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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相逢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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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大步向前。
稀里糊涂地度过了入学考,稀里糊涂地顺利考取青学,稀里糊涂地由冬日跨入这个樱花灿烂的季节。国中生活在这个春天,也终于步入尾声。
毕业典礼举办得颇为隆重。我们别着胸花一个一个走上台去,从理事长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台下家长们手中的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台上我们的笑靥温婉从容。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在这一天里,却像是突然成长了许多。
散会后围在会场外的广场中笑闹成一片。开着无关痛痒的玩笑,或是互相用毕业证书的卷轴敲打对方的头,也不时能看见低年级女生踏踏地跑上前来,面色绯红地向钦慕的前辈索要制服上的纽扣。
「幸好圣鲁道夫的制服是西装,可不存在最靠近心脏位置的那颗纽扣呢。」
观月摸着下巴吐出这句话时,所有人都对着他难得狼狈的样子哑然失笑。
若不是在学妹们一拥而上时眼疾手快,恐怕他连衬衫都免不了被人拉扯成可怜的布条。
喧嚣过后我转身朝校园深处走去。空气里不知何时漂荡起悠扬的琴音。
卡农变奏曲,活泼中透着感伤,很衬现在的心境。
拉开琴房大门时正看见观月坐在钢琴前,蜜色的阳光溢满狭小的空间,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琴音戛然而止。他朝我扭过头来,打招呼般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考取青学了?真不错呢。」
观月咧嘴微笑,他依然是这样优雅精致的男孩。
「恩。你呢?你也没有直升本校吧。」
「唔。我会去关西。父亲工作调动的缘故。」
一时无言。我抱手站在琴凳旁,看着观月继续弹奏。一曲连着一曲,漫无目的。
从德彪西到久石让,从华丽繁复到简约动人。最终他弹到一支极简单的曲子。简单的旋律,却像是浸泡在阳光中般的干净纯粹。
「这支曲子送给你,但愿你以后听见时能记得。谢谢你三年来的指教。」
分别时观月向我微微欠身,翠绿色的眼里像是盛满了窗外的阳光。
「本想给你些别的,但看来是不行了呢。」
他指指外套上纽扣拉扯后留下的线头,咧开嘴角,半开玩笑的语气。
我站在原地发愣时观月已经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我的视野中渐渐微缩成一个小点,最后融在阳光里消失不见。他将在关西开始崭新的高中生活。这样一个自信优雅的男孩,无论在哪里,他都会散发着只属于他的光彩。
直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告诉观月我也会弹钢琴的事实。就好像我同样没有告诉他,我知道那支曲子的名字。《万福玛丽亚》。
有那么些人,我们与他们在时光中相知相遇,也同样经历了得到与失去。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所谓曾经,终不过相逢一笑。
这样想着,我满意地微笑,走向校门迎接等候多时的父母。
※
又一年春天,又一年惊蛰,又一年希望。
发梢由肩膀逐渐垂至脊背,曾经的西装制服也已被水蓝色的水手服取代。早晨挎包出门时看见由美子的车停在门外,正疑惑时却见后车窗被摇下,其后露出的是不二澄澈碧蓝的眼。见我一脸不解,他抬手向我打招呼。
「一起走吧,今天是入学式。」
一年A组7番,不二周助。一年B组11番,神崎里乃。
半小时后我站在布告栏边的人群中,同身边的不二一起望向分班名单,布告栏的金属边框在阳光折射下晃得我眼花。沉默一秒,我们相视而笑。
「不是一个班,真不巧呢。」
「对哦,哈哈。」
兜兜转转,即使考入了青学,他也还是成为了与我一墙之隔的,隔壁班的不二君。
记忆里这一年的樱花开得格外早。成片的粉色堆积在东京上空,偶尔在风中簌簌落下,像一场连绵不绝的盛大花雨。只是空气难得干燥,呼吸间像有什么在鼻腔摩挲,不甚喜人。
我抬头望向天空,明朗澄澈,碧蓝如洗。但我所期待的或许却是一场能够驱走一切干燥的雨水。绵长而湿润。
值得一提的是,入学式上作为新生代表的手冢成了我的同班同学。他与不二等创造传奇的部员加入网球部的消息,无疑在校内掀起一阵波澜。
而在社团志愿表上我填写了弓道部。
巨大空旷的弓道馆。头顶上的吊灯洒下一片清冷的色彩,与窗外透进的阳光交织融合。木制的地板散发着清香,有斑驳的树影在上面浮动着,让人恍惚间好像回到从前。
窗外便是网球场。部活时总能听见隔壁激烈的脚步声和怦怦的击球声,心跳一般,混合着嘈杂的人声,距离也仿佛在无形中近了一些。
我不知道这样的安排是否是天意。
入学一个月,在校内我与不二的交集并不甚多,毕竟不是同班的缘故。
干燥的天气依旧在继续。某天的体育课上我站在操场边,呼吸间几乎被呛得咳嗽。
然后在抬眼时意外地对上了不二的目光。二楼教室靠窗的位置,他支着下巴面向窗外,显然处于走神的状态。
天边是粘稠的云,日光昏黄。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微微一愣,旋即翘起唇角一笑,对着我伸出手微微上指,嘴唇轻抿又很快分开,舌头在齿间轻快一弹。
「看。」
「艾?」
我迟疑地望天。抬眼间大颗雨水忽然打落下来。
操场上的人群开始惊呼,纷纷收拾器具用外套裹住身子,向室内匆匆跑去。
我收回视线在雨中慢慢地走,雨水啪啪地打在我肩上,无声地在衣料上晕开。
地面上渐渐激起水洼,有花瓣漂浮其间。脚踩下的时候溅起滴滴水珠,花瓣也在水洼中沿着或顺或逆的方向旋转开来,像是被剥离出的一道粉色丝线。
忽然想起自己刚刚还盼过下雨。
而这期盼已久的甘霖,就象是他所传递给我的奇迹。
※
六月初的时候,我寻得了人生第一份兼职。
那是在学校附近的西餐馆。精致的欧式店面,落地窗外的黑色雕花围栏中值着不知名的花。
门把上连着细绳,开门时会牵扯起头顶上方的铃铛,紧接着室内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像一首古老悠长的歌。
店长楠本优,归侨,人近中年却越发优雅的妇人。店员则多为和我一样的学生族,会在放学后或是休息日里穿上统一的制服,夹着点单或是餐盘立在店内。
——嗨嗨~小姐,我要一个香蕉船,阿不,圣代也可以~
——我要汉堡!双层的!
——唔,我要怀石料理就好。
又是这样的情形。每当这时我总会顶着楠本及其他店员憋笑到内伤的神情趿趿走上前去,将菜单拍在桌边的三人面前,然后在他们一惊一乍间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用力按住最矮的小鬼的脑袋。
「桃城,菊丸,对,还有你,越前,你们三个快给我适可而止点吧!这里可没你们要的东西啊啊!」
桃城和菊丸不顾形象地哈哈大笑,边作手舞足蹈状,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模样。越前也扯起一边嘴角,微微眯起琥珀色的眼,似笑非笑的别扭表情,偶尔哼哼着躲着我蹂躏他短发的手掌。
记不起是怎样和他们熟悉起来的,或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是这里的常客,或许又因为我和不二的熟识——尽管我也很好奇这点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这样想着,我从制服围裙的口袋里抽出笔,开始正儿八经的纪录点单。
印象中不二却似乎很少来这里,即使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唯有那个日光明朗的午后他出现在店门外,彼时我正挽起袖子,在楠本的指点下用红色油性笔在进门处的玻璃隔板上写着今日的推荐配餐。
然后我看见玻璃那头不二海蓝色的眼,他抬起手,冲我勾勾手指。
「跟我来。」
我迟疑地回头看向柜台后的楠本,得到对方的应允后解下围裙随不二出门。
门外停着自行车。不二上车握住车把,扭过头对我翘起唇角。
「上来吧,带你去个地方。」
风从耳边呼呼掠过,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亮点,天空的颜色湛蓝得仿佛随时会滴落下来。我抓着不二腰际的衣服,鼻尖掠过他身上好闻的香茅味。或许是洗涤剂。
我们穿行在东京的街道,和屋,洋馆,店面,行人,两旁的流景迅速倒退。车停下时不二伸腿支地,回过头来朝着街旁的书店努努下巴。
看。他轻声说。
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正看见书店外摆放着的杂志封面。时间在那一刻停滞。
蔚蓝的天空,厚重的云朵,日光,剪影。以及封面边那个熟悉的名字。
「第XX届XX摄影新人赏。不二周助。」
他其实从没有放弃过摄影。
只记得那时年少,往往一个眼神便抵挡了尘世喧嚣,一个微笑便蔚蓝了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