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河远

9、【病·换命】1

　　某度假海岛。
　　沙滩上，穿着性感比基尼却毫不在意热辣身材被人看见的印宁一脸高冷地走到桥川准备好的巨大阳伞下，坐上躺椅，手一抬，一旁的桥川乖巧地递过插好吸管的椰子。
　　“阿涵那家伙呢？还在房间里睡大觉？”
　　桥川有些无奈，“是，孟涵大人还在休息。”
　　“屁咧！”印宁毫无形象地爆粗口，喝了一大口椰子汁，“那家伙从来不干活，还敢要休息？她就是单纯讨厌太阳，窝在屋子里不想动吧！”
　　一个穿着沙滩裤的男人走过来，眼珠子在印宁的身上扫来扫去，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语：“这位小姐，想跟我们一起打球吗？”
　　桥川见他不怀好意，本想替印宁婉拒，没想到印宁一把把椰子塞到他怀里，干脆利落地起身拍了拍那男人的脸，“好啊，今天姐姐就陪你们玩玩！”
　　印宁身高腿长，此时只是微微地露了点女王气场，就衬得旁边的男人如同夜店里被大姐头调戏的小牛郎。
　　桥川看着不远处几个兴奋等待的年轻男人，心里默默点了注蜡。
　　他放下椰子，向着酒店走去。

　　“娘子，娘子……”
　　孟涵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冷不防被面前的脸吓了一跳。
　　那人微微一笑，“娘子，你只是体力不支才会晕倒，不妨事的。”
　　孟涵有些疑惑。
　　晕倒？她为什么会晕倒？晕倒了多长时间？这人又是谁？
　　“在下天明雪。”男子回到桌边，提笔写了几行字，“娘子不必担心。这里是我的医馆，娘子不妨在这里休养一段时日，这里的侍女自会照顾娘子的起居。”
　　他拿着手中写好的方子，稍稍扬声了些，唤来守在门外的侍女，“你先去为这位娘子煎药。这药要连服四天。另外再做些清淡爽口的小菜来。”
　　侍女应过。
　　天明雪回头看着孟涵，“那在下便不打扰娘子休息了。”回身便从外面关了门。
　　孟涵见他出去了，又侧耳听了片刻，确认没有人监视，便抬手试了试自己的术法——毫无意外，她的术法失效了。
　　可追究起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突然传来两声扣门声。
　　“娘子，你醒了吗？我来给娘子送些吃食。”
　　那侍女倒是伶俐，一边将食盒中几碟小菜摆上桌，一边跟孟涵说话：“娘子当日可不好了呢。娘子晕倒在绣巷口，幸亏公子偶然路过才救了娘子。公子说娘子得了内伤，需要好好调养才是。”
　　“绣巷口？”
　　“是啊，就是南面那条巷子。原本那日公子是不打算从那边过的，只是杨楼街那边前几日有个女人吊死了，轿夫嫌晦气，便走了绣巷。菜布好了，娘子快来用膳吧。”
　　孟涵缓缓起身，确实感到心口处不太妥当，微微一动便有些绞痛，侍女见状便轻轻搀着她走到桌边。
　　桌上摆了一小碗白饭，四碟小菜，还有一碗煮得浓白透亮的鱼汤，不知是如何做法，让人一点都觉察不出鱼腥。
　　侍女见孟涵对鱼汤有些兴趣，便递过白玉小勺，笑道：“这鱼汤可是公子亲自改良的做法，不仅没有鱼腥味，反而更能补养身体呢。娘子快试试。”
　　孟涵尝了一口，“果然好滋味。你们公子的厨艺真是出神入化。”
　　侍女边笑边说道：“只可惜这是我们公子唯一会的一道菜。公子医术高超，平日里行医救人，鲜少有机会近庖厨。”
　　几道小菜的味道也不错，孟涵虽然嘴刁，但挑挑拣拣也是吃完了一碗饭。
　　侍女看她吃好了，便要将碗碟收回食盒，孟涵似是无意道：“不知公子何时休息？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想亲自去向公子道谢。”
　　侍女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是公子吩咐了，娘子内伤太重，至少要在房间里休息三五日才能见风。不过公子会在娘子就寝前来为娘子诊脉，到那时娘子再向公子道谢便是了。”
　　孟涵觉得也好，便没再拦她。

　　酉时，天明雪果然回来为孟涵诊脉。
　　“娘子的伤还需好好调养，且先过几日再出门。”天明雪换了一身家常打扮，青衫上描着山水图，更显得面如冠玉，气度从容，“有事尽可以吩咐紫芝，或是直接找我也好。”
　　孟涵道谢，然后说：“我叫孟涵，公子叫我小孟儿吧，娘子娘子地叫我不习惯。”
　　“晗？”天明雪微微一笑，“雪后初晴，果然很适合孟娘子。”
　　“不是。”孟涵看着他，表情有些严肃，“不是雪后初晴的晗，是涵涵水源的涵。”
　　月色照进窗子，和房间内的烛火融为一体，奇异的微光照映下，孟涵的脸显得轮廓深了些，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几乎是肃穆的。
　　天明雪一时有些愣神，又立刻反应过来，起身行礼赔罪，“是在下误解了娘子，在下先赔个不是。”
　　孟涵转过头，倒了茶给他，倒像是有些失落，“公子莫要见怪，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朕……只是我这名字不能认错。”
　　天明雪虽有些不解，但也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接过茶啜了一口，嘱咐她好生休息便退了出去。
　　待房门重新闭合，孟涵有些疲倦似地将双臂交叠放在了桌上，把头埋了进去，假装自己还是伏在那人的膝头一般。
　　很久很久之前，也有那样一个人认错过她的名字。

　　在医馆里修养了几日，孟涵觉得自己的伤好多了，便要紫芝带路在后院里逛一逛。
　　紫芝边引路边介绍：“这宅子是公子自己修缮的，前头便是医馆，公子自己住正院，两座小院都是给来求医的病人住的。”
　　孟涵有些诧异。
　　在她的意识里，大夫多半是要清贫些的，鲜少有富裕的人家，更不要提这三进三出的宅子。
　　紫芝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孟娘子可知道汴京城天家？”
　　“天家？”她许久不曾到人间，根本连如今何年何月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汴京城天家。
　　“我家公子祖上本姓甘，世代行医，从太祖时期起便是内宫御医，因医术高超被太祖皇帝赐天姓，意在‘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可传到公子这一代时却只剩下这一个继任。公子不好宫廷之事，便辞了官，带着我们到了这江宁府。依我说，到了这儿反而好呢！公子既可以继续行医，也不必被内宫之事所累。”
　　“‘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孟涵喃喃重复，心底飞速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下意识地喃喃道：“那岂不是神仙降世......”
　　紫芝一脸与有荣焉的模样，“正是呢！我们公子的医术堪称天下第一，可不就是医仙临世？”
　　孟涵暗中握了握手指，及时截断了自己越来越跑偏的思维。
　　“娘子，我们再去前面看看好不好？前面有棵两百年的老杨树，我们公子可喜欢了。”
　　等到孟涵真正见到这棵两百年的“老杨树”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家的公子不是疯了就是真的傻！
　　那根本不是什么杨树，而是一棵真真正正的老槐树！
　　那槐树长得枝繁叶茂，估摸着有合抱粗，枝叶郁郁青青如华盖。可在孟涵看来，那槐树从上到下注满了阴气，白日里尚且阴风阵阵，真正到了夜里，怕是真的要闻鬼哭了。
　　孟涵自幼在酆都大帝膝下长大，平日里在课业上极不认真，可唯有这些野史杂谈听得津津有味。
　　酆都大帝说过，槐树是不能种在家中的。
　　这槐字拆开即为鬼木，不只聚阴，时日久了，槐树成精，甚至招鬼伤人。
　　孟涵不动声色，只装作对不远处一丛牡丹感兴趣，细细查验之下，那花瓣上的露水果然已沾染了淡淡阴气。
　　“紫芝，你家公子可说过，这两棵树有什么讲究？”
　　紫芝想了想，摇了摇头，“公子倒是没说过什么，只是吩咐我们平日少到这里走动，平日里也都是公子亲自照顾的。许是公子喜欢这两棵树喜欢得紧了，怕我们碰坏了吧。”

　　“公子院中那棵槐树长得甚好，不知可有什么讲究？”孟涵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天明雪有些意外，“孟娘子果然好眼力。那树是我买这宅子时便有的，我见它长得好，便不忍心将它除去。只是我这儿多是胆子小的侍女，或是前来求医的病患，我怕他们对这树有所忌讳，便诓他们是杨树。所幸多是南面人，倒也不曾说破。今日竟被孟娘子一眼看出，天明雪简直无地自容。”
　　他有些惭愧似地笑了笑，淡淡的红晕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越发显得面若敷粉。
　　孟涵微微眯起眼，心底却疑惑——事实真的如此吗？一般人家如遇鬼木，那是唯恐避之不及的。若是当真如他所言，只是怕府中人忌讳，那天明雪难道就不怕她宣扬开去？
　　她不敢直言，只委婉道：“我听闻槐树为木中之鬼，公子作风坦荡，自然是不惧鬼神之说。”
　　不料天明雪听得此言，竟有些惊讶似的，“孟娘子此言，倒像是精通此道。”
　　“不敢。”她在心底偷偷地笑。若是天明雪知道他正在一位真真正正的古神面前不屑所谓的怪力乱神之说，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还请孟娘子莫要说与其他人知晓。我这里妇孺病患许，大多是见不得这种树、也听不得许多话的。”
　　孟涵沉默片刻，神情严肃下来，“你留着这槐树，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下已经说过，见它时日长久，不忍砍去。”天明雪避开了孟涵探寻的目光。
　　孟涵不再追问，闲闲说道：“听闻天家的医术，可逆天改命、起死回生，公子只在这区区江宁府里行医，不觉得委屈了吗？”
　　天明雪终于见她换了话题，僵硬的肩膀一懈，似是松了口气，“我祖上本就不姓天，也不在汴京城中行医，只是玄祖父被赐天姓，召入宫闱。横竖我已是天家最后一人，且由我云游吧。”
　　最后一人？
　　孟涵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公子的本家难道没有旁支吗？”
　　天明雪苦笑：“一脉单传。”
　　孟涵哽了一下。
　　若是这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天明雪出了事，那这可以起死回生的医术莫不是要就此失传？
　　“公子不愿将医术传与弟子？”
　　天明雪无奈摇头，“并非我不愿，只是祖训有言，我甘家医术必须血裔相传。如今这宅子里的人都盼着我快些娶位夫人呢。”
　　“公子尚不及而立之年，此时言之尚早。”
　　“其实他们说的也对，只是我……”天明雪突然停住了，像是想起什么极为难的事情一般，匆匆一礼，便离开了。
　　孟涵看着他稍显狼狈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