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玹传》柳三昪

1、惆怅

　　荷花湖里扑腾过几只肥鸭子，火红的凤凰花瓣随着微风化为一阵花雨，阳光透过枝头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这是一个雨过天晴的午后，整个皇宫在经过雨水冲刷后变得干净清新。
　　风和日丽，一阵凉风袭来，实乃出门的好天气。夏玹带着一串糖葫芦一样的侍女溜达出她的锦云殿，漫步在两边是红墙琉璃瓦的小道上，一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去。跟在她身后的翠玉抬头望天，心中默默思存。
　　作为皇后身边的第一女官，打从被皇后娘娘以‘本宫身边最得力的机灵人’的高度评价送到公主身边起，翠玉就万分亢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这位大夏最尊贵的公主殿下，希望体现一下最得力三个字的真实性。但公主殿下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后宫嫔妃众多，这些年却从未有过孩子，自然就少了竞争，翠玉便把目光放在日常的琐事上，什么公主殿下今早吃了五个如意卷，两个翠玉豆糕，一碗燕窝粥；公主殿下昨日同三皇子殿下把讲课先生气晕在课堂上，还拿墨汁把先生的胡子给染了；公主殿下昨晚和将军府千金李元毓在宫中密谈最后发呆发了好久……全都汇报给皇后娘娘，以报答娘娘对她的赏识。虽然娘娘每次都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她，但她相信，那其实是娘娘怕她骄傲不好意思夸她罢了，那是一种肯定的眼神。
　　想到这里翠玉有些得意，转头看夏玹，公主殿下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微抿的嘴唇，秀气的鼻梁，和皇后娘娘一模一样的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和以往一样淡然的神情，似乎没什么不妥。翠玉收回探究的目光摆上了她自以为属于第一女官睿智淡定的表情，恩，默默观察好了，有什么情况再去告诉娘娘。
　　她的这些心理夏玹当然都不知道，她有点惆怅，因为昨日李元毓来宫中告诉了她一个大事。
　　昨日
　　“夏玹，夏玹”，李元毓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骑装风风火火的跑进锦云殿，夏玹正端起茶杯准备尝一尝新下来的玫瑰花茶，瑰粉色的茶水衬着线条优美的琉璃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怎么了？这么晚了还进宫，是李将军终于发现你把他心爱的那棵百年老松的根铲断了，准备让你受家法了？”夏玹悠悠的吹了口气，玫瑰干花在杯子里打了个转。
　　李元毓不懈的“切”了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正准备翘起二郎腿时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泛红，一点点把腿放下来，又一点点调整着坐姿。夏玹疑惑的看着她。
　　“喂，你吃错药了？”
　　李元毓面色更红了，扭扭捏捏的娇羞道：“才没有，我，我，我要成亲了！”
　　琉璃杯瞬间颤了颤，夏玹惊讶的差点把花茶吞下去，她慢慢回过神来，盯着李元毓想，咱俩认识这么些年了，你一个从小就招摇的骑马过市，女扮男装逛花楼调戏头牌，上战场同那些兵将说黄段子，脸皮比八层城墙都厚的女人，你你你，成个亲居然还娇羞的脸红！骗鬼吧！
　　李元毓被她盯的毛毛的，继续娇羞的说：“听我爹说，我夫君是现在礼部侍郎莫烨，也就是说，是你表哥。”她娇羞的盯着夏玹，忽视掉了夏玹颤微微的手继续娇羞的说出了最后的话：“所以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从明天起我就要在家里待嫁了，直到出嫁前都不能再来找你玩了所以，所以……”
　　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所以，夏玹，在我出嫁前，我提前来听你喊我一声嫂嫂！”
　　“啪！”琉璃杯还是掉到了地上。

　　怎么办，还是好心疼。夏玹面无表情的走着，心中默默吐血，进贡的杯子呢，好不容易从三哥那里坑来的就这样被娇羞的李元毓给吓没了，郁闷的她从昨天晚上起就魂不守舍，今早还吃撑了。
　　不过，话说回来，成亲这种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轮到自己啊。夏玹停下脚步，望向火红的凤凰花，那样张扬鲜艳的颜色，在风中起起伏伏，就像她此时忐忑又莫名期待的心一样。

　　大夏民风纯朴，思想也很开放，只是女子十七岁还没有出嫁就很值得探究了。但是，这些值得探究的女子中不包括夏玹，即使她已经十七岁了。作为深得民心的兴夏公主，夏玹在大夏的知名度比他大哥夏珩都高。至于原因，身为太子而且以军事天赋极高，十岁上战场，十四岁打胜仗才让百姓们铭记于心的夏珩其实也很无奈。
　　灏帝登基后不久就碰上了十分棘手的情况。被先皇流放边境的前废太子联合邻国番里造反，大夏九州中五州大旱，粮草不足，国库空虚，百姓们连最基本的温饱都满足不了。灏帝为此头疼了许久，一次次的派兵将去边境防守，可次次失败。因为旱情严重，五州百姓纷纷跑去另外四州避难，很多的饥民涌入盛都，人们为了争夺粮食抛弃了道德良知，找回了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那段日子，哭声与怨声布满了大夏的天空。后世记载将其称为岁祲之年。
　　后来，灏帝向陈国寻求帮助，狠下心将江南几处富户抄斩，又四处调粮安抚饥民，才勉强控制住饿死的人数。但这也是勉强，人们都认为这便是大夏的限数了，亡国之日近在眼前。
　　又过了几年，奉命教导大皇子的宋丞相发现他在军事颇有天赋，于是同群臣商议后，一起上书请求立太子去边境镇守稳固军心。年仅十岁的夏珩就这样去了边境，一年后不负众望，大夏不再丢失土地，同番里打了个平手。过了四年，皇后临盆，生了个公主，第一声的啼哭引来倾盆大雨，雨水的到来解决了持续六年的五州旱情，两个时辰后，各地都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消息，甚至边境都传来了太子的捷报，大夏六年来第一次打了胜仗，收复了城池，灏帝龙心大悦，向群臣赞叹“实乃天佑大夏，此女乃大夏之兴。”起名玹，赐予封号兴夏。
　　灏帝的那句夸赞很快便传入了民间，兴夏公主的名声越来越响，人们都将她看作福神降临，一出生就推翻了大夏必定的亡国局势。惊讶的是，在夏玹出生后的数年中，大夏确实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因此百姓都十分敬仰她，他们都认为兴夏公主心怀天下，公德无量，没有人能配的上她，而且这么一个福星，灏帝自然要多宠几年，怎么会让她这么早就嫁了？所以夏玹的婚事就这样在人们理所当然的认知中被忽略的干干净净。
　　夏玹则成为了大夏的大龄剩女。她自己也挺郁闷的，也不能说她恨嫁，只是，看着盛都中的权勋贵女，名门才女一个个订亲的订亲，成亲的成亲，就连李元毓那个将门虎女都有了如意郎君。她的心里才开始有点不是滋味。
　　她让翠玉带着宫女们停下，一个人慢慢的走到树下，伸手摩挲着粗糙的树干，一阵风吹过，温柔的拂过枝头，凤凰花再次纷纷落下，像一场火红的大雨。她站在花雨中，伸手接住了一瓣，火红细长的花瓣静静的躺在雪白的掌心，像一抹深刻入骨的伤痕。她想到了翠玉她们看的那些民间话本，有热情奔放，有轰轰烈烈，还有跌宕起伏，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又问自己，如果一定要有那么一个人的话，他该是什么样的呢？
　　不用是盖世英雄，心怀天下哪有地方装下她？也不用是当世名臣，半生算计却不是为了她。他应该有着很好的性格，能像三哥那样子带她玩乐，让她不用再去守那么多规矩，不用时刻注意仪态端庄和皇家形象。恩，如果还可以像父皇和母后那样，对望间总是满眼深情就再好不过了。
　　“公主殿下，皇上让您现在去朝凤宫，兰因寺的明空大师回来了。”
　　夏玹的思绪被打断了，她抬头看到翠玉站在旁边，不远处站着朝凤宫中的小太监。她丢下手中花瓣，理了理衣角。
　　“知道了，走吧。”

　　“大师这次云游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啊，可是路上有了什么耽搁？”
　　“劳烦陛下费心了，老衲确实遇到了一些事情，不过都是红尘俗事，缘聚则生，缘散则灭，不值一提罢了。不过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有些困扰，若陛下不嫌，老衲愿听上一听。”
　　“唉，近些年来，番里越发不安分了，当年的废太子余孽没有除干净，一部分留在番里发展，另一部分竟躲到了陈国，不仅要求得陈国联盟，还挑唆陈国同我大夏之间的情谊。现如今，陈国大臣已有部分支持同番里联盟，一起对抗大夏，其余都在隔岸观火，静观事变。”
　　灏帝挥了下衣袖，抖掉一片花瓣，“当年明帝不顾群臣反对资助大夏，于朕有恩，朕是打心底感激他。天下人只道两国交好，却不知朕同明帝乃同门兄弟，生死之交。朕不想失去这个兄弟，不仅是为了国家，也有自己的私心。可远水救不了近火，那帮贼人狡猾得很，又藏的太深。当年明帝已经任性过一次了，现今一旦陈国大臣们都同意联盟，那就是明帝也阻止不了的。倒是有个办法，只是，唉，现在朕只希望能有新的法子出现啊。”
　　“朝堂上的事，原本不是我佛家子弟该议论的，老衲也只希望陛下宽心些。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但愿同大师说的一样吧。算了，不聊这些烦心事了，你来看看朕这片新的药田如何，朕的宫中都种满了，所以朕让他们在皇后宫里找了片地。前月云州突发瘟疫，症状十分怪异，先是高烧不退，面色先变红再转黑，神志不清，内脏破裂，最后吐血而亡。朕于医术上也算略同一二，就打算在宫中种些草药，同太医先先研究，以备不时之需。”
　　“阿弥陀佛，陛下宅心仁厚，实乃大夏之福啊。”

　　夏玹进来时，正看着两个中年男人对着一片药田笑着在说什么。一个风度翩翩，着金黄龙袍的是她父皇，另一个道骨仙风，面容慈祥，应该就是明空大师了。她走上前行了半礼，礼数周到的说：“许久不见，大师真是别来无恙。”
　　明空对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摆了摆手和蔼道：“兴夏公主的礼老衲可不敢当，不过几个春秋，公主气度已然不凡，看公主面色，近来可是有喜事降临？”
　　夏玹微微一笑：“大师这可猜错了，近来确是有桩喜事，不过不是本宫，是李将军府里的千金。说来还要替她向大师讨个好的彩头呢。”
　　“那老衲倒要好好准备一番了。”明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