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客》负隅深巷

1、第 1 章

　　鬼面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在大封破的那一刻，在除他之外鬼族生出了三魂七魄消弭殆尽的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这天地大荒，始于混沌，表面光鲜靓丽，撕开了之后哪一层不是肮脏血腥，这万物自身的恶，他们从来不自己安心受着，从前是鬼族，如今是他自己。
　　他被从那个世界抛出，不知被扔在哪里，又不知被什么力量硬是剥了法力，揉进了轮回，一次次出生，一次次死亡。只是没一次活过了八岁，鬼面在一次又要被饿死的夜里突然想，到底是他投胎的这人原本命格就苦，还是正是因为他投了这胎，命格便如此呢。
　　鬼面无奈叹了口气，他只觉得累，这对他谈不上什么，最开始他也笑过这些人类不自量力，也恨过这天地至死都不给他一个痛快。只是如今他甚至生出一丝玩心，想着看看自己能不能活过八岁。寻常打骂鬼面早不在意，生死也从没入过他的眼，世间丑恶他自出生便明白，如此想来倒也没什么。若是那昆仑神君次次都历的这命格，他那个哥哥岂不是要疯了。
　　鬼面这些年死过太多次，被饿死，被打死，被烧死，冻死病死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却没一次真正的死去，鬼面早就死烦了，于是想活下去，可又懒得活，便就这样任自己自生自灭惯了，一点干劲都提不起来。说到底鬼面觉着若是从前被这样对待，他就该把那人扒皮抽骨，再扔进油锅里炸几个来回才好。不过现在他看他们只觉得好笑，他再活过来他们早不知死了几百遍了，在这作什么死呢。
　　就这样他不知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他活了多少次，倒是终于遇见一个奇怪的女人。唔，他该叫她娘才是，鬼面想了想，算了吧，这容易折人寿命。
　　那女人在他被打的时候会护着他，被骂的时候会抱着他道歉，挨饿的时候会给他吃的。鬼面看着她拼死拿来的馒头，到底也没说出来你要实在怕我饿着可以让我吃了你。
　　其实鬼面还是觉着好笑的，造化弄人，那女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就死了，如今在这个躯壳里的是只厉鬼，还是那种厉得不能在厉，鬼得就剩他一只的那种，不知作何感想。
　　他没怎么和她说过话，事实上他自从最初几次之后就渐渐明白了，人见人说人话，鬼见鬼说鬼话，鬼见人还是不说话了吧，人见鬼呢？一般不是骂就是叫唤来着，还总能换着花样，总之是最有新意的。
　　鬼面觉着这女人十成十是活不长的，村子里的人似乎热衷于把所有气都撒在她身上，就像那些鬼，总是爱一起去吃那个最弱小的，还要用法力吊着命，烦了的时候就咬上一口，听听惨叫，心情总能好很多。不过这些人没有法力，吊不住命的。
　　鬼面又被那女人护在怀里的时候难得生出些怒意，这些人都是不睡觉的吗？大半夜谁没事偷你们家鸡去，眼瞅着那只鸡成精了好吗自己吃人去了好吗还有那是母的你用来炖汤啊炖个屁啊那是会下蛋的好吗一个鸡蛋一顿饭好吗你要是不想吃她她能给你下几百年的蛋好吗。
　　当那些人走了的时候鬼面估摸着这个女的估计是也要死了。
　　他们住在山脚下一个破败的小观音庙里，说是破败简直是抬举这里，鬼面连拖带拽把人弄到草席上去，看了看神像，不过一届小仙，还没活过自己呢。不过确实个好神仙，如今庙宇却落得这样，连观音像净瓶里的柳枝也没有。
　　女人喘气喘得越来越弱，还急，鬼面听得烦心，皱着眉终于赏了观音像一个正眼，“你说你普渡众生，我不算众生合着她也不算。”
　　那女人难得听见他说话，轻轻笑了一下，从怀里摸出支簪子来，听说是那那个不知道死哪去的爹留下的，寻常得让人稀奇，“听话，去买些好吃的，再换身好衣服，娘在这里等你。”
　　鬼面莫名不耐烦，死盯着那个簪子，“就算你生我养我，你也不会有好报的。”
　　那女人却充耳不闻，只一味笑着把簪子塞进他怀里，“去吧，听话，注意安全。”
　　鬼面无奈接了过去，走出了几步，忽然又转身跑回去，不出意料那个女人咽了气，闭着眼睛倒是安详得很。
　　“愚蠢。”鬼面摇摇头，就算给了这孩子簪子又能怎么样，他才八岁，凭一支簪子又能活过多少天。
　　是啊，自己八岁了。鬼面楞了一下，仔细回想，是了，自己活过八岁了。那再定个小目标，下辈子活过九岁。
　　鬼面把簪子放回人手里，又抽了一半草席盖在她身上，这样上路应该是够的，拿簪子贿赂贿赂当值小妖，下辈子投个寻常人家吧。
　　不过没人磕头的话好像说的话小妖听不见。鬼面想着哪个妖怪和他这么说来着，还是人说的，鬼面不记得，他只记得有一次他才四岁，被人从睡梦中拖起来，押到哪个灵堂前咣咣咣摁着扣了十个响头，第二天就死了。
　　鬼面看了看观音像，又看了看那个女人，微微朝着他这辈子的娘鞠了一躬，“好歹人死在你这，多少让她下辈子好好活着。”
　　说完这句，鬼面突然听见观音一声叹息，霎那间佛光普照，观音手一挥，那女人便就化为柳枝，落入净瓶中。
　　鬼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直勾勾看着她，慈眉善目，果真是个好神仙。只见观音朝他看去，不轻不重勾着三分笑意，轻轻点了下头，手中柳枝一挥，点了一滴露水在他眉间。鬼面本来生死由她，没想自己竟化回了本相，白衣白发，眉间伤痕依旧，虽仍是个八岁小孩模样，但到底也称得上是只鬼了。
　　再一转眼，哪里来的庙宇，分明是荒林一片，一整个村子就剩一只鸡了。
　　那只鸡看见他还极没骨气地叫了一声，“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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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算是一个引子，（其实下章也有可能是个引子？）
小裴预计下下章出来（说不定）
日常咸鱼，躺尸躺得无聊就写写文，并在吃土之余作着发财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