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血秘闻录》语君

28、暗涌

　　从冠世山拖家带口的行至天水进内，已经花去了大半天光景，再加上天水本也是与玄清齐名的四大门派之一，一下子带着这么多人突然造访，未免动静巨大，要依次见过各级前辈。陈逐星拿着怀虚真人的手信，一路例行公事地虚情假意，又浪费了不少时间，因此待到晏一鸣领着这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来到客舍安置时，西边的苍穹已经落日熔金。

　　崔诚默然留意着四下，果然，天水宗的平静只是表面假象，实则在暗地里已经警戒森然，入山这一路的山道两旁，已经密密麻麻地布下了天水特有的一种法阵——南宫碎星阵。

　　南宫碎星阵与其他阵法不同的地方在于，它是一种“器阵”而非“人阵”，起阵需用一种天水特有的晶石作为媒介，晶石依阵型布开，其路径是为阵脉。启动时，只需将灵力注入阵源，所有阵脉皆可瞬间联通，且在这个过程中，灵力不会有些许损耗。
　　依照布阵目的不同，调整阵脉排布，便可生成各种功用的阵势，能引雷、火、水，既可以诱捕，也能绞杀。

　　天水宗能在一天的时间内布下如此规模的阵仗，看来真是下了狠功夫了！

　　崔诚轻蔑地将嘴角扯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刚刚段君悦已经找准机会，将江雨归的那番话带到了，当听到“惊鸿弓”三个字的时候，他便了然了。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脑海中酝酿了无数种猜测，怀虚真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无所得之事，他是断断不会做的！
　　他既想得弓，又不告诉大家实情，崔诚能想到的情况只有一个：惊鸿弓自然会有人负责去夺，而他们到时候自觉自动的充当炮灰便行了！

　　毕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这种事情，别家门派没有一个会相信，大家只会心照不宣。因此一旦出现状况，动手是不可避免的，到时候只需一人趁乱夺弓，大家就这么懵懵懂懂地当了肉盾，师祖当真英明无双！
　　他朝着身后浑然不知的师弟师妹们瞧了一眼，心下生出一阵自嘲：所以他派我来，无非只是想给这块肉盾加点时辰！

　　不知不觉间，晏一鸣已经领着众人来到客舍，他们人数众多，因而天水特意辟了间院子，专供玄清一行下榻。

　　刚一进去，崔诚便暗暗将灵力聚与双目，不动声色地扫视了周围一番，果然在八方卦位都发现了晶石的踪迹，离位上晶石数量更甚，且阵脉繁复，这套阵仗该是碎星阵中引雷火的，届时八方阵脉一合，这间院子瞬间就能变成个大炒锅！

　　陈逐星还在那里像个老妈子似的和晏一鸣墨迹，崔诚白了他一眼，抱着臂安然往门柱上一靠，心道：好个请君入瓮！且看你们有甚本事！

　　那厢，江雨归一行已经顺利潜入后山。
　　东南部的山势低矮，多亏通往金铭台的路上，有一片繁茂的竹林，否则还真不大好躲开一路上整装守卫的天水弟子。
　　所谓的金铭台，其实就是一处占地巨大、用金砖垒砌的高台子，上面差不多能同时容纳千人之数。江雨归围着台子转了一圈，确实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感觉就是宣明殿前那个金台的放大版。

　　她不得要领地抓了抓头，问道：“看出什么玄机了吗？”

　　“大有玄机。”凌渊闭目将手掌抵在台壁上，再睁开时，双瞳中已经蒙上一层微弱的金光，只听他声音沉缓道：“原来如此！”

　　江雨归本来眼巴巴地等着听他的惊人发现，此句一出，她感觉自己差点儿没一下撅过去，她压低声音抓狂道：“到底是什么？快说呀！”

　　雁留声见状，也将手掌覆于壁上，可只是刚一触碰的瞬间，他便低呼一声弹开。这台子的墙壁像是有一阵很大的吸力，灵气从外部穿胸而过，而后仿如江流入海，全部汇入墙壁之中，他讶异道：“尊主！这……怎么会这样？”

　　凌渊道：“此处乃东南这片山脉的龙穴所在。”

　　江雨归：“什么是龙穴？”

　　“龙穴也可被称为天地之眼，是一个区域内，能汇集天地灵气最多的地方。这里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气旋，周围灵气一旦被吸纳其间，便不会再到处溃散。因而，即便灵力再强的宝器或人，想在此隐藏踪迹，也不是难事。”凌渊停顿片刻，眯着眼睛思忖了一下，继续道：“所以这玄机，很可能便在台子下面。”

　　“这下面是空的？”江雨归伸手在石壁上敲了敲，道：“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惊鸿弓藏于龙穴的位置，那么它固有的灵力就会被聚拢在此处，这样一来，即便其上没有符文或法封，也不会被人发现了？！”

　　“不错。”

　　江雨归本来觉得自己那番言论很有道理，可她转念一想，这里是天水的地界，这台子是人家自己建的，龙穴能汇集天地灵气之事他们会不知道？事情发生后，天水的人应该已经在第一时间检查过这里了，心念至此，她不确定道：“这是外人都想到的事情……他们会不会已经……”

　　“未必！”凌渊再次环视了一下金铭台的石壁，道：“这世间，能够感知天地灵气的只有神族，这也是我在和林霁接触之后才知道的，凡人即便是像他那般有灵力在身的，也做不到引气入体，同样也不会感知得到灵气的流动，更何况这金铭台上没有一点符文、法阵的痕迹，位置也并非在龙穴正上方，我猜想，天水宗根本就是浑然不知，只是恰好将台子建在这里罢了！”

　　江雨归都震惊了，这个恰好也真的是太恰好了！但她旋即又是心中一颤，凌渊的话提醒她了，江雨归突然灵光乍现似地回忆起，那晚师父言语中的异样之处，因而脱口问道：“你既是说凡人不可感知灵力波动，那师祖他究竟是怎么发现东南有方向妖气异动的？！”

　　“你们这些傻弟子可真是好糊弄！”雁留声不屑地“哼”了一声，“当然是线人回报的吧！就算没有线人，东南这些小门小户，个个都是狗腿子！此刻不急着赶着地拍马屁，更待何时啊！”

　　“别管那许多了，且先看看吧！”凌渊说着，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只见一阵金光浮动后，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的掌中升起，浮于半空。随即，他将水珠顺势往空中一抛，指尖一道玄雾脱出，径直将其击穿，随着一声轻微的破碎之音，一阵细小的水雾登时从空中洒下，以金铭台为中心四散飘洒开去。

　　江雨归惊疑道：“这是什么？”

　　“六合水，能够将藏于地面之下那些带有灵力的东西显现出来。”

　　不一会儿，金铭台的基石附近便真的亮起一圈极其微弱的幽光，凌渊走近查看了一番，点点头道：“下面果然有东西，是个聚灵阵。”

　　“聚灵阵！那岂不是能更进一步收拢灵力吗！” 雁留声两眼放光道：“呀！太好了！这么说来，惊鸿弓真的有可能就在下面了！我们赶紧找入口下去吧！”

　　此时天色已暗，竹林外巡视的天水弟子更多了，凌渊也恐生变，当即不再耽搁，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一个手印结在身前。雁留声见状大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你干什么！”

　　“自然是要找入口。”

　　“尊主诶！这里可是龙穴！在这个地方外放灵力，一个不小心会被吸干的！”

　　江雨归不晓得他在说什么，但听得出来，凌渊好像是要干什么玩儿命的事情，因而不放心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凌渊淡淡地道：“灵力外放，化为实形，下面的聚灵阵会将其吸收，循着灵力入土的位置，可以很快找见入口。”

　　“不行！这太危险了吧！”好么，江雨归可算知道被吸干是什么意思了！

　　“无妨，很快。”凌渊手印已起，“雁留声，用法封将这周围罩好，不要让外面的人发现，快点！”

　　“诶！好好好！”雁留声知道凌渊向来说一不二，劝也没用，忙不迭地掐了个手诀，向空中一指，一层灵膜从空中渐次罩下，周围气流只浮动一阵，便马上回复如常了。

　　凌渊向他点点头，而后双手一握，一道金光裹挟着罡风，从他胸前飞速蹿出，法封中登时卷起一阵肆意的风动，刮得江雨归有些睁不开眼睛。

　　从凌渊身体中奔腾而出的灵力越来越多，此时，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尽褪，皮肤上再次爬满了道道殷红的血脉，这些金光在空中汇集成一道光带，如野马脱缰一般飞速绕着金铭台旋转。
　　龙穴威力当真不可小觑，要在平时，灵力外放本可以控制成一条细光线，也消耗不了太多，可眼下这情况分明就是开闸放水！雁留声看得冷汗都要下来了！

　　光带绕着金铭台飞旋了几圈，终于一头扎进了距离台子不远的一处灌木从中，凌渊见状将灵力一收，光带登时像是被外力扯断一般，碎光一闪，不见踪影了。

　　凌渊手心冷汗直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江雨归刚刚看得心惊，却又不敢去触碰他，此时她几步扑到凌渊身边，轻轻抚了抚他的背，急道：“你没事吧啊？”

　　“哎呦我的尊主！你可真够呛，这灵力是神族的生命，你这一下放出去几百年，当心变老！长皱纹！”雁留声也拍拍胸脯，惊魂未定的大叫。

　　江雨归闻言一怔，当即心有所感，她偷偷地望了望凌渊，他……也会有变老的一天吗？她不由得想象了一下和凌渊一起老去的样子，但随即好像被自己逗笑了：等到凌渊老的那天，自己可能早都变粪了！

　　三人在灵光没入的位置找寻一番。
　　很快在灌木丛中的一块巨石下面，发现一处洞穴，里面漆黑幽深，一条状似随意挖出来的滑道盘旋着通往下方。雁留声嫌弃地洞又黑又脏，拒绝潜入，因而留在上面放风，凌渊将江雨归揽入怀中，二人一瞬间化为一道玄雾，向下卷去。

　　隧道尽头的空间狭促异常，像极了动物冬眠的地洞，洞顶十分低矮，凌渊只能微微欠身，才能堪堪站住。江雨归摸了摸周围还能掉下土渣的墙壁，笃定道：“看来你说的没错，那座金铭台就真的只是个台子而已，下面这处地洞肯定不是天水挖的，他们好歹要建个秘道，修个暗室之类的，绝不可能这么随意！”

　　江雨归此言一出，当即心中一惊，如果是这样，那也就证明那藏弓之人定是无意中发现了金铭台下就是龙穴的秘密，他竟然能够感知灵气？！那不就是妖族中人？！
　　江雨归胆战心惊地暗暗瞟了凌渊一眼，只见他的面色虽然如常，但眼神中却是寒芒凛凛，好似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可见他已然是想到这点了！可那冰冷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复归平静。凌渊走到江雨归身前，将她轻轻拉到身后，道：“法阵在这面墙后。”

　　说完，伸出手指在上面一点，土堆的墙面登时“砰”地一声从中间碎开，细小的石子和土块到处飞崩，凌渊护在前面，将江雨归挡了个严严实实。

　　墙那边的空间也没大多少，应该就是一个大洞从中用土墙隔开的，只见内洞正中，赫然布施着一片灵光微现的法阵，这应该就是聚灵阵了！
　　只是法阵而今空空如也，惊鸿弓已经被人取走了！

　　“意料之中。”凌渊点点头，倒是没有丝毫讶异，“离开龙穴，想必那人根本压制不了惊鸿弓的灵力，他藏不久了。”

　　江雨归边向他点了点头，边围着聚灵阵观察了一番，只见它上面漂浮着的灵力泛着幽蓝的光芒，好似鱼缸里养的金鱼，竟然像有生命似的追着她转。她狐疑地在法阵外围跪下来，那几道蓝光便一瞬间全部聚集到她跟前，争先恐后地往外冲，因为被法阵的灵膜罩住，江雨归竟然从这几道光芒中，看出一副“焦急”的样子。

　　“怎么……”江雨归迟疑了片刻，小心地将手指探了过去。

　　可就在她刚刚触碰到灵膜的一刹那，她突然感觉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从指间钻入了体内，剧痛从整条胳臂传入，瞬间蔓延至全身，她忽而眼前一黑，一瞬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当江雨归再次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娇小的铃兰。她猛然坐直身子，赫然发现自己正置身在一片铃兰花海，周围空气弥漫着一丝清甜，微风拂过，淡紫色的花浪微微掀动起一丝有序的涟漪。

　　她懵懂地坐在原地反应了片刻，忽而惊觉道：哦！我这又是在做梦了吧！

　　江雨归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拍了拍身上的草叶，一瞬间突然感觉到哪里好像不太对，自己好像便矮了！她急忙震惊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不不，不是变矮！而是变小了！此时她的两条胳膊肉嘟嘟的，像是两段藕节！更奇怪的是，她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再是自己的，而是一条从未见过的，小孩子的白色襦裙！
　　江雨归终于开始心慌，若说是做梦，这感觉也太真实了！

　　“原来你在这里啊！”

　　是凌渊的声音！

　　江雨归如获大赦，猛地回过头去，没成想却一头撞在了身后凌渊的小腿上！自己已经变得这么小了吗！
　　她惊恐地向上望去，只见凌渊一袭黑衣，额角间的一对羚角在阳光下泛着黑玉般的光泽。

　　这是……凌渊？

　　江雨归来不及多想，她伸出手臂想向凌渊呼救，可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的话，却成了一副极其欢快的女童的嗓音，只听她笑呵呵地道：“阿渊！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