父皇。父皇近日可安好？”
　　“安然无恙。曦儿，起来吧。”皇位上的男人展现了他对女儿的慈爱，“曦儿你且过来，做到你虚娘娘的旁边。”
　　静娴皇贵妃，也是虚娘娘对小女孩微微一笑，“曦儿，快些过来吧。”
　　小女孩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台，火红的披风留在了宁瑞秋的脚边，她身着一身正红宫装，头上是金灿灿的发饰，用大红的玛瑙点缀着。虽年少，但已经可以窥见她日后是何等风华了。明亮清澈的眼中，映着大红的宫殿。她道：“宁将军，去颜彧大人的下首坐着吧。”
　　宁瑞秋拾起红色的披风，去往了颜彧的下首。
　　“苏相来苏大人，”小女孩突然止步，扭头看着之前说话的男人，“本殿是否是一个少年英雄，又何须你来多嘴？苏大人，莫要有什么旁的心思。”眼神扫过大殿，停留在了颜彧的身上，“颜大人，你说是吧。”
　　苏相来只是冷笑，颜彧未置一言。
　　两只老狐狸。小女孩快速入座到了静娴皇贵妃的旁边，眼神微微暗淡。
　　皇帝一手撑着头，眼神不经意地扫过颜彧与苏相来，神色十分凝重。
　　“传膳！”旁边的太监尖细的嗓音陡然响起，打乱了所有人的思路。
　　靡靡之音中，舞姬又来了一波。她们伸展着自己柔软的身肢，冬天中只着一层薄薄的轻纱，也亏得有火炉。端菜的宫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谁都不敢逾矩，谁都知道大殿中的纱原本是如雪一般的洁白，现在却是红的发黑。即使点上了馥郁的熏香，依旧掩饰不住那股血腥的臭味，反而闻起来更叫人作呕。
　　宁瑞秋端起身前的酒，看着清澈的酒，手在发抖。谁能直面自己的死亡呢？他想起家中幼弟，想起幼弟送到边塞的信件和那些小玩意儿。另一只手不由得抓紧了披风。有什么东西？他不动声色地从披风中拿出了一个盒子。这是……他望向高台，突然想起殿下在大殿门口说的话。末将如何当得起殿下一声哥哥？打开盒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摸了摸嘴唇。然后看着纸条：
　　瑞秋哥哥，假死出城，待联系。瑞秋哥哥勿急着与西远相逢。
　　宁瑞秋心一横，喝下那杯酒。殿下，切莫失败啊……张口便吐了一口鲜血，脸色苍白的倒在桌上，宛若一个死人。的确像一个死人，五感被封，只有自己在黑暗中挣扎。
　　“这酒有毒！”颜彧将酒杯摔在地上，酒液在地毯上面留下了难看的黑洞。
　　皇帝凝重的说：“诸位爱卿毋急，切勿惊慌！”
　　小女孩拿起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她扭头看着她的父皇，然后看向大殿中的所有人，一言不发的闭上了眼，她的酒里面也有毒……足以让别人相信皇家，相信夏氏……她想着宁瑞秋，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