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只剩一个活口》依然橙

4、第 4 章

　　萧戎下意识捂住左臂，单脚撑地迅速转身。

　　小巷景色自眼前飞快掠过，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上，一袭黑色寂静而立，如同苍松，笔直挺拔。

　　萧戎堪堪站定，双脚微分上身前倾，那张已经看不出肤色的脸上，两个眼睛异常明显，他瞪着那男人，眼里全是凶光。

　　那男人，穿着僧服。

　　青黑袈裟横亘胸前，罩住赤黑长袍，三角斗笠将脸遮挡大半，只露出一截下巴。

　　男人手持念珠，颗颗拨动。

　　萧戎呼吸猛滞，浑身肌肉绷成石头，捂着胳膊的手指嵌进包裹左臂的层叠破布。

　　尽管不甘，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非人非妖，和尚那句妖孽已道明来意。

　　萧戎的求生欲`望比任何人都强，他不想死，从父母离世后他就在苦苦挣扎，这些年都撑过去了，他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把命交代了。

　　萧戎想说点什么，嘴巴张开只是发出个无意义的单音，这时那和尚忽一扬手，萧戎只觉劲风迎面，不等躲闪左臂就是一凉，再一看，包裹的布连同他的衣服雪片一样碎了一地，那狰狞可怕的胳膊就这么暴露出来了。

　　心底蓦地窜出恐慌，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害怕。

　　萧戎压着那胳膊摇头后退，和尚拨动念珠的手指戛然停止。

　　僧袍再扬，仿若遮天蔽日，抹去夕阳余晖，留下无尽黑暗。

　　萧戎感觉到了死亡。

　　就在那和尚手臂抬起的瞬间，萧戎身上突然轻飘飘落下个重量，继而肩膀一沉，直压得他躬身跪地。

　　漂浮衣摆尚未落下就被人一把摁住，连带着将萧戎搂了个满怀。

　　白色衣袍罩住萧戎赤膊身躯，也挡住了那不堪的手臂。

　　从露出到挡住，不过眨眼之间，快到身体还没察觉到空气的温度。

　　萧戎愣了。

　　“崇寂和尚，妖斩得多了，现在人也想杀了？”圆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话说的严肃，但里面似乎还带着几分轻佻，男人从鼻孔喷出个笑音，将萧戎又揽紧了些，“出家人的慈悲为怀到哪儿去了？”

　　“贫僧斩的是妖。”

　　“妖？”男人猛地掘起萧戎的下巴，露出他那张脏兮兮的脸，他的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说话时，彼此脸颊上的绒毛像在轻轻摩擦，“你看清楚了，他是个人，别管他身上有什么，他现在就是个人，清清醒醒鲜鲜活活的人。崇寂和尚，问问你的佛祖，你该杀人，还是该救人？”

　　男人不嫌他脏，把他搂的死紧，力量自手臂传到萧戎身上，像是警告，其实不用他这么使劲儿萧戎也不敢动，他自知这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对面的和尚不再言语。

　　三角斗笠遮住了和尚的脸，即便跪在地上萧戎能看到的也还是下巴，他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了对方的迟疑。

　　“这人我收着了，能救则救，救不了……”男人话语一顿，再开口仍旧是谈笑风生的语气，里面却透出狠厉，“就不劳烦崇寂大师你了。”

　　“好，给你。”和尚拂袖，迎向微弱的夕阳，“下次再见，若还是这副模样，神佛无阻，灭之。”

　　和尚走了。

　　萧戎登时脱力，汗水打湿了身上的袍子。

　　命悬一线，吊回来了。

　　“先离开这儿。”这口气儿没等吐出，压在他身上的力量突然消失，男人迅速站起，眼睛仍旧盯着和尚离开的方向。

　　萧戎惊魂未定，听他这腔调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一拢衣服快步跟上男人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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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连穿了几条小巷，最后停在了一条热闹的街道前。

　　巷口热闹非凡，小巷内依旧安静。

　　“没跟着，走了。”男人向后张望一眼，视线没收回突然噗嗤一乐，“一根筋的傻和尚，上苍也不眷顾他们啊，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怎么着也能再长根筋出来，合着还那样儿啊，以前好骗，现在比以前还好骗。”

　　萧戎攥着身上的袍子，把自己紧裹在里面，他垂着脑袋，极想找个没人的地儿藏起来，可刚被和尚吓了下，现在还心有余悸，前面的巷口又都是人，他不知道往哪儿去，焦灼的反复踏地。

　　男人察觉到了萧戎的不安，笑着冲他一伸手。

　　萧戎这会儿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男人一动他立刻就做出反应，他想躲开，可下巴在他脑袋动的瞬间被挑了起来。

　　他猝不及防的看到了对方的眼睛。

　　萧戎愕然，这人竟是比他快！

　　干净食指和萧戎的脸成了鲜明对比，男人没和他对视，挑着萧戎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啧，瞧这模样，吃了不少苦头吧。”

　　萧戎怔了下。

　　他不习惯被人碰，哪怕是关怀。

　　萧戎条件反射的想把他推开，但这个人刚救了他一命，而且……他有点怕他。

　　这个男人看似和善，可不知怎的，萧戎总有种感觉，那个和尚可怕，这个人比那和尚更可怕。

　　不想有太多接触，甚至连话都不想多听一句。

　　萧戎没敢直接动手，他往后退了半步，小心也试探着将自己的下巴从他指头上拿了下去，整个过程他的眼睛就没离开那人的脸。

　　男人没太大反应，只是收了手随意的搓搓指头。

　　这一分开萧戎赶紧后退，就在他想扭头就跑的时候，男人忽然道，“身上突然多出点东西，是不是挺不适应的？”

　　心里有个声音让他赶紧离开，一个字都不要再往耳朵里收，可男人那眼睛那声音极具蛊惑，让他的脚生生钉在原地。

　　“我可以帮你，也只有我才能帮你。”男人咧嘴一笑，他一甩袖头挺直身体，“介绍下，我叫陆青合，是个道士。”

　　道士……

　　先是和尚，再是道士。

　　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萧戎只从别人嘴里听过，还不完全。对他来说，不管多精彩，都是存在想象中的故事。

　　可是，他亲身经历了。

　　他变化的胳膊，还有那和尚不加掩饰的杀意。

　　这会儿再说那些故事是假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再看陆青合，虽然他一身粗糙布衣，但那白衣长袍，发冠整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

　　而且，陆青合很好看。

　　比胡佩兰好看，比他这一路见过的所有的姑娘都好看。

　　并非阴柔，男人的好看。

　　他词语匮乏，想不出怎么形容，但在陆青合说出他是道士的瞬间，这个人和他脑海中道士形象完美契合，就差点包狮山上那种白雾了。

　　“看你这样儿也不像有住的地儿，我家就在前边不远，跟……”陆青合抬手要指，萧戎以为他还要碰他，忙又后退半步，他这举动打断了陆青合的动作，陆青合的手停在半空，也不笑了，“怎么，怕我？”

　　陆青合这一撂脸子，萧戎吓的直接呲牙了。

　　他警觉的瞪着他，捏着衣襟的手背绷出青筋，后槽牙碾紧，带着那层薄薄的脸皮动了动。

　　陆青合抬眼，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睛。

　　视线相交，巷口的声响顷刻间消失不见。

　　然后陆青合噗嗤乐了，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你怎么像狗一样。”

　　萧戎：“……”

　　“怕我作甚？怕我把你弄回家炖个狗锅？”陆青合越想越有意思，自己在那笑出了声儿，然后他摇摇头，对萧戎道，“放心，我吃素，再说了……”

　　陆青合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个来回。

　　被他一看，萧戎的毛都立起来了，后脚跟抬起，估`摸`着有个稍大的动静就能把他吓跑了。

　　“我想抓你，你跑得掉？别浪费力气了。”

　　萧戎：“……”

　　陆青合一副书生模样，但穿街走巷时，他一派轻松，萧戎却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速度，还有和和尚的对峙以及刚才那一下，对这话，萧戎并不怀疑。

　　“天不早了，你不累我还饿呢。”陆青合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黑了的天，“现在辽城兵荒马乱的，刚才那样的和尚到处都是，我虽然把他骗走了，不过你什么情况你自己知道，这回遇到的是个讲死理的和尚，下次碰到一个不承认你是‘人’的，你该怎么办？”

　　萧戎的目光沉了沉，他耷拉着脑袋，在思考陆青合这话。

　　见萧戎没反应，陆青合也不再多言，他一抖衣袖便往巷口走去。

　　“不为难你，不愿就罢。那袍子给你了，遮遮羞，也免得吓了寻常百姓，”陆青合带笑的声音渐行渐远，“本来合计着先洗个澡把身上弄弄干净，喂你顿饱饭再琢磨怎么把那些东西弄掉，罢了，罢了……”

　　萧戎站了半晌，在陆青合走出小巷的同时，抬脚跟了上去。

　　华灯初上，他没看到，他动的瞬间，陆青合被红灯照亮的唇向上一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