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信之徒》小小涛涛

1、尸海孤存

　　天上的太阳忽红忽绿，毒辣的辐射世间万物。太阳冷酷无情。花果山乱葬岗下，无数绿蝇在草丛间杂乱飞行，地上飘起滚滚热浪，绿蝇如同在水中游动的鱼。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埋头挖着洞，突然它停了下来，伸出细长鲜红的舌头舔了舔满是泥渍和血渍的前爪。它累了。洞里伸出来一只手，枯如朽木，瘦似嶙峋。草丛上立着一棵生烟树，在这平坦的草坪上这棵树显得格外突兀，如同一只高傲丹顶鹤的朱红纤长的腿出现在一群刚出壳的小鸡里。生烟树上停了几只乌鸦，它们的眼睛散发出血色，这血红色和它们一身的黑色很协调。“嘎嘎”，乌鸦唳声嘶鸣，拍打自己如身体般长的漆黑的翅膀飞离树枝，朝着树下的一片尸海飞去。它们本该漆黑如夜的双眼被地上的血海映红。几片细眉般形状的生烟叶因为乌鸦的折腾而脱落，它们在空中左右飘零，最终旋转着跌入大地。树叶刚刚掉在地上就被血水染红，浸透，失掉了原来的绿，失掉了原来的清香。
　　乌鸦飞得稳健，它们身后扇形尾羽在空气中前后摇摆，风透过尾羽，生出蛇鸣一般的声响。乌鸦落在草地上，双爪触地无声。绿蝇从它们眼前飞过，它们不予理睬，它们血红色的眼泪般大小的眼睛里只有死尸，美味的死尸。它们用自己漆黑坚硬的喙啄食着僵硬青白的尸首，从紧绷的青白的死皮下叨出黑红色的血肉块。乌鸦们扬起脖子，让食物从嘴里直直落入自己的胃，它们吃得那么利落，爪下没有一丁点残渣。如果现在有人从乱葬岗走过，有神仙妖怪罗汉菩萨从这儿的上空飞过，他们一定会大吃一惊，毛骨悚然。这儿的死尸太多了，无数尸首层层堆叠在一起，掩盖了草坪原先的模样。
　　这儿是一片尸海，这儿是食腐者的乐园。
　　这么多人在同一地点几乎同一时间死亡，肯定有着必然的原因。战争，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造就了这片尸海。
　　其实横在乱葬岗的那些尸首根本不是凡人的尸体，他们一半来自花果山猴族，一半来自混世牛族。猴牛两族本就是宿敌，他们就领土的划分问题一只争论不休，他们相互看不起对方的一切。但他们谁也不想第一个挑起事端，直到一个叫六耳的猴族天才少年神秘失踪之后，事态才到了不可调解的地步。猴族说是牛族的高人偷偷杀死了六耳，牛族害怕六耳的武学天赋，怕他将来成为妖族大擎而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牛族矢口否认，说他们牛族天性正直，根本不会干这种龌龊的事情。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间闹得不可开交。
　　事后不久，双方的好事青年相约乱葬岗比武，谁赢了谁就是对的。结果几个小牛妖被几个小猴精算计了一番，惨败回家。这一下子可就捅了娄子，牛族向来好面子，平日里谁要是输给猴族的人，那可是在族人里好多年都抬不起头来的，现在又在这节骨眼上，牛族当然不能退步。一次输了就再比一次，直到赢了才能算数。可猴族这边不干了，你们牛族杀了人，本来就有错在先，现在输了比武又来耍赖，这让我猴族的脸面往哪儿搁？以后猴族在花果山还怎么混？
　　于是双方开始了小规模的战争。先是两族青年辈的高手的过招，猴族因其凌厉的棍法而闻名花果山，牛族因其天生的蛮力和无解的防御而著称，双方打得有来有回，胜负参半。然后就是双方的几大族长的交锋。猕猴一族族长猕无乐，一生痴迷于神猴棍法，一根手腕粗细猴身长短的木棍被他耍得虎虎生风杀气逼人。他手上的那根木棍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木棍，而是由千年巨象树的树根打造的。巨象树质地坚硬，刀斧难凿，更不用提它最坚硬的树根了。传闻猴族的能工巧匠整整用坏了一百把斧子三百柄长刀才将这神棍打造而成，从近处细看，你能瞧见棍子上古老的木纹和罕见的金属光泽。神棍比玄铁还硬比金刚还沉，是一把好武器。青牛一族族长青莫石，有着不输于巨象一族的身板，是如同一座山一般的存在。他将牛族世代相传的金钟罩突破到了第七层，成为了牛族百年来的第一人。双方的族长相约乱葬岗比武，结果两败俱伤。
　　一场战争往往是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而引起的，可其中的原因确实必然的。双方族长战罢，双方的矛盾也到达了顶峰。猴王和牛族魔王互下通碟，月圆之夜，乱葬岗上，决一雌雄。而这场猴牛大战的结果只有死亡，就连尚处襁褓的婴儿也没有幸免。
　　“嘟嘟嘟”，食饱的乌鸦开始挑拣起来，它们在尸堆间飞来飞去，寻找相对新鲜的尸体，它们用自己的喙敲击尸体，太硬的不要。一只乌鸦扭动自己的头，在尸堆里一蹦一跳的寻找着食物。它发现了一只手，从尸堆里冒出来，这是一顿美餐，因为这只手没有僵硬。乌鸦开始了自己的进食，它用喙轻轻啄着细嫩的皮。皮随着喙的冲撞而凹陷，又随着喙的离开而弹起。这不是一只死人的手，这儿有一个活人。
　　“哎呦”一声惨叫从尸堆深处传出，惊飞了那只机警的乌鸦。一个人从尸堆里吃力的站了起来，无数残缺的尸体随着他的站起从他的身上掉落，如同一块块铠甲碎片从武士身上掉落一般。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头发上身上都是凝结的黑红血痂，几乎不成人形。不过他的双眼没有被血衣蒙住，他平静的看着身边的一切。
　　突然，他跪在了尸山上，双手抱头，失声痛哭。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眶涌出，顺着脸颊从下巴滴落。
　　他的家人全死了，他所熟知的过往也随着这场战争而覆灭。
　　他用下巴抵住自己的胸口，任由泪水流淌。他的心里满是愧疚后悔。
　　“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他对着天咆哮。
　　想起自己当时因为害怕而装死的决定，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