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语君

39、开弓

　　此时此刻，江雨归感觉自己的这副躯壳，如一个狭促的牢笼，内里关着的，是一头疯狂的巨兽。一层层烧灼的巨浪，随着这怪物肆无忌惮的冲撞而起，疯狂地席卷至她已经麻木了的四肢百骸，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裂扯碎一般。

　　江雨归虽然感知不到外物，可意识正是清明得很，而现下，这番势如山崩的痛楚，却像是成心在她面前搔首弄姿似的，非要将所有细枝末节展示的分毫毕现！

　　啊……疼！好疼啊！
　　五马分尸，也不过如此了吧！

　　与此同时，那些遥远的恍如隔世的记忆，也一股脑地从一个尘封的匣子中倾泻而出，纷繁嘈杂地钻入她的脑子里。一点一滴，一片一片，将一个名叫林意安的孩子拼凑的无比完整。
　　而她那双凡人猎户的爹娘，和那个大她两岁整天冒着鼻涕泡的哥哥，一时间，却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渐渐离她远去了。

　　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

　　那是有人利用探念之术，将一个早就编造好了的故事，埋入她的神识之中的。

　　会这么做的，除了林霁——她亲爹之外，江雨归想不到第二个人了。毕竟，在她拥有“江雨归”这个新的身份之前，最后一眼看见的，可不就是她的爹爹吗？

　　那晚，凌渊将她藏于山中秘道之后不久，爹爹来寻她。她眼见着爹爹将照看她的那两名军士一剑洞穿……而后，他一言不发，怔怔地流泪，任由眼泪将面庞冲刷得异常清冷，江雨归从没见他露出过这样凄然的神情！可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却是一点儿也记不清了！

　　爹爹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竟是要瞒着所有人……

　　也包括……

　　凌渊！

　　如今，这两个字于江雨归来说，再不只是个事关风月的名字，而是联接了那段被她遗忘的时光里，全部的喜怒哀乐！

　　在那段被篡改的记忆中，她拜入玄清的时候，时年四岁。可实际上，神族河清人寿，与神明同生死，长得总要比凡人慢些。因而，这看上去 “四岁”的年纪，她曾经却是走了十六年之久！而这漫长的岁月，她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凌渊有力的臂弯中度过的。

　　她是不知道，爹爹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让她在这短短的十四年间，如凡人一般，一年一岁地长成了个大姑娘。可现在想来，凌渊的庇护那样温暖，她还没有依恋够，怎么能这么快就长大了呢！
　　她依稀还记得，最后一眼看到凌渊的情景，他那时浑身浴血，遍体鳞伤。他让她乖乖等着，还说此番事毕，便再不会离开她一时一刻！

　　可这一等，竟是十四年过去了！

　　在她不在的这许多日日夜夜里，凌渊他会痛苦么？会寂寞么？有没有生过病、受过伤？还会用春花酿酒、朝露烹茶吗？

　　抑或是，他在高山岗上挖着自己的尸骸时，又是作何心情呢？

　　江雨归不敢再去细思，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只巨手死死攥着，痛的她喘不上气来！ 她在心中暗自盟誓：此番如若能活着回去，那便只有死别，再无生离！我要守着他，再没什人可以伤害到他！谁都不可以！

　　回忆飘忽至此，江雨归脑海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沉沉的男声，那声音仿佛很遥远、很飘渺，可她听着却有些熟悉。江雨归仔细辨认一下，心下不禁一惊，是爹爹在说话？！

　　这惊鸿弓之中，竟有他的一丝神识吗？！

　　林霁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泯然万念，存一灵，正/念居于中，观照心下一寸三分。呼气于上，不逾心，吐之在下，不冲肾。来来往往，悠悠然然，行之一七、二七，一阖一辟间，丹田气顺，心脉渐暖……

　　丹田气顺，心脉渐暖？

　　江雨归有一瞬间的茫然，可下一刻，便忽而想起，那是紫衣姑姑教给她的金鳞诀中，调息理脉的口诀——金鳞法门！

　　怎么会？！爹爹竟然也知道金鳞诀？！

　　还是说紫衣姑姑她……

　　她究竟是什么人？！

　　可江雨归此时全然顾不上再去深究，自惊鸿弓身没入她身体的那一刻开始，肆虐的灵力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在她周身灵脉中，掀起巨浪滔天，而且到目前为止，竟是丝毫没有想要平息的意思。如果在这样下去，她就算不会心脉俱崩，也要被活活疼死了！

　　当下，金鳞法门倒是提醒了她。她不敢再分神，飞快地默念起口诀，循着义理的指引，一步一步，将四散奔涌的巨大灵力，徐徐地收归于自己丹心的那方寸之间。
　　刹时，天地之中厚重的灵气，裹携着寒霜夜露的湿冷，尽数溶进她澎湃的血液里。一吐一纳，江雨归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仿如一片袅袅薄云，慢慢向着远空升去。

　　“诶诶诶——！尊主！救命！救命啊！意安她……她飞起来了！”

　　雁留声扯着嗓子惊声呼叫。刚刚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这丫头突然喃喃自言自语起来。雁留声听不清内容，但见她也无大碍，本欲将她唤醒。可谁成想，随着她兀自在哪里叨叨咕咕，她整个人也如风卷秋叶，飘飘忽忽地飞到天上去了！
　　雁留声死命扯住江雨归的衣带，可那股子飞升之力却是异常难当。他边喊叫边挣扎，约么跟着升了不到两丈，衣带“呲啦”一声断裂，他也重重地摔回地上。

　　凌渊那厢，本来与天水宗主缠斗正酣。这会儿，琅羽已经化身烛龙，趁着天水宗主被王军牵扯的左支右绌之际，死死地缠上了他那跟粗硕的脖子。凌渊将一道玄雾聚于右手，正欲直击他眉心那颗猩红的独眼。
　　就在玄雾将要脱手之时，雁留声尖啸的惨叫声从后方传来。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收住掌势，猛然一个转身，正好看到雁留声坐在地上，惊恐地指着天上，又大声叫唤道：“在那儿！那儿！意安飞起来了！尊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可不怪我啊！”

　　凌渊登时循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上看去，只见距离地面十丈有余的夜空中，江雨归的身体正无依无凭地飘在那里。高空的夜风吹得她衣带胡乱翻飞，让她整个人显得摇摇欲坠的。

　　他想也没想，灵力一提，一个旋身便向着江雨归飞身而去。可没想到，正在此时，琅羽一声震耳的龙吟在他身后爆开，随即，她复归人形，一个健步冲将过去，挡在凌渊身前，急道：“干什么？！你看清楚一点！”

　　凌渊心中一惊，赶忙定睛望去，只见此时，道道肉眼不易察觉的气流，正围在江雨归周身舒舒卷卷，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从她胸口处荡开，湖面微澜似的向着方圆几步之外散去。随着那阵波动越来越强，江雨归一条手臂搞搞抬起，而后在胸前向前伸平，好像正虚空握着什么。

　　天水宗主刚刚从琅羽的束缚中脱得身来，便看见这样一幕，登时眦目圆瞪，怪叫一声：“那崽子要开弓！”

　　“意安！停下来！”凌渊朝着江雨归大吼一声，然而，江雨归现在却是双目紧闭，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手中灵力更有大涨之势。

　　凌渊瞳孔皱缩，一颗心狠狠摔入谷底，回身朝着众人打了个手势，吼道：“全体，灵力收！快！”继而，他率先旋身落于地面上，向着雁留声飞奔两步，一把薅起他的衣领，将他提在手里。

　　“你找死吗？！”天水宗主见凌渊已然一副将要防御架势，不禁大吃一惊，咆哮道：“还不快去阻止她！”

　　可凌渊却是充耳不闻，他心里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他飞速环视，天水这地界本就地势平缓，没有什么石壁掩体，加之天水宗主起了碎星阵，周围火墙包围，更是没有出处。凌渊只能堪堪瞅准块山石的位置，手上动作一甩，将雁留声丢在其后，朝着天光和亦然所部喊了句：“动作快！”

　　“凌渊！你他娘的疯了！”天水宗主嚎了一声，独眼一转，一道红光射出，可毕竟，她那所处的位置还是离他太远了！已然超出了攻击范围，天水宗主气急败坏地“啧”了一声，巨足猛然一蹬地，朝着江雨归冲将过去。

　　“琅羽！”凌渊高唤一声。

　　琅羽心领神会，身形瞬间随着金光大涨，一条金色巨龙幻化而出，不由分说地缠上天水宗主的双足，天水宗主怒吼一声，一个马趴向前扑了个瓷实。

　　“散开！”天光长/枪一挥，大喝一声，天水宗主脚下的一众王军，登时应声散开，向着凌渊所处聚集而来。一百来名军士无一人迟疑懵懂，纷纷催动灵力，一层层法封当头罩下，将神族众人里里外外包裹起来。

　　江雨归在金鳞法门的指引下，一刻不敢分心地通心顺脉。至此，她已经将游走的灵力收拢了大半，虽然此时，她身体中那股生拉硬拽般的疼痛依旧没有消失，可好歹不再四处乱撞，而是追着她的心跳，开始有章法的地律动。

　　江雨归感到一阵炙热的雄浑之力缓缓攀上她的手臂，最终聚集在她的左手上。周围嘈杂的喊杀声渐起，开始还如梦似幻地有些遥远，现下却渐渐变得十分凛冽刺耳，她突然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哦！想起来了！我们正在和天水宗打架！凌渊……他们现在正处困境呢！

　　思及此处，她吃力地张开眼睛，却震惊的发现，自己当下正处在十来丈高的空中。怎么了？！江雨归着实吃了一惊，背后冷汗“刷”地一下冒了上来。正在此时，只听她脑海中，林霁说话的内容变了，他不再继续重复方才那句调心护脉的口诀，而是顿了一下，沉沉在她耳边说道：“照守丹中，灵游经脉末端。山海神灵，触于指尖，开弓！”

　　开弓？！

　　江雨归被这一句话吓得面色发白，她战战兢兢地堪堪向下望去，正看见天水宗主那副巨大的身躯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而旁边较远的地方，有一处亮眼的光点，仿如天边熠熠生辉的明星，她知道那王军御起的法封。

　　天水宗主好不容易东倒西歪地站直身体，几个大跨步向她飞奔而来，江雨归心下一惊，一瞬间，左手之中灵力大放。

　　此时她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将左手臂平伸胸前，右手虚空一拉，竟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一个拉弓的动作！

　　爹爹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掷地有声：“开弓！”

　　不不不！不要！

　　江雨归拼了命地想将直灌掌中的灵力收回，可却是完全力不从心！这副身体好像是个提线木偶，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不！这一下，会伤到凌渊他们的！

　　一口腥甜，直奔江雨归的嗓子眼儿。以她那点修为，想要和惊鸿弓的灵力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她心如擂鼓，就算王军已经做好防御准备，可眼下这群天水弟子呢？他们被自家师父起的碎星阵圈在其间，这一箭开去，岂不要瞬间炸成肉泥？

　　“开弓！”林霁急促的呼喊在她耳边炸开，天水宗主也正如脱缰野马一般，向他这边疾步飞驰而来，江雨归却是再也压制不住指尖呼之欲出的灵力。

　　不！快逃！

　　她在心中呼嚎，脱口嘶喊出的声音已经不忍卒闻“凌渊——！”

　　随着江雨归右手突然失力，一只由灵力化形的巨箭，像是一道燃烧着的岩浆，登时从她胸口喷薄而出。尖啸着直冲穹顶，划破夜幕，将天水宗头顶的这方天，映照得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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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终于更新了——感谢大家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