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路》寒星画影

2、请君入瓮

　　此刻，天玄域，黑风岗

　　黑风岗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山岗，哪怕是黑风这个名字，也不过是探行的士兵现取的。云端之上，少年将军一身玄衣轻铠，领着三千天兵，身后旌旗烈烈，战鼓不息。

　　鲛人善水，可首领偏偏带着战士们隐入山林，山间各路小妖不知几何，皆困于不知名的大阵当中，远看一朵黑色的莲花不断开合，吐纳间风云变换，隔绝了神识与视线，再打探不得。平叛是平叛，无辜者的性命，也得救，于是太子殿下只得下令封了山头，领着亲兵进阵搜寻。阵中冷冷清清，灵气也稀薄得可怜，除了脚下干枯枝叶的声音，竟是一片寂静，参天古木阻挡着视线，抬头只能看到茂密的枝叶，透着一股子诡异。

　　夜华探出神识，仔细地扫过每一块山石，余下天兵5人一组，踩五行之阵，进可攻，退可守。

　　“怎么除了树和藤就没别的了。”许久找不到叛乱的鲛人，有天兵抱怨道。夜华眉头紧锁，心中不安渐渐扩大。

　　“这是什么？”

　　拨开的藤蔓下，一块布满苔藓的无字空碑露了出来，碑身成灰白色，裂纹遍布。夜华记得很清楚，方才神识扫过，残碑所在之地分明空无一物。“都退后，守阵。”

　　暗金色光芒从眼中升腾，层层铠甲下，黑色的龙鳞浮现，并右手显出锐利龙爪。夜华小心翼翼冻住残碑所倚的古树及藤蔓，一道暗劲传过，使之纷纷化为齑粉。

　　这块碑石普普通通，破破烂烂，似乎一脚下去就能四分五裂，且下半部分似乎缺了一块，碑上刻着不知道什么文字，顺着笔画生长着大片大片浓密的青苔，无法辨认。夜华探身过去，突然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透了出来，碑上的苔藓渐渐转红，根部蔓延出发黑的血水。

　　千骨成碑书煞血，万魂得镇锁乾坤。

　　不好，是镇魂碑！

　　自天地初开，便有数不清的战乱不断爆发，偏巧古时有一钟灵毓秀之地，葬送了数不清的大能之后转为大凶，内里自成乾坤，无生无死，无形无踪。此后千余年，但凡沙场饮血地，便有此凶悄无声息的出现，吞噬军队，壮大己身，已然成为了生命。

　　再后来，有人觊觎其破空诡术，以数万军队为饵，炼骨碑镇之，虽然功败垂成，自身亦化为了尸煞之物，但对修真界来说，至少让名字都没有的凶地有了个记号，从此\"镇魂碑\"三个子便流传了下来。

　　自夜华触动镇魂碑不过数息，其缝隙已然被血色全部填满，夜华手掌滑过沉睡中的天子剑，剑身染血，发出金戈之声，夜华猛然将其直插入地——

　　“天门，开！”

　　为君者，沟通五行，同镇守之地签订契约，护一方安宁，老天君封神后再没动过这把天玄域地心之火煅烧而出的天子剑，每每太子亲征，便赐予此剑，一来是身份荣耀的象征，二来是在这天玄域之中，凭此剑能短暂拥有契约者的部分权限。

　　如今的夜华不过初入至尊境，能动用的力量少得可怜，镇魂碑尸煞之气在前，三千亲兵在后，夜华所维持的天门断无法承载如此多的生灵。混乱之中，周遭士兵身上白色阵法光芒大盛，映照着夜华一身软甲光华流转，眼中寒芒乍现，已是怒极。夜华薄唇轻抿，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全身灵力由持剑的右手汹涌而出，左手猛然大力撑开，将即将复原的伤口再度撕裂，黑色符文混着龙血浮现。

　　九重天上，练兵场旁，一尊黑色高台静静沐浴在阳光下。这座高台由一整块石料雕刻而成，上窄下宽，台身上刻满了复杂的阵法，相比被岁月渐渐侵蚀的棱角，依旧精致完好。台面上数杆玄色龙旗无风自动，一排悬眼下方刻出一块黑色匾额，上书大气遒劲的三个字——点将台。

　　点将台，点兵将，护安宁。数个衍纪以来，同样奔波在战场最前线，无数英烈的鲜血浇铸其上，生生将其换了副颜色。此时天门被夜华唤醒，点将台凌空而起，踏入门中，循着夜华掌中黑色符文，自黑莲阵法下的另一道门中冲出。

　　此时镇魂碑已发挥了作用，整片黑风岗在黑莲阵法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被大凶锁定，点将台破空而来向夜华急坠而下，夜华收剑入鞘，展开神识追踪所有士兵，空中点将台好似砸向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台上闪出无数英灵，怒号着将其冲撞成碎片——站在夜华的角度，上方树林如同镜子一般破碎，镜子外边看不到蓝天，一片漆黑，只是周身环绕不去的压迫感仿佛有洪荒巨兽正蛰伏在天外。

　　随着点将台轰的一声砸倒一片古木，夜华神识在天兵天将脑海中响起。“撤——”各小队再无顾忌，全力向凭空出现的黑色城楼靠近。

　　镇魂碑所在之地，法则自成，无论点将台上战魂如何嘶吼，也只能笼罩周围百丈之地。夜华纵身上楼，龙纹旗上灵光不断闪现，召回一队队天兵天将。与此同时，镇魂碑裂纹所成血阵彻底完成，刹那间雷云倾盖，山林在数息之间老去，化为灰飞。此刻的黑风岗不过一片荒寂丘陵，尚未来得及传送走的士兵还在集中，不断有人无声无息地化为白骨。

　　黑云之中，夜华可以感受到三道气息锁定了自己，无法辨认其境界。对方并不在乎回归点将台的天兵天将，只盯着夜华一人。周身灵压不断升腾，夜华龙鳞怒张，冷眼等待着对方发难。

　　“太子殿下。”

　　伴随着一道白光撕裂天空，云层上显出一道瘦长的影子，宽袖长袍，持剑而立，他的声音在雷声中直入脑海，夜华冷哼一声，连环雷声顿时寂静下来，算是应答。

　　“太子殿下不过三万年岁，便功勋累累，着实让人羡慕，如此良才，心向往之，此番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夜华挥手收起点将台，碍于周身灵压束缚，重重砸向地面。飞散的砂砾下，露出无数的残骨。夜华神色未变，细看上去眼角却因发怒而愈加上扬，嗤笑道“你若是赔了我这些将士的性命，一切都好说。”

　　玄冰自脚下升腾，阻碍着大凶的侵蚀，夜华右手轻拨长剑，数百冰锥咆哮而去，上方紫电连连，轻易便将攻势化解。突然间传来一声闷哼，紫色电蛇顿时停滞下来，开始消散，下一秒只见云上传来一声咆哮“夜华——”

　　“滚！”夜华天子剑完全拔出，抬手便是数条冰龙携罡风席卷而上，趁着紫电呆立于一旁，冲破雷云向那处影子咬去。方才百枚冰锥不过随手凝结，都以为此次攻击仅为试探之意，哪知夜华一开始就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于冰锥之中藏了三针灭神，冰锥碎裂后灭神针暴起，如此近的距离对方毫无反应时间。灭神针乃夜华寻玄黄之气以自身魂火锻造而成，追魂夺命，无视□□，凭借先天龙身，万年来也才凝结三枚，此刻全部打出，只求能灭掉对方一人，或者至少让其失去战斗力。

　　只可惜三针灭神换来的紫电颓败也没能为后招开路。冰龙咆哮间如冬雪初融，悄无声息地消逝。夜华心中一沉，面上显出难看之色来。云层上空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如重病之人虚弱无力：“太子殿下好身手，若不是我这徒儿有自己独特的保命法子，怕是有来无回了”

　　天地间没了雷声轰鸣，只剩下老者的咳嗽，半晌，老者继续道：“年轻人，有锐气，有谋略，对待下属尚且怜惜其性命，何不更爱惜己身一点？堂堂神灵之身，不过是出身晚了点，让着天玄域的主宰者被那头老龙占了去。”这老者的声音充满慈爱，话里话外都是疼惜夜华。“修仙之人，到了主宰者这个地步，说是寿与天齐也不为过，天玄域契约此生怕是难以易主，难道夜华甘心永永远远的当个太子，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奔西走？大千世界，尚未有契约者的领地还多，夜华君何不寻个洞天福地自立门户？契约者之所以各个都是一方巨擘，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到个中滋味。”

　　夜华眉头紧皱，持剑的右手紧握又松开，忽略天子剑至高无上的权柄，此时夜华不过一弱冠少年，在对方浩如烟海的灵魂冲击中飘摇起伏。夜华嘴唇颤抖，似乎要回应些什么，又努力闭上。老者谆谆教导仍然回荡在耳边：“夜华，老夫平生最为惜才，你拜老夫为师，老夫扶你上位，怎么样？”

　　“是的，一个人，有天赋，肯吃苦，何愁不能闯一番天地，屈居人下又有何意趣？”

　　“不过偷鸡摸狗之辈，竟妄想成太子师！”

　　老者的灵魂波动陡然惊起滔天巨浪，夜华双眼暗金光芒几乎凝成实质，龙吟之声响起，夜华仰头直视云巅，苍白的面色下金色符文莹莹透出，嘴角似笑非笑，身后突然出现一道玄色虚影，轮廓同自身一般无二。
　　“小子猖狂！”虚影咋一出现，意识到被耍了的老者便恼羞成怒。一座半身金光半身黑雾的佛陀凭空出现，金身拈花而笑，满眼慈悲，黑雾下另外半身却狰狞异常，满目暴虐。这座奇奇怪怪的佛陀端坐黑莲台之上，张口一个\"渡\"字，便有无数木舟凭空砸来，每一艘渡船上都有亡灵在哭喊:
　　\"回头是岸。\"
　　至尊法身，传说中步入至尊境才能凝练而成。如今夜华终于确定，对方是抱着灭杀的念头来的。这般声势，只有地至尊以上才能爆出。而夜华不过初入至尊境，一品至尊尚不稳固。
　　厉鬼哭喊声直入灵台，夜华以先天龙魂强行抗住。事实上，从开天门到现在，夜华灵力近乎枯竭，灵阵空间内灵气早已被抽得一干二净，脚下大凶隔绝了地脉又虎视眈眈，面前尚有三个至尊级强者围追堵截，一条条列下来，竟是全无生机。

　　方才受伤的年轻人似乎恢复了一点，咬牙切齿道：“迟则生变，还请二位老师同时出手，以夜华之血，祭我族战旗！”

　　诱导失败的老者也不再言语，两股凌冽气势便升腾起来，黑色魔云剧烈翻涌，细小的紫色闪电汇聚成道道长蛇。奇怪佛陀再次隐去身迹，不一会儿，天地间突兀出现一座魔像，脸上蒙着一层黑雾，让人无法探测其真容。

　　夜华咬紧牙关，空中灵阵在此能量波动下纹丝不动——看来也是算计好的。如今死局已成，对方一手请君入瓮断了夜华所有的退路。方才强行放出的虚影渐渐凝实，夜华灵台处一条幼龙不断嘶吼咆哮，突然间，夜华通体透出莹莹火光，灵台处凭空出现一只凤雏，绕着幼龙清音阵阵。
　　魔像双眼位置随之陡然亮起，目光汇聚之处凭空构出一枚长针，针尖直指夜华。长针朴实无华，漆黑一片，条条电蛇在其尾部汇聚，灵力不断增强。夜华注视着半空中的凶器，仍旧是不言不语，仿佛注视的不是要人命的凶器，而是书院里太傅的经文。
　　谁也没发现，就在凤雏出现的那一刻，夜华不顾灵魂震荡也要强行凝出了虚影，睁开了双眸。

　　“去。”一声苍老的呵斥自东方魔像上飘出，长针随机破空而出，留下道道残影。夜华却在第一时间变换龙身，下一刻，伴随着一阵龙吟，夜华所在之处爆裂开来，气浪掀翻魔云，此前所布的灵阵也一瞬间被摧毁，阵主体内能量一阵激荡，一口鲜血涌上嘴边。
　　夜华！
　　阵主咽下如此闷亏，仿佛夜华站在面前狠狠地嘲笑自己。其身后的黑袍老者收回法身，看着阵主扭曲的脸，皱了皱眉，开口：“如此剧烈的爆炸，势必已经惊动了那条老龙，以目标的修为，势必无法在爆炸中心存活，尽快撤离吧”

　　“放肆！”话音刚落，天边便传来天君的怒斥，滚滚气浪中天子剑自古战场冲出，一剑斩向这几人。阵主再不拖延，燃烧界令远遁而去。等天君赶到，只见土地满目疮痍，细看洞内，仿佛罩着一层七彩薄膜，不断侵蚀周边。天君唤回天子剑，脸色阴沉，神识匆匆一扫，竟寻不到夜华的半点气息。眼看着洞内彩光更甚，天君只得将此地暂时封印。

　　“传我命令，天域所有人，翻遍整个大千世界，也要将太子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